蕭夫人那裡傳回來的消息,總算是解了楊雁回的疑惑,卻也叫楊雁回更加擔憂了。
卻原來,皇帝近些日子,其實也派人密切注意範家人的舉動。也不知怎的,範佩行與俞謹白暗中聯繫的事,便被皇帝的人知道了。
皇帝爲何會知道此事,楊雁回就不得而知了。或許是機緣巧合,或許是皇帝派出去的人太能幹,也有可能是俞謹白在範佩行身邊時,就留過後手,暗中做過部署。總之,此事被皇帝查到了。
至於馮世興揭發範佩行縱子賄敵,陷害忠良一事,自然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畢竟,範佩行並不是一直都只在西疆盤踞。他曾有一段時間,被先皇調去過浙東。那時候,西川正是用兵之際,先皇卻因初登大寶,根基不穩,無論如何也要保存範家的權勢。免得自己滅了敵寇,反被朝中其他親王擁兵造反。
浙東本是歸左軍都督府管轄的。馮世興還曾在浙東做過一段時間指揮使。
範佩行這號人,縱然在浙東,依舊覺得自己是老大,還欺壓過浙東昔日一位守備。豈料他調離浙東後沒幾年,那位守備後來有幸結交了被調任浙東指揮使的馮世興。
可惜的是,那位守備是個短命的,在一次剿滅沿海一股倭寇的戰役中陣亡了。
這一回,馮世興明顯是要幫故交出口氣。哪怕兩位故交、舊部,都已不在人世了。
皇帝心中關於馮世興真實目的的疑慮,也有所打消。
馮世興所言,惹得朝中文武大臣憤慨至極。諸位官員自然不是憤慨馮世興痛打落水狗的行爲,而是憤慨範佩行犯下的罪孽。夏總兵鐵血丹心,一心爲國,結果卻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怎不令人扼腕嘆息,範佩行父子所爲,怎不令人齒冷。
與此同時,一名追隨範佩行多年的總兵也自稱“良心上着實過不去”,證實了當年的事,確如馮世興所言。
當然,別人也不是那麼好騙的。大家一致認爲,這位總兵不過是想跟範家撇清關係,另謀靠山,保住自己的總兵位置罷了。可不管怎麼說,這位總兵證實範佩行犯下的罪孽,還是極可信的。
此事查證屬實後,正犯了頭疼的毛病的皇帝,幾乎要被氣得吐血。範家更是岌岌可危。
偏偏在這時候,盯着範佩行的人也向皇上報告,範佩行與俞謹白暗中有聯繫。
到了這種時候,範佩行忽然與一個看似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聯繫,已經很奇怪了,這個人是俞謹白就更加奇怪了。
所以,這纔有了錦衣衛抓捕俞謹白問話一事。
楊雁回知道了這些,自然是越發擔憂了。俞謹白能對錦衣衛說些什麼?無論怎麼說,只怕他都逃不過這一劫啊。無論蕭夫人如何派人寬慰,楊雁回都難以放心。
楊雁回差人往錦衣衛衙門前去了幾次,都被擋駕了。她不知道俞謹白的生死,不知道俞謹白爲什麼被抓,也不知道他被關在哪裡,這些日子是否安全。錦衣衛的人,一絲口風都不肯向外透露。
楊雁回每日裡茶飯不思。能做的,也只剩了每日差人前往鎮南侯府問蕭夫人。可是沒幾日,蕭夫人忽然變了臉色,將她差去的媳婦子趕了出去,又將俞家所有的人手全都撤回了鎮南侯府。
楊雁回知道蕭夫人在做戲給人看,卻不知道蕭夫人又要做甚。
沒幾日,蕭夫人的火氣又好似沒了,原來的私衛重又被派了回來。楊雁回不顧大妨,站在門首,不讓那些私衛進來,高聲不滿道:“蕭夫人的火氣是消了,我這裡卻也不是任由誰隨意來去的地方。我這滿肚子疑惑,還沒人能給解一解呢。我的丈夫近日不在家,我需看守好門戶。不能待他回來,我們俞家已被鬧得家不成家了。”
那衛隊首領忙不迭下馬行禮:“還請夫人海涵。蕭夫人是派小的們來保護夫人的,小的們總不能就此離去。若夫人定不准許小的們進去,小的們就在外面守着也是一樣的。不過是多備幾頂帳篷罷了。”
楊雁回氣得頓足道:“你們好生厲害,這般死皮賴臉的!”
她自然不是真的生氣。只是蕭夫人那邊已經把事情做成了這樣,她不這麼生氣一次,別人又該奇怪她爲何如個泥人一般,任由蕭夫人搓圓捏扁了。
雲香和翠微連忙上前勸說。二女都說蕭夫人那邊定有什麼事,纔會有先前那一出。若夫人真不管這邊了,爲何不將她二女召回,反倒讓她們繼續留在俞宅,保護俞家人的安全。
主僕幾個人做足了戲,楊雁回這才佯裝不生氣了,讓衛隊進了大門。林妙致和向經天夫婦,這種時候自然不會露面,只安靜待在裡頭。他們雖不會刻意隱藏行蹤,但若非必要,他們是絕不願拋頭露面,引起外頭人注意。上一回,因爲俞家有難,向經天不得已出手,如此高手,想必已很能引起滿先生的注意了。
只是俞謹白的情形究竟如何,楊雁回卻始終不得而知。
幸好,又過了七日後,俞謹白便好手好腳回了俞家。
楊雁回才聽秋吟來報說:“奶奶,爺回來了。”
俞謹白便已進了房內,一身灑落,望着她笑得頑皮。他看起來略清減了一些,但精神還是很好,一雙眸子還是那麼亮。
楊雁回一時都瞧得呆住了。半晌,方歡歡喜喜上前,一把抱住了他:“謹白,你可算回來了。”
俞謹白擁着她,道:“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二人溫存片刻後,楊雁回便安排人燒了洗澡水來,要俞謹白洗澡,去去身上的晦氣。
作爲一個疼愛丈夫的好妻子,楊雁回當然不會叫小廝和丫頭來服侍他。
俞謹白纔將整個身子泡入澡盆,楊雁回便拿着毛巾、搓澡巾、還有她自己慣用的玫瑰胰子等物進來了。才進去,她便瞧見他胸前縱橫交錯的鞭痕。澡盆裡的水,極爲乾淨透明,根本遮不住他胸前的傷。
楊雁回一驚,忙撲上前,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俞謹白只是輕輕巧巧道:“進了那種地方,怎麼能一點傷也不帶呢?”
楊雁回又匆匆去拿了藥膏來。俞謹白道:“已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擦藥了。”
楊雁回問道:“誰這麼大膽子,敢動蕭夫人的義子?”
俞謹白道:“那些是錦衣衛,什麼權貴沒見過,何況辦這件案子的人,這次的後臺是皇帝,自然有人敢動我。不過,也不敢下狠手就是了。”
楊雁回的指肚輕輕碰觸在他傷口上,又沿着交錯的傷口摸到了他後背上。那裡也有許多縱橫交錯的鞭痕。那些鞭痕大多都已經極淺,發硬,癒合的差不多了。俞謹白並未有什麼反應,看來真的一點也不疼,只是偶然間仍可見他輕微戰慄。楊雁迴心疼的撲簌簌直落淚。她臉上的傷纔好,他就背了一身傷回來。
俞謹白從她袖中扯出雪白柔軟的汗巾來,輕輕給她拭淚,道:“都過去了。這點傷不算什麼。我既要做這樣的事,若真讓我輕輕巧巧便做成了,那纔是大笑話。”
楊雁回道:“都傷成這樣了,你那會子怎地也不說?”
俞謹白笑道:“我在外頭做這帶累全家的營生,回來了,自然也沒臉跟你喊疼。”
他原本還以爲,他能和蕭桐不聲不響的將事情辦完,雁回根本不會察覺,也不必爲他要做的事擔驚受怕。只是,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太小瞧了雁回。到底,還是要她擔驚受怕了許久。
楊雁回不滿道:“不許胡說八道。什麼帶累全家,我就高興被你帶累。”
俞謹白道:“是皇上發現了範佩行暗中聯繫我,便叫人抓了我,也好弄明白,我和範佩行是什麼關係。”
“這些事,蕭夫人已告訴我了。那……那你怎麼說?”
“一開始自然什麼也不會承認。太子自然也不放心,生怕我說出去。他利用昔日的關係,買通錦衣衛,讓親信進獄中看我,威脅我不許說實話,否則叫我生不如死。”
楊雁回問道:“再後來呢?”
俞謹白道:“太子做的這些手段,自然逃不過皇上的法眼。”
“皇上倒也厲害得緊”楊雁回道,“這下,你便什麼都招了?”
“都招了。我本是範佩行的私衛,範佩行說我這張臉長得像蕭夫人的故人,便處心積慮,先派我去遼東,接近方都督舊部,並展露鋒芒。果然,我立下軍功,人人都道我是一員戰場廝殺出來的小將,再沒人想到我是範國舅的私衛。我也順利通過方都督舊部,結識了方侯爺夫婦。蕭夫人果然對我一見如故,還將我收爲義子,並對我信任有加。至於我長得像蕭夫人哪個故人,我那時是不知道的。只知道範國舅看着我,說過一句——不止長得像,偏偏也姓俞。範佩行一則命我效忠太子,二則讓我盯着方家。因爲方家曾是薛皇后的靠山,他們範家,始終對方家存了防範之心。”
楊雁回道:“這我便明白了,範佩行這下是跑不掉了。”
只要皇帝一怒之下處置了範佩行,太子離徹底倒掉也就不遠了。
楊雁回又道:“可你做了這樣的事……皇上能輕易放過你?”
俞謹白道:“我並未做什麼事。我本是範國舅私衛,並不是作奸犯科之徒。後來聽主人吩咐,上戰場殺敵,效忠太子,也並沒有做什麼危害社稷、百姓之事,反而於國有功。最多我也就是個範佩行昔日同黨。範佩行不過是被降職而已,我們這些並未真的幫他辦過一件害人的事的小蝦米,也不必擔心有牢獄之災。”
楊雁回在這種情形下,都忍不住要樂了:“你……你居然……被皇上看成了範佩行的黨羽。嗯……果然你處心積慮小心謀劃多年,並未白費了功夫。”
那她便理解了蕭夫人爲何慍怒。以方家的勢力,自然也能聽聞此事。得知俞謹白不過是別人放在自己身邊的細作,蕭夫人定然要生氣的。做戲,自然要做足。
俞謹白道:“多謝奶奶誇獎。”
楊雁回又問道:“皇上便沒處置你了?”
俞謹白道:“我畢竟是剿過陝榆的悍匪,平過遼東的犯境蠻夷。在蕭夫人身邊時,也未做過危害她的事。我甫去了鎮南侯夫婦身邊,便被他夫妻二人的品格折服了,又深受蕭夫人疼愛,幫我置宅子,娶媳婦,娶得還是這麼合心意的媳婦。我一個孤兒,感激她還來不及,哪裡還忍心去害她。她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讓我殺豬,我絕不殺雞。就爲這個,皇上他老人家都找藉口褫奪了我的官位了。”
楊雁回道:“所以,你並未害過範國舅,也未害過蕭夫人,也未害過太子,反而於國有功。皇上雖然不信你,甚至可能厭惡你,但也不至於將你入罪。你便被放出來了?而蕭夫人,想明白了你後來是一心向着她的,也就不生氣了,所以又安排她的私衛繼續來保護俞家了。是也不是?”
“說得很對!”
“這些日子,可是嚇得我夠嗆”楊雁回總算長噓一口氣,“這件事,什麼時候才能了。這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可別再來一次了。”
俞謹白歉疚的望着她,半晌也只說出一句:“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