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聽俞謹白說了這些話一陣嘆惋,道:“穆振朝真是倒黴,怎麼遇上這樣的事!那個仇無宴這麼慫包,是怎麼當上的總兵?方都督早先就沒發現麼?也沒參他一本麼?”
提起這個仇無宴,俞謹白臉色相當不好看,冷笑道:“這位仇總兵來頭可大呢。他可不是義父要提拔的。是那位姓孫的都督僉事,自己尋機向皇帝保舉的人才。唔,就是你去喝他家小孫子滿月酒的那個。”
楊雁回道:“原來就是他們家啊。我瞧着乾孃和溫夫人,都不大喜歡與他家來往。去喝滿月酒,也不過是面子情罷了。”
想了想,楊雁回又道:“可這也稱不上什麼來頭大啊。不過就是個都督僉事,越級辦了些事罷了。方都督若是不滿,考覈他時,直接……”話到此處,楊雁回忽然閉了嘴。方天德都不敢惹的下屬,背後得是多硬的靠山?不是皇帝,就是太子。可那孫都督若有皇帝做靠山,也不必一直屈居於方天德之下了。她問道:“謹白,那個孫都督……該不是太子的人吧?”所以,仇無宴也是太子的人才對。這麼個熊包,若非背後的靠山過硬,也不可能在總兵的位置上待那麼久。
此時已是夜裡,房中只有他夫妻二人,外面耳房內也無人,俞謹白又是耳力過人,知道此時不會有人能聽去他夫妻之間的談話。楊雁回既這麼問了,他便道:“你猜的沒錯。那個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孫應甲,就是太子的人。他保薦的那個只會白白耗費巨大民力採東珠,見到也先就嚇得不敢應戰的仇無宴,也是太子的人。”
楊雁回不禁感慨:“太子手底下的熊兵真多。”感慨完了,楊雁回仍覺不對,“可是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太子的勢力盤踞在右軍都督府呀。今上與太子關係甚是親密,從不多加防備,甚至有意縱容太子在右軍都督府培植勢力。太子母舅範佩行還是滇南總督哩。範總督至今沒有調任回京,任右軍都督,也不過是面上看着好看些。否則太子看起來,對皇權的威脅也太大了。今上年富力壯,若不出意外,只怕還有至少二十年皇帝可當哩,太子就真能等得及麼?太子也真是狡猾,表面上不肯讓自己的母舅直接擔任右軍都督府的大都督職務,實際裡,手都已經伸到左軍都督府了。乾爹那個脾氣,就能容他?”
根據楊雁回的觀察,方天德只在蕭夫人面前是個樂呵呵的彌勒佛般的模樣兒,對俞謹白也甚是慈祥,若在對着其他人時,實則是個暴烈的脾氣,若真惹急了,只怕連皇帝他也敢頂。有他這個左軍都督在,太子便要插手到他的地盤,還給他弄了個這麼熊的總兵,方天德肯?
不止方天德不肯,皇帝也未必肯。皇帝雖然將太子的胞妹嫁給了左軍都督的兒子,但未必樂意太子自己暗中培植勢力。當然也有可能是,太子以爲皇帝不會再放手更多的兵權給他了,所以早早的就開始在左軍都督府悄悄安插人手了,誰知道後來皇帝老兒居然那麼大方!
俞謹白嘆道:“乾爹自然是不能容這樣的行徑的。怎奈對方是太子,你別瞧着乾爹一副彷彿萬事不愛操心的模樣兒,實則也知道不能去隨便捏硬柿子。”若是方天德行事莽撞,方家也不是如今這樣如日中天的局面。
不能去隨便捏,並不是不捏。楊雁回自是聽懂了這話外之音,便問道:“所以這回,乾爹他老人家是不是很樂意幫穆振朝討個公道?正好除了仇無宴這個沒用的孬種。”
俞謹白又是長長嘆口氣,道:“如果要死一個穆振朝,才能整垮了仇無宴,連累了孫應甲,順便在皇帝心裡紮下一根懷疑的刺……那也太不值得了。我倒是情願想別的法子。”皇帝派錦衣衛暗中徹查仇無宴懼戰,重金賄賂也先,求也先改道之事,最後定然能順藤摸瓜查出來仇無宴之所以能擔任總兵之職的緣由。
俞謹白的話越說越直白了,楊雁回卻聽得心驚肉跳。這意思是,俞謹白想讓皇帝與太子不合……
更有可能的是,這不僅僅是俞謹白一個人的想法。同時也是蕭桐的想法,方天德的想法。但是……方閒遠已經是駙馬了,是太子的妹夫呀!方家如今在別人看來,應該是太子的支持者纔對呀。
楊雁回重新意識到,俞謹白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謎團,她還不知道,他卻又遲遲不肯全部告知她謎底。想到這裡,楊雁回一把抓過俞謹白衣襟,道:“你到底要做什麼?讓皇上和太子父子互相猜忌,這種事你怎麼敢做?一不小心被發現,可是要掉腦袋的。你想讓我守寡不成?”
俞謹白忙笑嘻嘻寬慰道:“你別胡思亂想,我如何捨得叫你守寡?若我俞謹白如此無能,當初也不敢娶你了。我便是不顧惜自己這條命,我也捨不得叫做個年輕小寡婦的。”
楊雁回卻是越發的不依不饒了,定要逼着他說出更多的事情來:“你少這麼沒正經。你當初去了滇南,而範佩行是滇南總督,你去那裡,莫不是與他有關吧?可若與他有關,爲何你後來又去了遼東郭總兵手下,後來又被調任左軍都督府?你好像兩處都很吃得開麼。左軍都督府這邊,你被左軍都督收爲義子,被調往右軍都督府後,你也是官運亨通哪!”她覺得自己以往還是有些小瞧俞謹白了,這小子怎地這麼大的本事?!
俞謹白嘿嘿笑道:“這卻不是我的能耐了。你別忘了,乾孃出身可是西川土司。她在右軍都督府裡有些人脈和交情,本也是很正常的呀。何況後來乾爹乾孃同守西川,乾爹那時候還是西川總督。”西川、滇南、貴西,本就是歸屬右軍都督府分管。雖然右軍都督府的手管不着土司,但雙方有交情也是很正常的。
楊雁回越聽越糊塗,也越聽越疑慮:“你們孃兒倆到底要幹什麼?”蕭桐和俞謹白明面上看着,應當是與左軍都督府和右軍都督府的關係都很親密,但實際上卻暗中算計太子。真是好大的膽子!
可這到底是圖什麼?蕭桐就不怕整倒了太子,連累兒子與永寧公主夫妻失和麼?俞謹白又是爲了什麼?
俞謹白道:“你放心,如今無論我要做什麼,都能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平安。”
楊雁回大聲道:“我纔不信你的保證。做這麼危險的事,還談什麼保證?你到底要幹什麼?你吃飽了撐的的呀?別再幹這麼危險的事了!”
俞謹白其實覺得,好些事不該瞞着妻子,可他又不得不瞞着她,爲的就是怕她知道他要做的事後,會害怕,會擔心,會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對着他大吵大鬧。可是很多事,他又必須去做。他道:“雁回,大丈夫有所不爲,有所必爲。”
楊雁回卻道:“什麼狗屁話,我纔不要聽。什麼樣的事情,要你冒着被剁成肉泥的危險,也要去做?你……”她將所有的事情,在腦子裡從頭到尾重新理順了一遍,問道,“謹白,你是俞氏一族的後人吧?夏州俞氏當年是不是冤枉的?我記得範佩行總督滇南,是他很年輕時的事了,距如今也有二十七八年了。夏州就在滇南。俞總兵當初也算是在範佩行手下做事的。”
範佩行的靠山,最初是範太后,後來是範皇后,如今是太子。
要弄倒範佩行,就要弄倒太子,要弄倒太子,首先就要讓皇帝厭惡太子,懷疑太子。
關於身世這件事,俞謹白始終都沒有膽子和楊雁回說,所以,他只能又和往常一般沉默了。雖然以後說出來,他覺得自己可能還是沒有好果子吃,但至少總比現在就說會好過一點兒。
楊雁回見他不肯說,氣得撲到他身上,在他肩頭和脖頸處咬了好幾口。她這次下了力氣,俞謹白終於給她咬得重重抽了口氣,疼得嘶嘶直抽氣:“這什麼時候添的壞毛病?動不動咬人!還不停,你是要謀殺親夫麼?”他倒是乖覺,再怎麼疼,也不敢推開她。
楊雁回停了口,逼問道:“你快說!再不說,我咬死你。”本來他今晚很老實,告訴了她許多事,誰知在關於他身世的問題上,他還是瞞得死死的。
俞謹白伸手去揉自己肩頭,牙齒痕跡的凹凸感很清晰,差點就有好幾處要出血了。他道:“有你這麼兇悍的婦人麼?竟敢對着夫主這樣亂咬一通?!”
“你剛知道我兇悍麼?現在抱怨我兇悍,晚了,我這輩子都纏定你了。我們悍婦很不好惹的,你最好對我百依百順,有問必答。”
“我非教訓你這悍婦”俞謹白一瞪眼,道,“先讓我咬回來再說。”
俞謹白剛將薄脣湊到楊雁回頸側,親吻到她香肩,楊雁回便以爲他來真的,嚇得哇哇大叫起來:“你不許咬我。你看我這麼嬌滴滴的,我這細皮嫩肉的,哪裡像你那一身銅皮鐵骨。你一咬就破皮了,會流血,很疼的。你不要咬我。”一邊叫,一邊去推打俞謹白。
俞謹白挪開了脣,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她明明方纔嘴上厲害得很,說自己是悍婦,說自己很厲害,還要咬死他哩。
楊雁回閉着眼,哇哇叫了半晌,這才驚覺俞謹白早離開了。她睜開眼,便看到俞謹白好笑的眼神。
俞謹白揉揉她腦袋:“你這麼細皮嫩肉的,我捨不得咬啊。”
“諒你也不敢咬我”楊雁回氣鼓鼓道,“以後也不許嚇唬我了。”
“你這麼害怕,還來咬我作甚?知不知道什麼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呢?”
楊雁回不語。
俞謹白嘆口氣,道:“罷了,不教導你了,娘子,咱們該就寢了。”
楊雁回被俞謹白抱起來,放到牀上的那一刻,忽然意識到,她今晚又問不出他的身世了。這小子的手段,真是多啊……話說回來,她怎麼總是被他略施小計,就給降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