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的大宅,今兒忽也變得極不太平。
原本秦芳這一出鬧得突然,不聲不響的來視察,僕婢們自是有些忐忑。萬一不小心惹了主子不快,倘若主子是個好性的,那萬事好商量,倘若主子是個厲害的,那要打要賣就說不好了。
眼瞅着這位女主子是個省事的。雖說他們初初接觸高門貴婦,被這陣勢唬住了,但是很明顯,主子眼裡,壓根沒有他們。點個花名冊,叫進去隨意問兩聲話,也就放出來了,想來過後也就丟開了。不過是來立立威。
便是出了宋大鵬和田慶這麼兩個倒黴蛋,被田慶那麼一解釋,眼瞅着秦夫人臉色便好看多了,衆人都以爲無甚大事了。
誰知道大事還在後頭———也不知道秦夫人身邊那個小妾崔姨娘是發了什麼瘋,和秦夫人說了幾句話後,臉色就一直不對。
秦夫人差了個人出去後,她當下便給秦夫人跪下了。
秦夫人理也沒理,鼻孔裡冷哼一聲,便去後頭歇息了,管事媽媽便叫他們都散了。只剩那個可憐兮兮的崔姨娘還在廳中跪着。
這崔姨娘,她可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姨娘。跪也不好好跪,沒一會她就起來了。
宅子裡的下人們摸不清情況,也不敢隨意過問。雖說有夫人在,她一個小妾威風不起來。可到底也是侯爺的妾,他們哪裡敢惹呢?當然,如果夫人示意他們不許讓這個小妾好過,那便一切另說,畢竟他們是夫人的人。但夫人顯然沒這個意思呀!
崔姨娘在廳中坐了片刻,便起身走向院子裡。前院裡地方不算小,還栽種了好些花木,今年天暖得快,如今這時節,已有杏花開了。那梅花雖開得不如往常好了,但也稀稀疏疏有幾朵。
崔姨娘便從花圃裡摸出一把大剪子來,開始剪花枝,一路剪到距離大門較近的地方,瞅着四下的人雖有偷瞧她的,卻也有隻管眼前活計,其餘一概不理的。反正這些人都不在她身側,這麼好的機會,她怎能放過?丟下手中花枝,邁步往大門處衝了過去。
守門的幾個漢子眼見得是姨娘,攔也不敢攔,放也不能放。崔姨娘手裡的剪到很不客氣的往守門的人身上招呼了過去,嚇得幾個人齊齊閃開,崔姨娘推開小門———跑了。
秦夫人還在休息,忽聞外頭吵嚷,十分不悅,忙問是何事,聽聞是小妾跑了,火冒三丈,命管事媽媽安排人手,將綠萍抓回來。聽聞跑的方向是青梅村,還道:“想來是跑去楊家魚塘了,快去將人抓回來!咱們方家的姨娘,豈能這般拋頭露面?事情傳了出去,不獨她要丟人挨罰,我面上也無光!”
管事媽媽領命而去,命成莊頭挑幾個健壯的男人,去楊家魚塘將綠萍抓回來。
成莊頭便叫了宋大鵬和田慶,說是給他們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另又叫了幾個人,急匆匆前往青梅村楊家魚塘,抓崔姨娘去了。
眼見得追綠萍的人也走了,秦芳仍是大怒不止,氣得在屋裡連砸幾個花瓶,直砸得滿屋裡到處都是碎瓷片,這才罷手了!
她不過是想着,那穆知縣出了名的重視教化,凡有惹出風化案的人,倘若犯在他手裡,那下場別提多慘了。連她這樣的深宅貴婦,都聽聞過兩起穆知縣處置的風化案。因此,便打發了個心腹小廝,去跟穆知縣知會一聲,就說這楊閔氏平日裡便極不守規矩,還敢在侯府撒潑,惹得老夫人和侯爺極爲不快,如今聽聞她竟然與人通姦,穆知縣便該好好審一審這楊閔氏。
她料定那穆知縣也是不會去找老夫人和侯爺對證的。只怕他做了這些後,還以爲能幫侯府出了一口氣呢。
她在方家這麼些日子,別的雖沒學會多少,但這一招學的極快。連侯府的豪奴都敢依仗着主人的威勢這麼幹!守點規矩,又得寵的,也有直接求到主子面前去的。反倒是她這個正經侯夫人,還是第一次狐假虎威,仗勢逼人!
那綠萍聽了她吩咐小廝的話,嚇得跪下來苦苦哀求,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她心中卻越發的又恨又怒,怪不得這賤婢能勾引到霍志賢!勾引了侯爺,又要裝什麼清高,天天在她面前裝可憐賣乖,明明已分了一處院子,還是一天到晚跟個丫頭一樣伺候她,要麼睡在她那拔步牀的腳踏上,要麼就睡在外屋的榻上。除非霍志賢哪天在她那裡過夜,這臭丫頭便就似無事人一般,回自己院子裡去了。
哼,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出身!一個丫頭罷了,心比天高,擺這副樣子給誰看?要不是因爲她知道那麼多事,如今侍奉她依舊小心周到,她纔不會再要這個賤婢了!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早早將她放出去嫁人。不想如今到真應了那句籤文——放虎歸山卻是福!
秦芳在心裡將綠萍母女罵了個狗血淋頭後,又對管事媽媽道:“傳令下去,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傳出去,否則,即刻打死!”這些人的生死都攥在她的手心裡,跟侯府那邊沒什麼牽扯,想來也不敢不聽她的。
管事媽媽忙聽命而行。
比秦芳別院更不太平的,只怕就是青梅村楊家魚塘這裡了。
有焦雲尚多管閒事,杜家父子和杜家的僱工,誰也不敢隨意放肆。很快,焦師父拳房裡的少年們也都來了個七七八八。焦雲尚是這羣孩子中的孩子王,老大都來了,小弟自然也要來幫忙的。
但現在比杜家一夥僱工更難惹的,是由周氏引路,領到此處的縣衙官差。
這羣如狼似虎的皁隸,聽聞有人與家中僱工夥計通姦,爲了能和僱工長相廝守,不惜毒死丈夫,便氣勢洶洶的來拿人了!
若真讓這羣人將閔氏抓到縣衙,再讓穆知縣這麼個本事不大,連楊雁回的小計策都能讓他中招,卻偏偏古板嚴厲極重教化的父母官來審理此案,閔氏便要吃大苦頭了。
青梅村諸多相信閔氏的人,紛紛上前阻住官差去路,死活不讓他們拿人!
爲首的官差大怒,厲聲喝道:“你們這羣刁民,是要造反不成?”
他竟說,誰再敢攔他拿人,便是要造反。這罪名太大,村民們無人擔得起,面上皆添了幾分懼色,只有那幾個拳房的少年,因初生牛犢不怕虎,仍是面無懼色。
楊雁回好笑道:“這位差爺說的就不對了。你說丘城縣有人造反,只怕穆知縣還不肯答應哩。”
爲首皁隸瞧了一眼躲在人羣后頭,緊緊扶着閔氏的少女,冷笑連連:“青梅村果然民風剽悍,閨中幼女也敢如此放肆!”
楊雁回忽又問道:“這位差爺要拿人,可有憑據?恐怕不是穆知縣譴你來此的吧?縱然從事發那一刻起,便有人快馬加鞭去縣衙報官,這會子,只怕也才進了縣城沒一會。”
爲首官差喝道:“好放肆的臭丫頭!衙門辦事,你也敢管!我今日便連你一同拿了問罪!”
“沒有知縣手諭,你憑什麼拿人?就憑別人隨便幾句話不成?那好,這位差爺聽着,我今日也要報官。我要告這個人,他毒殺親弟,誣陷弟媳!”她忽然手指楊嶽,看向他時,眸中恨意,如利劍劈面。
“臭丫頭!”楊嶽擡手又要揍她,這次卻是被焦雲尚攔住了。焦雲尚對他可就不客氣了,看似只是輕輕捏住了他手腕,但衆人若側耳傾聽,絕對能聽到那手骨碎裂的聲音。只是這會場面混亂,無人聽到罷了。
“啊——呃——”楊嶽疼得大叫,腦門上登時出了密密匝匝一層汗,臉色青白難看。
周氏不由嘶喊道:“焦雲尚,你放開,放開!”
焦雲尚卻道:“我看楊大娘還是先說清楚,你老人家是平地生出了飛毛腿麼,竟然這麼快就將官差帶來了。若是說不清楚,我可……”說着,手上用力,楊嶽不由痛得又是連聲叫,渾身的力氣卻好似被這劇痛都給抽了去,一絲絲也使不出來,更別提反抗焦雲尚了。
周氏忙道:“今兒個是鎮上賈大爺的壽辰,往年牛捕頭都會過去給賈大爺拜壽,我……我是去那裡報官的。”
原來是這樣。楊雁回冷笑:“你們兩口子爲了謀奪弟弟家產,竟如此精心謀劃,連怎樣在最快的時間裡找到衙役來抓人,都算計過了。這位牛捕頭聽聞我們家也算得上是殷實小戶,自然也願意來拿人的。”到時候,楊家人爲了讓閔氏少受些苦,自然要賄賂他。那些官差皁隸的慣用伎倆罷了。
牛捕頭聞言大怒:“死丫頭,你這是何意?”
楊雁回卻不回他的話,只是又冷笑對楊嶽道:“想必大伯也知道,縣衙的那位高主簿,與我大哥是忘年交。若直接去縣衙報官,拖的時間一久,不但村裡這邊容易生變,縣衙那邊若有高主簿向各位衙役求情,他們對我娘,自然會禮遇客氣得多。”
牛捕頭不由冷笑:“我還當你們背後有什麼大人物,卻原來不過是個小小主簿,也敢擡出來嚇人。”聽起來,很不屑這個高主簿,只差二人間還有過節。
楊嶽已是疼得受不了,哪裡還有心思辯解,何況楊雁回說的也差不離,只差沒說中這牛捕頭還跟高主簿有過節,若高主簿求情只怕更壞事來了。他只是苦求道:“焦師父,焦師父,你快管管雲尚,我這手要被你兒子捏廢了。”
焦師父自然也怕兒子真把人弄出個殘疾來,再惹一身麻煩便糟了,因而道:“雲尚,適可而止。”
焦雲尚這才鬆手:“去!”
楊嶽身子猛的失控,身子登登後退,跌倒在地,卻無一人相扶。
楊雁回又對那牛捕頭道:“高主簿縱然人品高潔,光風霽月,卻不是我們楊家的靠山。我們楊家也不需要什麼靠山。當朝忠烈侯、一品誥命夫人蕭桐,贈我羊脂玉佩,後又以赤金項圈相贈。蕭夫人既能幫我的乾姊姊莊秀雲說公道話,若我家有人含冤莫白,相信她更加不會袖手旁觀!朝廷有這樣明察秋毫的女侯在,想來這世上也會少幾起冤案的。”她萬萬沒想到,蕭桐的名聲都嚇不住楊嶽這個狗東西。真是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他自己定要兩眼一抹黑往死路上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