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素月在江東府的惡名不同,外人說起她這相公嚴少白,大多會先讚歎一聲他博學多才、溫文而雅,然後纔會長長嘆息一句——這麼好的一個男人怎麼娶了一隻母大蟲。
陳素月從來沒問過嚴少白,他喜歡她什麼。對於她而言,只要她喜歡他就足夠了。
是的,陳素月一直喜歡嚴少白,以前是,現在還是。
當聽到嚴少白站在陳素月的衣冠冢前問她會不會寂寞害怕時,林花枝心都碎了。
真想就這樣撲到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可是……
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和粗糙的雙手,林花枝沒不管不顧的衝出去。她該以什麼樣子去面對嚴少白?又怎麼去說明發生的這一切?
說陳素月沒死嗎?說陳素月重生了嗎?可是此時她早不再是陳素月,她是林花枝,將來,以後,她只會是林花枝。
緊緊抿着嘴,林花枝只能兩眼含淚看着嚴少白的身影。內心是無限悲嘆,萬般滋味涌上心頭,卻只能化爲一聲長嘆。
不過幾步的距離,卻如同天涯海角,漫漫長路。
“誰在哪?”嚴少白突然回頭,向竹林深處看去。
悲傷在自我小世界的林花枝一驚,下意識擡眼看去,原以爲是嚴少白髮現了她。可是細看,嚴少白看的方向是竹林的另一頭,正好與林花枝所在位置相反。
細細索索的聲音從一排茂密的竹子後面傳來,一道素白身影漸漸出現在眼前。那是一個女人,精緻的臉上粉黛未施,此時一臉愁容,看着她對面的嚴少白,幽幽輕嘆:“你可別傷了身子。”
聽到這聲音,仔細凝神看去,林花枝的眉頭皺了起來,那女人是——崔婷?她怎麼在這?
顯然,嚴少白也和林花枝一個心思:“你……你怎麼在這?”語氣裡不滿多過驚訝。
崔婷慢慢走了過來,立在嚴少白身前,轉頭看着陳素月的衣冠冢半天,纔回頭道:“我好幾天不曾見你,知道你今天會來這,所以……”她沒把話說完,可是這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胡鬧。”嚴少白喝斥了一句,四下看了看,幾不耐煩的開口,“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先回去,過幾天我自會去找你。”
躲在一旁的林花枝把身子又往暗處縮了縮了,嚴少白這話……怎麼聽上去這麼彆扭?不等她細想,那邊的崔婷低垂着頭,幽幽埋怨了一聲:“可是,我想你。”
林花枝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她早知道崔婷這女人不是什麼善茬,可是這樣的說話,是不是太不要臉了。心頭,莫名一陣陣火大。
再看嚴少白,久久不出聲,眼睛落在了小小的衣冠冢上。
有風吹過,四下回響着竹葉的婆娑清響,一片青翠竹葉輕輕地在空中迴旋,慢慢落在他與崔婷之間。在深綠的背景中,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奇異而和諧。
“今天是她頭七的日子,你回去吧。”終於,嚴少白沉着聲音低低開口。
這次,崔婷沒再說什麼,深深看了一眼嚴少白的臉,在衣冠冢前福身一揖,默不作聲轉頭離開。
在她身後,是嚴少白的注視。
林花枝自然看到,此時,心裡像堵着一把火。如若說之前是心傷,那麼此刻心裡漲漲的全是說不出口的酸楚。
崔婷,嚴少白的青梅竹馬,如果不是他遇到了陳素月,也許此刻崔婷是他的娘子,他是崔婷的相公。林花枝蒼白着臉靜靜站在嚴少白身後,目光復雜的着着他的背影。
正如之前所說,她做陳素月時,從不曾問過他是否愛她。而此時,她卻想知道,曾經,他愛過她嗎?是呀,她都快忘了,在此之前,陳素月似乎好久都不曾和嚴少白好好說過話。
曾經有一瞬間,林花枝以爲她和嚴少白是幸福的。可是當崔婷出現後,她才驚然發現,原來事實不是她想象的那樣。此刻,嚴少白臉上那心傷的神色又是爲誰?
林花枝努力在回想,在陳素月死之前,嚴少白在哪?他都做了什麼?
可是就如同她不知道陳素月怎麼變成林花枝一樣,她找遍記憶,也想不起來,最後一次見到嚴少白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的確好久好久好久沒和他說過話了。
只有幾步之遙的兩個人,如同站在世界的兩端,她看不懂他的傷心,他看不到她的存在。
心裡再次悲嘆,林花枝突然不知道,未來將是什麼。
直到太陽漸漸西下,嚴少白離開禪院,林花枝才慢慢走到衣冠冢前。
衣冠冢前的木牌上只有五個大字——陳素月之墓。
低低冷笑一聲,林花枝認出那是嚴少白的字,也許他曾愛過陳素月,也許他從不曾愛過。可是,可是,不管愛過與否,她不想只是寂寞的“陳素月”三個字。愛妻也罷,嚴陳氏也好,最少可以知道她曾有過愛人、家人,而不是孤單的陳素月。
到頭來,她只是陳素月,江東府出名的,人見人恨的陳素月。
“陳素月,最後,你還是一個人。”憂傷的聲音低低迴響在竹林裡,透着心酸的寂寞與悲傷。
在天黑之前,林花枝進了寶華寺。在肅穆的佛堂裡,她爲陳素月上了一柱香,她不知道該期希什麼,只是當以後再說起“陳素月”,那將會成爲一段回憶。
未來,在林花枝面前,是白茫茫的迷霧。
當林花枝帶着滿腹心事從寶華寺出來時,她很意外的看到了迎面急匆匆走來的林肖氏和林雨陽。
“花枝。”
林肖氏遠遠看到林花枝,急步上前,一副緊張的不得了的樣子,上上下下好好一番打量,最後才長長呼出一口氣:“沒事就好。”
林雨陽卻怒極了:“林花枝。”他吼了一句,“你他媽的就是要折騰死人嗎?合着跳河死不了,你趕情準備出家做姑子嗎?”
被林肖氏摟在懷裡的林花枝淡淡的瞅了林雨陽一眼:“我他媽的也是你親孃,還有……你要是知道哪家和尚廟收姑子,麻煩你告訴我一聲。”
得,本來極怒的林雨陽被林花枝這一打岔,也氣不起來了。合着原是他的錯了?
瞪着林花枝,林雨陽大口大口喘氣,本來想大罵一通,可是未出師身先死,後面想說些什麼也都統統忘了。
一旁的林肖氏打了圓場:“雨陽你就少說幾句。花枝,這天黑了,咱們回家吧。”這後面的話裡多了幾分小心,她的手一直緊緊握着林花枝。
擡眼,就見林肖氏眼裡毫不掩藏的擔心和牽掛,那樣的真,那樣的純。心底最深處有一個地方沿着早上和龍大姐在一起時破開的口子慢慢軟了下去。再看林雨陽,臉上雖是怒火,可是眼底最深處的擔心是騙不了人的。
心從軟的地方升騰起淡淡的溫暖。
林花枝好一會才低聲嗯了一下,然後溫順的跟着林肖氏,與林雨陽一併往城裡走。
西下的太陽餘輝將他們的身影拉的很長,一眼看去,三個人的影子緊緊挨在一起,是那樣的密不可分,又是那般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