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了?”崔婷恐怕是沒聽清楚,皺起眉頭又問了一句。
崔元看到跟在崔婷身後進來的嚴少白,頓了下,再道:“是林花枝。”說完,他將名帖收起放於桌上,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眼光落在了崔婷身後那人身上。
“去,把林小姐請進來。”崔元打發管家去請人,然後扭頭對崔婷道,“你身子重,不易久坐,讓少白陪你回屋休息一會。”
可是崔婷卻不肯,反而挺着肚子坐到了離她最近的位置上,看着嚴少白,似笑非笑的問了一句:“她怎麼來了?”
嚴少白從進屋後就一直沒有開口說話,連臉上神色都沒多大的波動,此時聽得崔婷這麼一問,嚴少白不由擡眼看去,見崔婷臉上那神色,蒼白中帶着幾分猙獰,他這才微微將眼眉揚起,淡淡然開口:“回屋吧。”
只三字,而後嚴少白衝崔元輕點頭示意,轉身便出了屋。
而崔婷,臉色越發不好,扶在把手上的手因爲用力而有些扭曲。崔元看了,臉色漸漸陰沉,低聲道:“翠雙,把你們夫人扶回去。”
崔婷見崔元不高興,強定心神,扶着翠雙的手站起身:“聽得哥哥身子不好,我讓人去熬了藥汁,一會哥哥別忘了趁熱喝。”
崔元嗯了一聲,揮揮手,然後看着崔婷出了屋。
等人走遠,崔元才暗地裡輕呼一口氣,擡手揉揉眉心,頭疼。
不一會,屋外傳來腳步聲,崔元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長袍,顏色雖然素了些不過不至於見不得人,等他再擡頭,便見林花枝穿着棉夾緩步走了進來。
這個時候,崔元只是心想,林花枝好像怕冷,這才秋天呀。
林花枝一向不喜歡北方的冬天,不僅冷而且乾燥,這讓她分外的想念江東城。而等她看到崔元那張.萬年冰山臉時,似乎身上的寒意又重了些。
“見過崔大人。”
林花枝正兒八經的行了禮,然後神態柔順的站在那,靜靜看着崔元。
崔元恐怕沒想到林花枝也有這樣安靜的時候,愣了半晌,似乎還沒從那聲問好中回過神,直到一旁的管家輕咳了一聲,崔元才猛然回神。
是不是因爲病重頭暈所以神識不清?林花枝從來不曾對他有過好臉色,崔元定定神:“林姑娘請坐。”
丫環送上熱茶,管家識趣的帶着下人全退了出去,若大的偏廳裡就只留有崔元同林花枝兩人。
崔元沒急着說話,那日茶會上他也不過隨口一說,就他想來,以林花枝的性子,萬萬也不肯來崔府坐上一坐。可現在,人來了,他卻看不明白林花枝是打着什麼主意。
反觀林花枝,見左右也沒有人,倒放開了性子,四下看了一圈,最後眼睛才落在崔元臉上,然後燦爛一笑:“崔大人,你似乎不歡迎我來呀!”
崔元再次愣了,今天下紅雨了嗎?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林花枝突然對他好,說實話,他真受不了。
勉強一笑,蓋住他剛冒出來的尷尬,崔元問:“林姑娘是不是誤會了?”
“我可沒誤會,崔大人你看你雖對我笑,可你眼裡哪有半點歡喜?分明是在說——林花枝你怎麼來了,你這不是來討我鬧心嗎?”末了,林花枝還嬌笑的瞪了崔元一眼,眨着眼一臉無辜。
崔元頓時啞口無言,唉呀唉呀,林花枝不會是鬼上身了吧?他越想越心驚,神色古怪的看着林花枝,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花枝自笑了一會,才慢慢收起那臉上笑意,輕吐一口氣,緩聲道:“令妹一向不喜歡我,我也從來不曾喜歡過令妹,我和令妹斷然是沒什麼好交情的,所以下次崔大人再找藉口時千萬千萬別再說什麼‘令妹想我念我’之話,崔大人你可知道?聽到這樣的話,真讓我噁心。”
隔了好一會,崔元先是嗯了一聲,然後心有餘悸的道:“你以後還是同以前那般說話吧,最少,我比較好受。”
林花枝暗地裡冷笑一聲,得,她讓崔元不舒服了。可是呀,崔元越不舒服她纔會越高興。
“崔大人,你這樣說,可真是傷了小女子的心了。”林花枝用帕子半掩着臉,似生氣似嬌羞的開口。
崔元忍不住了:“林花枝,你沒事吧?”
林花枝看着崔元,繼續一臉無辜,似在問崔元她做錯了什麼。
看到林花枝臉上神色,崔元無奈道:“林花枝,你今天來究竟想幹什麼?”
“是你讓我來的,我就來了呀。”
“可你剛剛不是說,我說的那話讓你……讓你……”要用“噁心”兩字來形容他自己嗎?崔元糾結了半天,着實說不出口。
“崔大人,難不成你還以爲你以前說的話讓我很舒服?”
林花枝這話出來,崔元是明白了,合着林花枝今天來,是爲了打擊他來的。崔元的頭呀,疼的快死了,可是他還不能趕人走。
“林花枝,你……”
這次不等崔元說完,林花枝已經站起了身:“看崔大人臉色不好,恐是身體有恙,那就不打擾了。”這回,她也不講什麼客氣,摞下這麼一句話,轉身就往外走。
崔元卻怒了,明顯他被林花枝華麗麗的無視了。
他一個健步上前,手上用力抓住了林花枝,然後他怒吼道:“林花枝,你今天來我家就是爲了氣我嗎?”
面對崔元,林花枝一向不怕,直接一腳踢了上去:“氣死你最好,誰讓你要對付我兄弟的。”
三次了,三次了,這是林花枝第三次對他動手動腳了,崔元小腿吃痛,可是手上卻不鬆。
林花枝也顧上手痛,看着崔元齜牙裂嘴一臉疼,她心情非常好。
“崔大人,本來嘛,我今天來是想同你好好說說話的,可是,你卻把我的好心當壞心了,還一臉看不上的樣子。說實在的,我也不想這樣的。”
崔元皺着眉,死死盯着林花枝:“你想做什麼?”
“哦,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希望你大人有大量,費心看顧下家弟,讓他平平安安不要受到傷害。”
“你是說林雨陽?林雨陽怎麼了?”
“崔大人,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怎麼能一點表示都沒有?”林花枝手腕吃痛,心想估計一會回家又青了。
“你好像姓林吧?崔林兩家應該沒六服之內的關係。”
“是,是沒親戚關係。可我們不是認識嗎?”
“林花枝,那你認爲憑我們倆的‘交情’,我能照顧你兄弟嗎?”
“能呀。崔大人,明眼人面前不說瞎話,你就給一句實話吧,我兄弟你照顧不照顧?”
崔元也不打官腔,直接道:“不。”他的小腿還痛呢。
“再問一次,我兄弟你照顧不照顧?”
“不。”
“最後再問一次,我兄弟你不要照顧。”
“不。”
突然之間,林花枝不說話了,只是衝着崔元笑,然後伸出手輕輕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崔大人,謝了。”
什……什麼意思?崔元后知後覺,看着林花枝臉上那笑,再仔細一想……
林花枝這心情是真好,太好了,非常非常的好呀。
崔元在林花枝臉上越來越濃的笑意中,終於醒悟過來,子呀,他剛剛說了什麼?
看着崔元那冰山臉一寸寸破碎,林花枝如見三月春風大地回暖,眼眉之間是掩不住的得意。
“崔大人,我先替家弟謝謝你了。”
崔元愣愣看着林花枝半天,頹然放手。緊皺着眉頭,似要在林花枝身上看出一朵花來。
林花枝可沒指望着崔元會真照顧林雨陽,除非天上真下紅雨,太陽真打西邊出。不過有這麼一句話,最少也能保證崔元不會在暗中下什麼黑手。
揉着手腕,林花枝不忘道:“崔大人,你也知道我是市井小民,沒什麼大本事,再加上脾子犟,容易認死理。要是哪天被我知道我家林雨陽在外面受了欺負,我呀,可是會拼命的。”說完,她伸手在崔元肩膀輕輕拍了下,似在提醒着他什麼。
崔元猛的將她的手從肩膀上抓下,抿緊嘴,手如鐵鎖,不讓林花枝動一分一毫。
手上傳來巨痛,讓林花枝臉色也有些掛不住,可是這個時候,怎能示弱?
微仰着頭,林花枝看着崔元,一點也不退讓。
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他看着她,她又看着他。不知過了多久,林花枝查覺到被緊鎖的手正一點一點被放開。而她,繼續保持那副毫不退讓的氣勢。
“林花枝,下次再這般算計我,也許我會真掐死你。”
最終,崔元臉色鐵青,惡聲惡氣的道。
垂下衣袖掩住一直不住輕顫的手,林花枝應道:“崔大人,不過一報還一報罷了。還有,以後少拿噁心的事來威脅我,我可不怕死。”
話到這裡,林花枝知道她和崔元沒什麼再說的,看也不看崔元,她轉身大步向外走去。而這次,再沒有人攔住她。
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消失,四周歸於寂靜,崔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管家悄悄走進偏廳,屋裡那壓抑的感覺讓管家也知道崔元此時心情非常不好,不過管家還是盡職的道:“老爺,客人出府坐着馬車去了。”
過了很久,崔元才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他突然輕輕一嘆,吩咐管家給李只明送句話去,今天林花枝這麼一鬧,林雨陽還真動不得。
管家點頭應下,上前一步,小聲對崔元說了幾句話。
崔元眉頭一擡,果然不出所料,有人比他更心急。他不由的冷笑數聲,似自言自語:“林花枝,你可千萬要小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