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天回去跟於碧蓮一說,於碧蓮果真喜出望外,面上愁雲消散了許多。不管怎麼樣,生活是有望了,男人靠不住,還能靠自己,而且還有孩子可以指望。
談家母子等着談衛民回來談離婚的事,然而談衛民似乎完全銷聲匿跡了,既不回來說離婚,也不在陳家嶴露臉了,窩在棲鳳鎮上,把老婆孩子徹底撂在家裡不聞不問了。
於碧蓮在家等了幾天,見談衛民不回來,也就把這事暫時放到一邊去,生活還是要繼續。況且劉雙雙已經來請她去幫忙了,她收拾了一下心情,去後山正式上工了。
談天繼續去賣冰棒,他現在發了狠,每天至少要賣完兩箱冰棒才收工,爲了省錢,中午還頂着炎炎烈日回家來吃午飯。
剛開始他爲了節省時間,中午就吃兩支冰棍打發了,結果餓得人幾乎要虛脫了,胃似乎都打結了,疼得難受,冷汗將衣服都浸透,又被烈日烤乾。傍晚他拖着麪條似的兩條腿回到家中,端着飯鍋用飯勺舀着冷飯就往嘴裡塞。
陳贊看着餓死鬼投胎一樣的談天,心疼得眼睛都紅了,搶過談天手裡的飯勺,對談天狠狠吼道:“談天你不要命了是吧?有你這麼賺錢嗎?你中午買碗米粉會窮死?跑回來吃頓飯會累死?你要是明天還敢這麼虐待你自己,我就把你的冰棒箱子都扔了,賣個屁啊!餓得胃疼,你還給我吃冷飯,我真想踹死你算了。”吼得自己的眼淚都差點滾出來,連忙低下頭去掩飾表情。
談天塞了幾口飯,胃裡發燒一般的飢餓感稍稍緩和了些,他摸了一把冷汗,訕笑道:“嘿嘿,我以爲沒事呢,沒想到這麼餓。明天我就回家吃飯,不吃不行,扛不住。”一邊說一邊搖頭。
陳贊將談天趕到竈臺後面去:“趕緊燒火去,我給你炒個飯。”
談天嘿嘿笑:“算了,我吃幾口冷飯就行了,天氣熱,不要緊的。晚點我媽就回來做晚飯了。”
陳贊狠狠剜了一眼談天:“你給我閉嘴!”吼完狠狠地刷鍋。
談天看陳贊是真的生氣了,趕緊縮了一下脖子,乖乖地劃火柴點火。陳贊等鍋熱了,淋上油,拿了兩個雞蛋磕開來煎上,等雞蛋的一邊熟了,便將飯鍋裡的剩飯剷出來,和雞蛋一起炒,快好時再加一點點鹽,撒一點蔥花,一碗香噴噴的蛋炒飯就好了。
談天吃着陳贊親手給他做的蛋炒飯,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小贊,真好吃。”
陳贊轉過臉不願意看他賤兮兮的笑臉,那臉上紅暈未退,汗水未乾,頭髮尖都是溼的,吃相狼吞虎嚥,實在是像一個可憐蟲。陳贊怕自己看多了以後要記一輩子,其實就這麼一眼,估計一輩子想忘也忘不了。
陳贊吸了一下鼻子,仰起頭看天:“罈子,你何必這麼逞強。”
談天停止了扒飯,費力地咀嚼着滿嘴的飯,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一直都很恨他,他虐待我媽和我們,但是那畢竟還是我爸,是一家之主,是這個家的天,有他在,我們很多事都不必操心。但是現在他跟我們沒關係了,這個家的天塌了,我要將它撐起來,讓我媽放心,讓我弟弟有個依靠。我一定要混出個樣子來,要做給他看看,沒有他,我們照樣也過得很好,甚至要過得比之前更好,讓他把腸子都悔青!”
陳贊用力眨了幾下眼睛,伸手將談天髮根的一顆晶瑩汗珠接到指尖上,沒有溫度的汗珠幾乎灼痛了他的手指:“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你犯不着把所有的勁一天都用光。慢慢來,罈子,沒你想的那麼難,有我們呢。”
談天大力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小贊。但是我不想全都依靠你,我是個男人,又是長子,我自己會應付得來的。”
陳贊苦笑起來:“你纔多大,就男人了,也不知道羞。小屁孩,做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了,不用拼命的。”
談天不高興了,直起身來:“誰是小屁孩呢,我現在比我媽都高,我是個大人了好不好。而且我比你還高半個頭呢,你纔是個小屁孩吧,以後不許叫我小屁孩!”說完伸手在陳贊腋下撓了一把,陳贊癢得幾乎要摔倒。
陳贊收拾好感傷的情緒,擡起腿,報復性地去踹談天。談天吃飽了飯,立即生龍活虎起來,輕輕一跳,便靈活地躲開了。
他仔細地將碗底剩下的幾粒米飯和細碎的蛋花都扒到嘴裡,吃下肚去,意猶未盡地咂巴了幾下嘴:“吃完了,沒有了。小贊,你的手藝咋這麼好呢?我炒的蛋炒飯怎麼沒你的香?”
陳贊笑起來:“拜我做師父吧,我教你。”
談天將碗放在腰側,斜睨着陳贊:“其實我知道訣竅,你放了兩個雞蛋,哈哈。”
“切!給你三個雞蛋你都未必炒得出我這水平。罈子同學,這是技術問題,不服是不行的。”陳贊得意地揚起頭。
談天將臉皺成一個苦瓜狀:“好吃是好吃。不過有個問題啊,我一下子吃了兩個雞蛋,我媽會不會哭啊?”
陳贊白了他一眼:“小氣鬼,你媽纔沒你那麼小氣呢。不就兩個雞蛋麼,一會兒上我家拿去。”
談天嘿嘿笑了起來:“跟你開玩笑呢。我吃飽了,咱們洗澡去。”
夕陽早已下去,天色暗了下來,晚霞將天邊染成絢麗的紫紅色,投射在水面上,水天一色。露水也下來了,凝結在禾苗的尖梢上,晶瑩剔透,田野裡蛙聲連成一片,呱呱地叫着吸引着異性。
陳贊和談天結伴去河邊,一路上聽談天說着他賣冰棒的經歷,談天揀有趣好玩的說,逗得陳贊不時爆笑。
陳贊扭頭去看身旁的談天,這個男孩正在向一個男人迅速蛻變,幾天功夫,他曬得更黑了,肩膀似乎更寬了。他會想着省錢養家,還學會了報喜不報憂。磨難是最好的人生導師,這樣的談天,自己應該放心了,他一定不會再走邪路了吧。
自從談天做了那個難以啓齒的夢,便總覺得有些對不起陳贊,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但是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總要偷偷去打量他,看着看着,眼睛就有點轉不開了。
他把陳贊和那些漂亮的女生比
較,這樣的陳贊,怎麼也比不上那些女生漂亮啊,臉蛋沒有女生那麼紅,眼睛沒有女生那麼大,身材就更不用說了。
但是他心裡卻明白,這樣的陳贊,是任何女生都比不上的,沒有哪個女生像陳贊這樣聰明博學,沒有哪個女生像陳贊這樣精明持家,沒有那個女生像陳贊這麼善良可愛,更沒有哪個女生像陳贊這樣對自己好。
陳贊就像塊磁鐵一樣吸引着他,有了陳贊,他眼裡哪裡還容得下別的女生。談天甚至沒有去想過,自己喜歡陳贊是一件難容於世的事,只像一個嬰孩一樣,心思全都依照着自己的喜好和本能去走。
每天洗澡是談天最快樂的時刻,他和陳贊一同泡在流動的河水裡,兩個人一起游泳、潛水,偶爾還會來場比賽。這個時候,談天可以潛水游到陳贊身邊,惡作劇般在他的身上摸一把。有時候一起嬉鬧的時候,還可以將陳贊摟在懷裡片刻。他的心會像小鼓一樣跳得怦怦響,爲着那短暫的親密接觸的激動和歡快,心裡只覺得甜蜜無比。
陳贊是很抗拒和談天的肢體接觸的,他總會在談天捉弄他的第一時間像只魚一樣溜開,但是在水中,談天比魚還靈活,所以多半都會讓他順利得手。
每到這時,陳贊就會假裝生氣,他有時候偷偷地想,莫非談天這輩子對自己還是那種心思?每想到這個,心裡便有些發緊,但是轉頭去看談天時,他沒心沒肺的笑臉哪裡和那種齷齪扯得上關係。陳贊安慰自己,一定是多想了。
談天也敏銳地察覺到陳贊對自己的抗拒了,心想他難道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了,但又覺得不太可能,自己從沒表露出來過啊。他沮喪之餘,便急切盼望着開學,開學了,兩個人便可以住在一張牀上,自己一定要想方設法和他有更親密的接觸。
談天的如意算盤顯然是打錯了。忙碌的日子總是轉瞬即逝的,很快便到開學了,談天背了兩個人的被窩卷跑到學校,老師告訴他們,他們搬宿舍了。因爲原來的初三生畢業了,騰出了條件較好的宿舍,就讓已經榮升初二的他們搬過去,那邊是一人一牀!
談天看着窗明几淨的宿舍,內心如有數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陳贊歡天喜地地趕緊挑了一個靠窗的上鋪佔領下來。談天看着雀躍的陳贊:“小贊你怎麼睡上鋪?”
陳贊說:“以前兩個人睡一張牀,怕上鋪不安全,才睡下鋪。現在一個人睡了,還是上鋪乾淨一些。罈子你睡哪兒?”
談天看着陳讚的下鋪和挨着他牀的上鋪,猶豫不定,選哪兒比較好呢,選上鋪便可以每天晚上都看着他入睡,下鋪呢,可以給陳贊提供方便,萬一他要是又病了,可以搬到自己牀上來照顧他。
就在談天猶豫的瞬間,宿舍裡又進來了一個人。“這個上鋪沒人睡吧,我睡這裡。”說話的正是鄭伯齊。
談天不再猶豫,趕緊說:“有人有人,我睡這兒呢。”
鄭伯齊疑惑地說:“那怎麼沒放東西?”
談天嘿嘿笑:“我這不是在幫陳贊遞東西麼,現在纔有空。你睡對面的上鋪吧,那兒也沒人。”說着趕緊將自己的席子扔到牀上,還是就近照顧算了。
上學期期末考試,陳贊又考回第一去了,不過總分只比鄭伯齊多了兩分,這讓鄭伯齊不那麼介懷,他覺得只要自己加把勁,還是可以超過陳讚的。
事實上,從初二開始,他就一直牢牢盤踞榜首,因爲初二開物理課了,這是陳讚的弱項,他的邏輯思維能力並沒有因爲他活了兩輩子就強大起來了,頂多就是理解力比以前強一些,雖然不會讓他在物理上失分太多,但是卻不能夠保證拿百分。
陳贊打定主意了,等以後還是學文科好了,不再跟力學、電路打交道。
陳贊發現,談天現在變得穩重多了,他不再出去和體育生廝混,打球只找自己班上的同學。有時候在學校裡碰見潘力,也扭過頭去,假裝沒看見。陳贊就親眼見過潘力想和談天打招呼,被他無視過去了。
其實談天不知道,談衛民至今沒回去和於碧蓮離婚,最主要就是因爲潘力。談衛民和吳麗紅的事鬧得半條街的人都知道了,潘力天天在街上混,哪裡會有不知道的。
他得知自己媽媽和談天爸爸攪和到一起去了,簡直羞憤得要死,氣得將家裡的窗玻璃都砸了。這事不管誰主動的,但是搞到一起去,那誰也逃不開責任,他們做大人的只圖自己快活,從來不顧孩子的感受。
他和談天是哥們,哥們最講究的就是義氣,自己媽媽和談天爸爸搞到一起,這都是個什麼事,以後還要不要臉混啊。
吳麗紅再婚過一次,第二次婚姻十分不幸,好不容易纔離婚,對婚姻早就不再抱希望,也不指望再結婚。跟談衛民一起,也就是想找個排遣寂寞的男人而已,也沒想過要他離婚娶自己。所以看到兒子的態度,便極力將談衛民離婚的念頭打消了。
潘力竭力想找個機會和談天把話說清楚,但是談天一直都不肯給他機會,直到有一天,潘力終於將談天堵在了男生廁所裡。
“罈子,你給我站住!”廁所裡沒有別人,潘力決定打開窗子說亮話。
談天一臉的嫌惡,扭過頭不看他。
潘力說:“罈子,你放心,你爸爸不會和你媽離婚的,他們答應過我。”
談天冷笑一聲:“他不和我媽離婚就是對得起我媽和我們了?我永世也不會原諒他們。而且總有一天,我媽要和他離婚的。”他不回家離,難道他們就不會去找他離嗎?憑什麼讓他媽爲這個破男人守活寡。
潘力臉色一變:“就算是這樣。這事是他們大人做出來的,跟我有什麼關係,你有必要看着我就像見了鬼一樣嗎?我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罈子的?”
談天將潘力擋在門口的手臂推開,徑直走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說:“你沒有什麼地方對不住我,只是我看見你就會想起那對狗男女,就會忍不住犯惡心。所以我不想看到你,再見!還有,以後不要叫我罈子。”
潘力氣得狠狠在牆上蹬了一腳,留下一個分明的鞋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