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裘,能給我一個失約的理由?”
蘇奕雷先聲奪人,語氣分明溫和,氣勢卻是咄咄逼人。
十六終於看清楚禽獸的真面目,這是氣質冷傲的英俊男人,一頭彷彿用上整罐發泥也無法服貼的自然捲,身材頎長,白色V領線織衫,藕色悠閒褲配皮質涼鞋,時尚感十足,但這跟加長禮車半點也不搭輒。由於身高上的優勢,燕十六就這麼被人強行睥睨,這人都跩得沒邊沒沿了。
有很多人和事或許已經足夠模糊,彷彿很多年前,那時候燕十六隻有十一、二歲,因爲太過頑皮而被爺爺扔到鄉下去思過,誰知道野孩子乾脆在鄉間稱王,組織小鬼軍團上山下川,樂不思蜀。或許撇開那些童趣樂事,十六還是能從中揪到一些值得記住的事物或人,其中就有那麼一個四白眼海帶頭小鬼,年紀小,瘦骨伶仃,偏偏脾氣比拳頭大,惹了一身傷也悶不哼聲。十六本來就是熱心腸,而且他欣賞這小子夠犟,就多留了份心,後來不知道怎地,衣角整天被攥在那小子手裡,燕十六長了根小尾巴。
是這小子!
即使睽別數年,小豆芽已經長成參天大樹,十六還是敏銳地注意到二人之間的相同點。
“……卷卷?你怎地勾引我兒子啦?!”
蘇奕雷眼中只看到燕裘,他雙手環胸,正要進一步興師問罪,卻聽見旁邊模糊的低喃,不覺側眸睞向淺棕色的小子,挑眉:“什麼?”
燕裘也一掃無奈,墨色眼珠子在鏡片後一瞬不瞬地盯緊燕十六。
十六冒了一腦門冷汗:“啊,我說要上課了,球……燕裘,我們走吧。”
蘇奕雷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僅剩一條細縫,頓時狐味十足:“燕裘,你的這位同學真不誠實。”
燕裘不抒置評,他其實聽清楚了那句話,只是話中意義又跟吳水牛的身份不符,他選擇不動聲色:“蘇教授,昨晚失約是我的錯,抱歉。”
“沒有聽清楚我的要求?我要理由。”
十六就像被踢到屁股似的跳起來,驚問:“大晚上的,你們要做什麼吶?!”
對話再一次被打斷,目光再次聚焦山民小子身上,那眼神就像看見博物館裡的史前恐龍蛋破殼似的。
“你叫什麼名字?”蘇奕雷細細打量這陌生小子,暗暗給這塊牛奶巧克力打上80分,而真正讓他生起興趣的是這奇怪的言行舉止。
“我?”十六脣角抽了抽,直直地迎着成熟男人的審視,好不感慨。這歲月不只催人老,還要把人催成精,以前巴巴地拽着他衣角走的犟小子硬生生地給催成一頭老狐狸了。
蘇奕雷挑眉,揶揄道:“你的名字還是秘密不成?”
遭到挑釁,十六的熱血性子也來勁了:“嘖,老子燕……吳水牛,有什麼意見?”
“水牛?”蘇奕雷輕聲呢喃,倒沒有嘲笑這土氣的名字。
“就是水牛沒錯。”十六揚頜,氣勢是豪不示弱的張揚:“蘇……教授,燕裘已經道歉了,他失約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你犯得着死纏爛打嗎?”
蘇奕雷睞向被吳水牛護在身後的燕裘,後者似乎準備置身事外,只是靜靜地看着吳水牛爲他抱不平。驀地,淡淡笑意浮上眉目,蘇奕雷笑得很淺:“該說你人如其名嗎?吳水牛,你這樣衝動,小心被人利用。”
十六撇撇嘴,不以爲然:“哼,誰要利用我,來就好,沒你什麼事。”
被這份張狂給逗笑,蘇奕雷搖頭輕嘆,“呵……難道說,擁有一個土氣的名字,人也就特別傻缺麼?”其實蘇奕雷想說,以前有個燕十六是這樣,現在有個吳水牛也不差,不過燕裘在,他還是把話吞下去了。
蘇奕雷有一副好嗓子,聲音醇厚溫潤,那笑聲好似珍珠帶着電流滾入耳內,讓人一激靈,頭皮發麻。
燕十六什麼都不怕,就怕這種精神折磨,頓時蚱蜢樣蹦起來,張嘴就噴:“滾!蘇卷卷,你小子改掉名字就牛了,你不土?!”
話吼得震天響,兩邊落葉紛飛,學生們駐足觀望,交頭接耳。
燕十六瞧見這雙眼睛真的變成了四白眼,多麼有親切感,可這是因爲錯愕,所以一瞬即逝,而後這雙眼睛又細細眯起來,眼神好像刀子,要把人看穿似的犀利。
這一刻,十六萬分怨念吳水牛的大嗓門,怪不得山泥會滑坡,就是這嗓門鬧的。
“你……”蘇奕雷聲音低沉冰冷:“是從哪裡知道蘇卷卷這名字的?”
“我!我我……”
燕十六退兩步,前面逼進兩步,他立即向兒子投以求救的一瞥,後者卻在目光相接以後怔住了,木頭似地忤在原地。十六暗暗叫苦,蘇奕雷已經用修長有力的手指揪住了他衣領,絕掉退路。他寧願這是幹架,要比現在好多了。
“說,從哪裡知道的?”臉上傲慢已經被求知渴望給代替,蘇奕雷打量的目光膠在燕十六身上,沒有放過任何細節:“怎麼?這問題會讓你感到恐懼嗎?爲什麼逃避我的目光?”
聞言,十六兩眼發直地迎上去,堅決否定:“不,我沒有逃避。”
蘇奕雷脣角微抖,眼中笑意濃重,可惜兩眼發直的人根本沒有看見。
“哦?你額上滲汗了。”
十六趕忙擡手一陣亂擦:“大熱天,當然冒汗。”
微涼晨風拂過半長的自然捲,性格的眉毛又挑高了:“是嗎?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小名,你整理好答案了嗎?”
整理?十六恨得牙齒癢癢,差點就要告訴這蘇卷卷,打自己一手把人從水裡撈上來以後,就很不幸地知道了這個小名,早知道有今天,當年他燕十六就不伸這個手。可是他不能再節外生枝,難得跟球球之間的友誼有萌芽跡象,不能搞砸了。
於是燕十六一咬牙,福至心靈地伸手一指,蓄氣咆哮:“都是因爲你這頭自然捲太炫了!叫你卷卷還不成麼?”
咻……
風捲殘葉,晨曦中B高增加了石象數尊,剛纔走進校園的同學們不明就裡,還以爲錯入哪處神殿了,都在校門外探首探腦。
十六發現蘇奕雷只有一瞬間驚訝,接下來又用那X光眼透視他,他差點要捉狂了,心中狂吼:蘇卷卷,蘇海帶,蘇玻璃,蘇禽獸,你真是欠扁了嗎?再瞪,我就一拳把你揍倒,然後逃。
十六內心衝動的魔鬼一把將良知天使踩下去,不斷慫恿——反正就是一禽獸,還夜會球球呢,不揍他還揍誰,揍吧。
良知微弱地喊:不行,還不肯定奸 夫就是他,不要打草驚蛇……而且你不能給大夫人惹麻煩吶。
衝動立馬對良知一陣狂踏,把虛弱的良知給踩蔫了,繼續煽風點火:這關係到球球的終生幸福,寧錯殺一千,匆放過一人,動手吧。
差一點燕十六就要揮拳,也就差這一點,燕裘突然介入,十六的拳頭也鬆開了。
燕裘的動作看似平凡,卻是真真正正以力量強行鬆開揪在衣襟上的手,他自然地將燕十六帶開,迎上蘇奕雷的冷眼,擡手支了支眼鏡:“蘇教授,吳同學剛剛從山裡出來,他還沒有習慣跟城裡人交流,請見諒。至於昨夜裡我會失約,是因爲突然思念爸爸,等我回過神來已經是今天早上,讓你白白浪費時間,實在抱歉。”
蘇奕雷看着眼前少年,不覺擡手摸了摸額側,態度漸漸放軟:“想起十六?嗯,你也該收拾心情了,他那急性子是最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你既然決定好未來,怎麼不知道好好把握?”
“我會注意,現在我們該回去上課了,再聯絡。”燕裘回以微笑,拉起身後人轉身就走。
這一回蘇奕雷不挽留。
十六愣愣地被拉着走,他翹首回望,加長禮車緩緩從他們身邊駛過,往大學方向駛去了。
“蘇教授跟校董有親戚關係,睚眥必報的惡劣性格也是衆所皆知,你就不要隨便招惹他。”
十六看着兒子隨步伐軟軟揚動的黑髮,巴巴地眨了眨眼睛,順藤而上:“既然是這麼麻煩的人物?你怎麼就跟他這樣要好,晚上還約會?”
燕裘放慢腳步,鬆開手,他瞥了十六一眼,沒有回話。
十六立即加快腳步趕上去,發揮纏功:“你不會是被他捉到辮子吧?別怕,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燕裘依舊無語。
十六又趕上幾步,一邊倒退一邊加把勁遊說:“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的養父元沛呀,他絕對有這個能耐,你就跟我說好了,我一定幫你。”
分神瞥了這倒着走的人一眼,燕裘挑眉,正要講話。
十六可機靈,稍稍偏首往後瞥去一眼,輕輕一躍就跳上長椅,繼續倒着走。
燕裘微訝,暗暗驚訝吳水牛的這份靈巧。
“燕裘,看在燕十六分上,你就相信我吧,無論是任何問題,我都會盡全力幫你。”儘管十六已經壓抑住那撓心抓肺似的焦急情緒,還是心急如焚:兒子!兒子!你快點說吧,要急死老爸了。
終於,在燕十六的熱心之下,燕裘稍加斟酌就說了:“不,是我找蘇教授幫忙。”
卷卷是無辜的?
“哦?”十六更好奇了:“有什麼非要他幫忙不可?”
“關於我的學業。”發現坦白也不難,燕裘慼慼而談:“我計劃跳級進入大學部,有他幫忙會更順利。”
跳級?燕十六可不記得兒子有這樣的打算。
“好好的幹什麼跳級?”他並不支持兒子這樣急進。
燕裘透過鏡片瞅了這神色緊張的同學一眼,暗暗思量着對方有幾分真心:“我自有打算,吳水牛,你也管得太寬了,以後不要再擋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幫忙。”
話落,燕裘丟下十六,快步往前。
十六落後了,但他不再追上去,只是遠遠地跟着,目光離不開那道背影,把那股義無反顧勇往直前的氣勢盡攬眼內。
球球究竟有什麼打算呢?
燕十六瞭解燕家男人,長得再斯文,犟起來可不一般。與其費功夫跟牛脾氣對着幹,不如繞個彎,從另一邊突破吧。
想罷,十六一把鑽進樹叢裡,掏出手機迅速撥號。
“大夫人,幫忙調查一個人。”
阮元沛單手操控方向盤,眉梢輕挑。他記得有這麼一個人出現在燕十六的喪禮上,獻花的時候突然輕輕地笑了,雖然很快就淹沒在靈堂悲慟的痛哭聲中,但阮元沛還是注意了到這突兀的表現。他曾經在意,但後來查探過,確定對方只是一名大學教授,就擱下了。
“蘇奕雷?你又怎麼了?”
[是關於球球的事,幫幫忙吧。]
阮元沛輕嘆:“好。”
[大夫人你最好了。]
“少賣乖,快點去上課,要是成績不好,小心我揍你。”
[切,真嘮叨。]
阮元沛挑眉,但這小子沒等他發話就掛斷了,留下一片電流聲響。他不禁輕輕搖頭,立即撥打另一通電話:“喂,給我調查一個人,儘量詳細。”
加長禮車上,蘇奕雷發送MSN:“我要一個人的詳細資料。”
課堂上,燕裘用手機發出一封郵件:“幫我查一個人。”
十六撐着臉看浮雲,講臺上姚老正念着徐志摩的詩,功效好比催眠曲,他只覺眼皮沉重。突然兜裡一陣震動,十六趕忙掏出手機調出短信。
[又有人要查吳水牛,一個是老主顧蘇奕雷,另一個是你兒子。還有阮元沛要我查蘇奕雷,怎麼辦?]
十六飛速按動鍵盤:[忽悠蘇奕雷,幫球球和元沛。]
[你究竟在搞什麼飛機?]
[要你管,小心把你偷吃的糗史給令夫人爆料。]
[太陽!我真應該趁機幹掉你。]
[憑你那功夫?算了吧。]
[切,出來喝酒,老戰友了,不笑話你。]
[我未成年。]
[滾!]
十六按下刪除鍵把垃圾郵件廢掉,喜滋滋地撐臉看向前座的球球,心中山花朵朵開,他高聲頌唱:兒子,你終於注意到爸爸了嗎?!Come on!快來查爸爸。
同桌女孩轉過臉來,睞了興奮的山民小子一眼,眉毛挑得老高。
最近忙啊,工作忙,老妹結婚忙……好想什麼也不管,攤在牀上睡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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