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煙雨連綿。
墨綠色的越野車行駛在車輛稀疏的高速公路上,陸恆一個人面無表情的開着車,偶爾有雨珠落到擋風玻璃上,就被他用雨刮給抹掉。
副駕駛上放着他的揹包,裡面是錢包、雨傘之類的東西,另外多了一份厚實的小牛皮簡歷本。
車子行駛速度不快不慢,只是因爲天地蒼茫間,長長的高速路上只有他一輛車,冒着白頭的青山一叢又一叢的從視線裡倒退,就顯得有些快了。
市區到蒼首的約莫一個小時,陸恆就這樣拋開公司的事情,一個人回到了老家。
車子在南街購物廣場停車庫停下的時候,整個車身都在發熱,引擎倉那邊因爲太熱,加上有些雨水,所以熱氣一出來就將殘留的雨水蒸發成氣霧,斯斯作響。
陸恆在保安的注視下出了停車庫,漫步走向了蒼首唯一一家ck專賣店。
“小老闆,你媽媽並沒有在這邊,我估計她現在應該在天生寶貝那邊,你可以給她打個電話。”ck專賣店的店長親切的給陸恆說道。
陸恆點了下頭,道了聲謝,就出了門。
雙手插在口袋裡,一步一步的往ck店長的天生寶貝那邊走去。
天生寶貝就是陸恆老爸在去年新開的一家店,專營童裝,年齡段在三至十二歲之間,地段也不錯。
生意竟出奇的好,比原先那家時尚麗人還要好,就剛剛那個店長先前幾句話,陸恆就可以得知,自己母親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那個店裡了。
到了地方,看着充斥粉紅天藍二色的童裝店,陸恆眼睛一亮,父母這童裝店裝修得不錯嘛。
剛走進去,就發現了母親的身影,正抱着一個孩子跟人聊天呢。
孩子當然不是陸恆家的,從陳蓉旁邊另外一個年輕女人抱着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就可以看出來,這兩孩子是一對龍鳳胎。
“媽!”陸恆在後面喊了一句。
正在跟年輕女人興高采烈聊天的陳蓉身子一震,隨後猛然轉過頭來,驚喜的看着陸恆。
“兒子,你怎麼回來了。”
陸恆微微一笑,“這不想家了,所以就回來了嗎。媽,你繼續忙吧,不用管我的。”
陳蓉笑得很開心,看到自己兒子回來,整個人都比先前顯得精神多了。讓陸恆自己去轉一轉,還叮囑他不要亂走,待會一起回家。
離開陳蓉身邊,在店裡轉悠的陸恆,還能聽到自己母親跟人聊天的熱呵聲。
“那是我兒子啊,王小妹你沒見到過吧!”
“當然還在讀大學了,女朋友也有一個,不過就是很少見面,因爲女孩在北京那邊讀書嘛。”
“你看這件怎麼樣,毛茸茸的,又暖和又可愛,給晶晶和瑩瑩穿,保證好看。”
.........
說話的同時,陳蓉的目光也不時落到陸恆身上,發現他坐在沙發上看着幾份女性時尚雜誌,心裡莫名的就覺得安定。
夜至六點,陳蓉正與這邊的店長覈對今天的賬目,眼角餘光看到安靜坐在角落沙發上看書的陸恆,有些好奇。
平常很少看見自己這個兒子會如此安靜的待在店裡等她,以往來店裡都是說上一兩句話,然後就回家了。
今天卻不同,仔細一看才發現,陸恆側臉是在盯着店外窸窸窣窣的雨滴,並沒有把心思放到書上。
“我今天就先離開了,你這邊待會把清潔做一下,把明天需要擺上架的新衣服整理出來,然後就可以讓她們下班了。”
陳蓉吩咐道,在店長點頭的同時,取出自己的紅色包包,來到了陸恆面前。
手在陸恆面前揮了揮,然而陸恆沒有任何反應。
用手推了陸恆一把,陸恆恍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下班了嗎?”陸恆扭頭看了一下母親。
“走吧,跟老媽去菜市場買點菜,沒想到你今天要回來,所以家裡冰箱裡面沒有備多少菜了。”陳蓉心中疑惑,不過也沒問,而是帶着陸恆出了門。
自從去年搬家之後,原先那個靠近紅星路的菜市場,陳蓉就沒怎麼去過了。
像她這種年級的人,又不喜歡去超市買菜,更願意在菜市場跟人講價還價。
“這小白菜太貴了,老闆你給我少五毛,我拿兩個。”
“哎呀,這都大晚上了,就這兩三條魚,你給我便宜點,我挑一條大的,這樣你也好早點下班回家不是。”
“老闆給我來兩個大蒜,五香八角也來幾個,我做魚用。”
陸恆就跟在陳蓉背後,看着自己老媽在泛着魚腥味、泥土味的菜市場中鑽來鑽去。
直到陳蓉站在菜市場門口,不聲不響的停下來時,陸恆才訝異的看着她。
陳蓉皺着眉頭看着自己兒子,從今天回來的時候,她就發現陸恆狀態不對。
所謂知子莫若母,別看陸恆面無表情,一副冷淡淡的樣子,但陳蓉知道,每每到了這個時候,就是陸恆心裡揣着事的情況。
“怎麼了,是不是林素和你吵架了?還是你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
對於前一個猜測,陸恆哭笑不得,“媽,你瞎想些什麼呢,素素都不在崇慶,怎麼和我吵架。”
陳蓉鬆了口氣,隨後又肯定的說道:“那就是工作上的事了吧,如果可以的話,你跟我說說,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說不定我還能給你點靈感呢。”
陸恆遲疑了一下,然而還是搖頭。
“媽,你就別擔心了,真的沒啥事。”
陳蓉嘆了口氣,也不再多問,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年歲漸長,又格外早熟,極其有主見,如果他不想說,自己也估計問不出來。
轉身離開,在菜市場外面,陸恆要去開車的時候,被陳蓉攔了下來。
“我來開吧,你這麼神思不屬的樣子,我還真怕你出事。”
陸恆勉強笑道:“離家就幾步路,讓我開吧!”
陳蓉沒跟陸恆多話,將菜籃放到後備箱後,拿了車鑰匙就進了主駕駛。
陸恆摸了摸鼻子,只好做到了副駕駛上。
“安全帶!”
透過車窗,陳蓉彷彿看見了陸恆臉上那安靜到極致下面的憂慮。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這個兒子就喜歡把東西藏起來,總是等到他自己認爲合適的時候纔給父母說。
或許他就像電視裡面演的那些外地拼搏的小夥子一樣吧,報喜不報憂就成了他們對待父母的方式。
一面欣慰兒子長大了,一面又開始心疼起來。
其實,爲人父母的哪裡又能心安理得的看着子女悶着煩心事呢。
於是,在做菜的時候,陳蓉特意做了幾個炒菜,適合下酒的那種。
在房門被敲響的時候,陳蓉對剛進門的陸有成輕聲說道:“有成,待會你跟陸恆好好喝幾杯,然後問問他煩些什麼,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悶成那個樣子呢。”
陸有成詫異的看了看妻子,然後眼角餘光在鞋櫃上面那雙沾着溼泥的鞋子。
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在妻子幫助下,把外套脫下來掛在衣架上。
吃飯的時候,陸有成拎了一瓶茅臺出來,說起來這瓶酒還是陸恆去貴州的時候,離開前何旭芳送給他的。
和市面上那些幾百塊就能買到的茅臺不同,何旭芳送的這瓶光是打開之時,濃烈醇厚的酒香味就開始溢散。
陸有成先給陸恆倒了一杯,再給自己滿上一杯。
陸恆看着母親陳蓉夾了一碗菜就去看家庭倫理劇了,然後自己默默端起了酒杯。
陸有成夾了一口蒜薹炒肉,嚼了嚼嚥下去後再看向陸恆。
“兒子,最近有什麼煩心事嗎?”
陸恆搖頭,抿着白酒,“沒什麼事,一切都挺好的。”
陸有成嗤笑一聲,嘆了口氣說道:“你是個很能瞞住事的孩子,一向對我們都是報喜不報憂,這個我和你媽媽都清楚。不過這次,看你表情,想來不會是小事了。”
陸恆苦笑,“我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嗎?”
陸有成道:“可不是嗎,且不說你的表情如何,光是你先前說了會留在市裡忙公司的事,暫時不會回來。可這才兩三天,你就一個人回了蒼首。這我要是還猜不出發生了事情,那我也白開了三家店了。”
陸恆靜默,喉嚨裡的白酒有些辣,落到腸胃裡面,更是在這冬日裡如火燒一般。
眼角餘光發現客廳裡邊看電視便吃飯的母親,豎着耳朵,其實在關注這邊父子兩的談話,陸恆就知道或許自己表現得確實明顯了。
只是不管是誰,在遇到這種大事前,也會不由自主的表現出異常的情緒來。
見父母關心得緊,陸恆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乾脆就把大致的事情說了出來。
陸有成夾着小菜,喝着小酒,本是安安靜靜的聽着。
但當聽到陸恆口中那個比自己還要小十幾歲的人居然狂妄的喊出要親手把恆成打造成世界五百強公司的時候,他還是下意識抖了一下手上的酒杯。
“兒子,那你覺得你公司有這個潛力嗎?”
陸恆回答道:“開始我是從未奢望過,但自從他給我描述了一下公司前景後,我發現,還真有這個可能。”
陸有成若有所思的說道:“那這麼看來,那個人或許還真有些實力啊!如果可以的話,就讓他試一試吧,畢竟做事業,就要奔着大事業去做不是。”
陸恆苦笑,“我又何嘗沒心動,只是他開出的條件讓我不喜,或許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喜歡。”
“什麼條件?”陸有成好奇的問道。
陸恆伸出一個手指,“他要我公司一成的股份!”
陸有成本是在飲酒,嘴裡含着一口酒液,聽到這句話也不由一呆,然後喉嚨就被嗆住了。
他咳嗽了半天,片刻後才緩過來。
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那人瘋了吧,就付出一個管理職責,就想要你公司一成的股份?”
陸恆不置可否的說道:“可能真的是瘋了吧,又或者是太過驕狂,反正對於這個條件,我是沒怎麼看重。”
聽到陸恆的回答,陸有成眉頭瞬間擠到一塊兒。
拿這麼高的股份,爲何自己兒子還說他沒看重這一點。
再看陸恆那一副隨隨便便,卻又愁容滿面的表情,陸有成就知道他煩的或許不是這個條件。
仔細一思考,陸有成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恍然大悟之間,中年男人驚訝的說道:“你的意思是他只是漫天要價,就等着你坐地還錢,所謂百分之十的股份其實只是他的隨口一說,也許你給他降一些,也能在他預期目標之中?”
陸恆攤攤手,然後點頭。
“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吧,我從和他談條件的時候,從始至終就沒有跟他討價還價,而是讓他隨便提。因爲我知道,他的主要目標並不是股份,所以我並不會爲他開出的條件而感到憤怒。我想,大概他就是開出要我公司百分之五十,也就是一半的股份,我也不會爲此發怒。”
“那你到底在苦惱些什麼呢?”陸有成不解的問道。
陸恆嘆了口氣,手上筷子無意識的在桌子上那滿滿一桌菜上挑挑揀揀,仍憑自己碗中的菜冒尖了也沒有感覺。
倒是他嘴上的酒在不停的抿着,那瓶茅臺已經擺到了他的面前。
“我在苦惱些什麼呢?說實話這個問題,我之前也在問我自己,明明知道趙京只是在漫天要價,我只要按照自己容忍限度以內給他一個答覆就可以了,那樣他肯定也會接受。但我就是沒有當場給他答覆,而是讓他回去等通知。這個問題,我在辦公室裡面,想了足足一下午,也沒有想通,所以乾脆就回了蒼首,我想在這裡,也許我會想通。”
陸有成嗅了嗅鼻子,隱約間似乎聞到了陸恆高領毛衣上的煙氣,這還是脫了外套之後殘餘的氣味。
可想而知,陸恆之前一個下午爲了想通這個事,抽了多少煙。
“那你現在想通了嗎?”
陸恆嘴角上揚,像笑又不像笑,似笑非笑間,沉重的嘆氣聲還是發了出來。
“想通了,早在我等媽媽下班的時候我就想通了,我所苦惱的問題其實並不是趙京需要多少股份,而是他意圖打破我恆成獨資的舉動。”
看着父親,陸恆第一次和盤托出的說明了自己現在公司的價值。
“在我的名下,所有以恆成命名的公司,其投資金額全部由我一人付出。不管是法人代表還是大股東,我都是唯一的得益方,可以說,我就是恆成這個商業帝國唯一的王。崇慶三家公司以及即將成立的貴州兩家公司,在我要打算成立恆成集團之前,進行了一次簡單的商業評估。整個恆成集團市值早已經超過一億人名幣,其年營業額更是能夠達到十億以上,純利潤也不下億元,只要架子搭起來,以我的眼光和手段,年入過億完全不是問題。而且我的步伐從未停下過!”
陸有成愣住了,甚至是被徹底震撼住了。
相比陸恆上次簡單的給他說現在陸恆擁有的公司規模,這一次以“億元”這個單位來說明自己兒子所擁有的事業,更加讓人瘋狂。
陸恆沒有理會父親的目瞪口呆,而是繼續訴說着自己的苦惱。
“任何一個王,都不想在自己的領土上,出現另外一個聲音。即使那人擁有的是一成股份,甚至是百分之一,百分之零點零一!”
陸有成下意識道:“也就是說,你苦惱的是他想染指你的獨資企業,想把你的獨資企業變成現在市面通行的融資企業,存在多個股東。”
陸恆頭微微低下,看着酒杯中的自己,喃喃自語道:“是啊,誰又願意與人共享江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