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南巡,途徑蘇州城暫駐。
水綠撒花煙羅衫,象牙白百花曳地裙,腦後的烏髮綰成圓髻,簪着一朵還吐着露珠的玉蘭花,推開窗戶,冰藍色的紗幔輕輕晃動,這曼妙的身姿便微微探出頭,白皙修長的脖頸好似優雅的白天鵝,潔白細膩的臉頰上遠山一般的眉目透着和這江南霧濛濛的清晨一般優雅美好的笑意,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便轉頭看。
窗外是遠遠近近的河流、白牆、青瓦,眼前的女子好似才從畫中走出一般,叫胤禛微微晃神,微垂了垂眼,叫了一聲:“權珮......”
“......不是說想出去走走麼,我叫人備了馬車,去滄浪亭和獅子園看看,在去松鶴樓嚐嚐松鼠桂魚、響油鱔糊、蟹粉蹄筋.......都是蘇州的招牌菜,等回來就划船,從後面的水道里回來,怎麼樣?”
胤禛這樣說,瞧着權珮的眼亮起來,於是自己也便有了笑意,接過丫頭手裡的蜀錦披風給權珮繫上,牽着權珮的手下了樓。
一同出來的五福晉正得了一副上好的蘇繡想找權珮瞧瞧,只是瞧見胤禛和權珮的身影便泛起了酸意,站在原地在不肯向前,瞧見兩人越走越遠,才翻了個白眼往回走,想去找三福晉。
太后纔剛剛起來,德妃宜妃幾個跟着一起出來的妃子侍候在跟前,九公主捧着一大束新折的花插在雙耳琉璃瓶裡,聽見裡頭隱隱的說話聲。
“哀家是捨不得叫九兒嫁到蒙古去的,所以替她選了個好人家.......”
接着便是德妃感恩戴德的聲音:“......若沒您可怎麼辦呀!”
宮女打起簾子看見她叫了一聲九公主,裡面的說話聲便戛然而止,叫九公主有些恍惚,不知道爲她挑選的是哪一家?裡頭便又說起了別的話:“聽說太子瞧着身子不大妥帖,不知道要緊不......”
她進去行了禮:“......四哥一大早帶着四嫂出去了,留着弘謙在,我過去幫着看看。”
太后便微微笑起來:“出去了?到底是年輕人,也有精神,那你便過去瞧瞧......”
園子裡十四幾個年紀小一些的已經鬧起了跟着的弘謙,十四扯着弘謙道:“你跟你額娘一定學了不少本事,你得給我們露一手!”
弘謙便誠實的道:“只是偶爾騎馬射箭而已,並沒有十四叔說的厲害。”
九阿哥挑着眼:“探花郎納蘭延出還是他師傅呢,學問上肯定也厲害!”
於是便有人眼裡閃着羨慕的光。
九公主微皺了皺眉頭呵斥:“老九,你們幾個欺負弘謙?!”
九阿哥嚇的打了個突,瞧見是九公主,堆了一臉的笑意:“哪裡,是想着弘謙一個人孤單,想幫四嫂給照看照看。”
九公主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十四,牽着弘謙朝着九阿哥道:“就是這麼幫照顧的?小心四嫂回來我告訴四嫂,瞧有沒有你的好果子吃!”
九阿哥便嚷嚷起來:“十四十五都有份,怎麼偏就只說我?!”
“你多大了?今年就該娶媳婦了,還跟幾個孩子鬧!”
九阿哥白皙的臉頰上爬滿了紅雲,十四幾個不厚道的大笑起來,九阿哥憤憤的出了一口氣:“笑什麼?!不都遲早要娶媳婦!”於是連九公主都笑起來,摸了摸身旁弘謙的腦袋:“他們若在欺負你就跟姑姑說,瞧我饒了哪個!”
弘謙抿嘴一笑,將手裡的彈弓往袖子裡藏了藏......
“一會晌午皇阿瑪身邊還有事,我就不能陪你,現在先回去,等到下晌午在想出來就帶着弘謙一去出來在近處走走.....”
臨江開着的窗戶,可以看得極遠,權珮收回目光笑着道:“你忙,我帶着弘謙四處走走。”
小二已經將要帶回去給弘謙的吃食裝好,遞給了一旁侍候的丫頭,權珮輕彈了彈衣裳的褶皺起了身:“那便回吧,不知道坐烏篷船又是什麼樣的滋味?”
胤禛便也一同起了身。
粼粼的清水兩岸都是人家,偶爾也有客船從旁經過,傳來軟糯的吳語,就連笑聲似乎都透着輕軟,低低的好似嘩嘩的水聲,權珮坐在船頭笑着同胤禛道:“蘇州地界多美女,爺難道沒有瞧見中意的?”
胤禛到好笑起來:“你到聽着好似比我還急切一般。”
“家裡有個說吳語的,會崑曲的不知道是不是別有一番滋味。”
胤禛難得暢快的一笑:“你呀!......”
一旁又有客船經過,卻比別家的顯得安靜,權珮垂頭瞧着水裡偶爾露出來的魚兒,想要伸手摸摸,只是瞧見水裡的影子卻猛然變了臉色,她忽的撩起清水向對面潑了過去,於是那手中握箭的壯漢下意識的躲閃,箭頭就偏向了一旁紮在了船舷上。
權珮快退了幾步同胤禛進了船艙,外頭的佩劍的清覺護住了艙口。
胤禛喘了一口粗氣,轉頭瞧見權珮貓着身子漆黑的眼裡只有警覺,並沒有絲毫的驚慌,他便不自覺地挺了挺脊背,握住權珮的手。
又有箭射向了船上,划船的船伕跳到河裡逃走,對面的船向後撤去然後猛的撞了上來,直接撞翻了船。
漫無邊際的水忽的淹沒了所有的感官,權珮只知道下意識的護住肚子,模模糊糊的只看見個人影向她游來,她又掙扎了幾下,劇痛從背上傳來,連四周圍的水都成了紅色,前世今生無數的人影忽的都涌進她的腦子裡,甚至根本不及思索是不是即將要死了,只是覺得孤獨悲哀,不知該何去何從.......
巨大的悲哀忽的籠罩住了這座皇上下榻的園林,有佩刀的侍衛頻繁的巡視,揹着衣箱的大夫都聚集在了一處,三福晉一轉頭瞧見溼漉漉的胤禛僵直的立在屋裡,眼神空洞的看着牀上躺着的毫無生機的女子,只覺得酸澀起來,輕聲道:“四弟換身乾淨的衣裳去,別等權珮好了你又生病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帶她走水路的。”他便又這樣不斷的重複。
德妃用帕子掩了嘴:“哪個挨千刀的做下了這樣的事?!”說着又成了低嘆,九公主領着弘謙去了外頭的屋子,自己怔怔的坐在窗前出神,刀口沒有致命,但四嫂竟然還有身孕,又被水淹過,性命危在旦夕,她瞧着身旁白着一張臉的弘謙忽然覺得說不出的心疼:“你莫怕,什麼時候只要有九姑姑在,就沒人敢欺負你......”
弘謙抿了抿嘴,牽着九公主的手:“我怕.....”
外頭的三阿哥皺眉聽了侍衛的彙報,忙又報給了康熙:“人當時就捉住了,是反清復明的民間組織.....”
“反清復明?!他們怎麼就知道那上頭的是皇子和皇子福晉?查!在查!”康熙暴躁的低吼着,三阿哥臉上的哀傷便更重:“四福晉竟然還有身孕....所以更棘手.....”
康熙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好似宣泄一般,沒有言語卻叫氣氛更沉重起來。
天色漸漸暗了,權珮還是昏迷不醒,沒人說得上來她會是生還是死,只能等待,於是便也就是無盡的煎熬。
胤禛不肯換衣裳,直到聽見弘謙的哭聲眼裡纔多少有了些亮色,五福晉拉着弘謙在胤禛跟前,三福晉哭着道:“要是權珮醒來瞧見你慢待了弘謙,你瞧瞧她生不生氣?!你不爲自己難道也不爲孩子,就不怕又有什麼歹人渾水摸魚傷着弘謙?”
胤禛的臉上便有了多餘的情緒,忽的上前牽着弘謙:“就叫他跟我一起,寸步不離。”
三福晉又酸澀起來,撇過臉:“去換衣裳,帶着弘謙吃了飯在等着權珮醒來。”
胤禛只是機械的做着一些別人嘴裡權珮會高興的事,巨大的擔心和哀痛叫他腦子處在了空白中,不知道思索不知道冷暖飢餓,只是叫弘謙緊緊的跟着自己,一眼不見就焦急起來,大聲叫着弘謙的名字。
他不願離開權珮的身邊,別人便只好給他在一旁擡了軟榻,又不叫弘謙離開他,父子兩夜裡便偎依的睡在一處,彼此便成了唯一可以帶給對方溫暖的人,身旁是那個若是失去就好似失去了一切的女子,夜色越深氣色越涼,沒有經歷過便不知道是怎樣的刻骨銘心的在意.......
好似是穿過了層層的黑暗,有光亮漸漸的透出,長而捲翹的睫毛好似安靜的孤鳥,煽動翅膀的時候又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力量,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眨眼之間,沉重的眼皮叫權珮掙扎了許久纔將眼漸漸睜開,視線漸漸清晰起來,眼前便出現了一張熟悉的淚流滿面的臉,握着她的手不住的說:“是我不好,不該帶你坐船的.......”
胤禛哭起來的樣子像個孩子委屈難過又好似異常的激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叫她覺得自己是塊不能失去的珍寶,她不知道爲什麼眼也有些泛酸,想擡起手摸摸胤禛的面頰,卻最終疲軟的垂了下來,便只好用沙啞的嗓音虛弱的說着:“不哭了.......”
外頭傳來了急湊的腳步聲,大抵是守着的太醫趕了進來,又有欣喜的低聲說話聲,應該是三福晉幾個聽到消息趕了過來。
窗外的天還有些陰沉,空氣中全是溼漉漉的水汽,叫人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進來的太醫跪在地上將手搭在了權珮的脈上,胤禛便一眼不錯的盯着,好似等着最後的宣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