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看清楚來人的面容,出聲道:“布哥少爺,是你!”
那黑影正是在海瀾寺暫居的蒙古少年,布哥。
周雲飛帶領着衆僧逃離黃梅寺的那天夜裡,方仁曾經在軍營中見過布哥,此刻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布哥走到方仁的面前,用力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道:“是不是我父親派你來的?他要你來海瀾寺搗亂,是也不是?”
方仁心裡暗道這小子好厲害,不愧是名將之後,然而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的膽怯,語氣鎮定道:“布哥少爺誤會了!我此次前來不是受了將軍的命令,而是見不得周雲飛招搖撞騙,糊弄百姓,纔來揭發他的真面目!沒想到周雲飛奸詐如簧,找個小姑娘替他辯論,想我方仁乃是一代高僧,怎麼能爲難一個無知的女童,這才匆匆的離開。”
布哥聽到方仁這番爲自己辯解的言辭,嘴邊嗤笑。
他鬆開方仁的衣領,不屑的說道:“你們漢人真不要臉,輸了便輸了,哪裡找的這麼多理由。不是我父親派來的更好,倘若你回去之後,膽敢告訴任何人我身在這裡,你自己掂量掂量後果!對了,你身上有錢有沒?”
說完,布哥一把奪過方仁的包袱,一抖落,包袱內的物件散落一地。
“你!”方仁被布哥的野蠻行徑氣的說不出話來,眼瞅着布哥將自己剩下不多的銀兩揣入懷裡。
布哥得意的說道:“不要說本少爺絕情,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給你留下幾兩銀子,當做你返回黃梅寺的路費。從這兒到黃梅寺,這些銀兩綽綽有餘。可要是你想回大都,那可得當街要飯啦!拜拜了您吶!”
搜刮完戰利品,布哥心滿意足的揚長而去,留下方仁一個人呆在原地欲哭無淚。
沒有辦法,方仁只好重新將地上的行李收拾起來,心裡詛咒道:“小賊,你和你的老子一樣,不是好東西!將來莫要落到本大爺的手上,否則要你們的好看!”
方仁嘴裡小聲的叫罵着,繼續上路。
然而令兩人完全沒有想到的是,距離兩人相遇的大路不遠處的草叢中,埋伏着跟蹤之人,而且不止一人!
在齊腰的草叢裡並排埋伏着兩個瘦小的漢子,他們各自穿着一件家丁式的服裝,一個人的背後寫着個“李”字,一個人的背後寫着個“孫”字。
瞧着他倆鬼鬼祟祟的樣子,不難得出兩人的身份,肯定是孫家和李家的專門打聽消息的探子。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原本作爲各家打聽消息的探子,應是身份隱秘互不相識。
即使兩個探子相識,爲了避嫌,也應該老死不相往來。因爲如果本家知道自家的探子和別家的探子私通,自然不再相信探聽回來的情報,當以背叛本家論處。輕者打出家門,重者處以極刑。
然而面前的兩個探子,非但不避嫌,反而互相討論着剛纔偷聽來的方仁與布哥的一番對話。他們一開口,便泄露了兩人之間的關係。
那個李家探子說道:“我說哥哥,你怎麼看這個叫布哥的少年?”
孫家探子沉思了一會兒,道:“弟弟,聽方仁那話兒,這個少年應該是個富貴子弟,來頭不小!”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兩人是親兄弟!
李家與孫家身爲古海城的兩大家族,面和心不合,明裡暗裡較着勁兒,誰曾想到兩家的心腹探子卻是一對親兄弟!這說出來誰也不信!
其實當中有一段陳舊的掌故,不足爲外人道也。
這兩個探子姓“時”,乃是南宋時期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中“時遷”的後人。
想當年,兩人的父親,時老爺子,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稱黑魚草上飛,蓋因他得面膛黝黑,入水如過江的蟒蛇,消無聲息,奔跑如低飛的大鳥,踏雪無痕。
更難得的是時老爺子,無論是打探消息還是上樑偷盜,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從未失手。
結果,時老爺子的名聲越來越大,犯了低調行事的忌諱,被仇家追殺,身受重傷,逃到古海城的地界。
臨終之前,他將兩個兒子叫到跟前,千叮嚀萬囑咐,將一身行走江湖的經驗悉數傳給兩個兒子,並吩咐他們二人,一個投奔孫家,一個投奔李家。
兩人得了父親的真傳,不會不受重用,倘若一家敗落,另一家的兄弟要擔負起養家的責任。
忙完時老爺子的喪事,兩個兒子各自投奔孫家、李家,都說自己是時老爺子的唯一子嗣,並且被仇家追殺,不想聲張。
孫家和李家當時的族長自然高興,得了如此得力的手下,那麼對方的家族的一舉一動自在掌握之中。考驗了一段時間,覺得來人人品不差,委以重任。
兩個兄弟皆是如此。
如此兩兄弟各自成爲兩家的心腹探子,原本的機密到了兩兄弟手裡便不再成爲機密。
一身的本領反倒派不上用場,等到彙報消息之前,兩兄弟偷偷溜到秘密接頭的地方,將各家的消息互換,再回去交差。
可笑的是,每當孫家族長和李家族長見面的時候,心裡不免都在想:“我可有王牌的探子,將你家的老底探聽的一清二楚。”他們哪曾想到自己卻受了兄弟二人的欺騙,一隻矇在鼓裡。倘若兩家族長開口對質,就能拆穿二人的把戲,可是此等機密之事,哪能說得出口。
一直到了今天,時家兄弟被各自給予了探聽海瀾寺的任務,兩人這才顯露本領,躲藏到草叢之中。
時家大哥說道:“看來方仁和尚並不是單純而來,一定是有人指使。”
時家小弟附和道:“小弟也是認爲如此,說不定指使的那人便是少年的父親!”
兩人如此這般的議論片刻,得出了一個結論:“海瀾寺中藏着富家子弟,似乎志在出家,那家人不願意,派來方仁搗亂。”
這個結論離着真相七八不離十,時家兄弟將這個結論告訴給了兩家的族長。
天底下的輕功卓著者,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每天更是有不少樑上君子投靠各大家族,可惟獨時家兩兄弟得了重用,這是爲何?
原因在於兩兄弟不僅僅探聽回來消息,難能可貴的是,兩人稟報完消息之後,往往來上一句:“屬下認爲……”
便是這四個字讓兩兄弟的身份迥然不同,隱隱地上升爲幕僚的地位。
即使有的時候分析的結論與發生的事情南轅北轍,牛脣不對馬嘴,可是因爲自己兄弟也給對方族長出了相同的主意,對方家族行使的是同一個計策,自然而然的得到同一個結果。
到了這樣的時候,兩家的族長往往大度的對時家兄弟說道:“這次不是你的錯,你看李家(孫家)也是如此應對的,只能是天意弄人罷了。”
他們哪能想到自己聰明一世,卻被兩個小賊出身的下人戲弄。
此時孫家的族長孫四海,李家的族長李寶清,兩人聽完時家兄弟的稟報陷入了沉思,不知是該動武,發兵剷平了海瀾寺,還是該主動示好,與海瀾寺友善來往?
兩人不知道的是,此刻兩人的面前出現兩條道路,選擇任何一條道路,都會對兩人家族未來的走向產生重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