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蓮生撥開一串紫藤,長平帝從後面走了出來,主僕二人一前一後上了一座小木橋。
“太子比朕的排場都大,朕都來了,他纔到。想來,往日他便是如此怠慢兄弟的,怪不得老大總和他對着幹,想來也是他擺太子威風在前。”長平帝淡漠着臉道。
玉蓮生不着痕跡的蹙了下眉,笑指着橋下水中的錦鯉道:“陛下您看,昭和郡王家的這條錦鯉可真肥。”
“一般。”沒得到玉蓮生的符合,長平帝有些不愉,淡掃了掃在荷葉下游動的錦鯉就看向了別處,驀地透過假山洞看見了一閃而逝的緋裙影兒,想着那日在相國寺小道撞到懷裡的小人兒,那一霎的溫香,那一眼的驚豔,禁不住心緒浮動,嫋嫋生妄。
“太子除了帶着太子妃,他還帶着誰來了?”
玉蓮生一個激靈就反應過來,但他躬着身,垂着眼皮答,“奴婢不知。”
長平帝已尋着那道緋色的倩影追了上去。
玉蓮生跺了跺腳,也趕緊追上。
這邊,素蘿將梅憐寶引到話齋前的花架下,道:“有什麼想問的你就問吧。”
“不是跟着行腳商跑了?怎麼還是給人做了妾?”看着一身青衣,素容蒼白的梅憐珍,梅憐寶道。
“行腳商家裡有妻子,我被騙了。”梅憐珍慘淡一笑,“差一點就被他妻子害死在深井裡,幸好我偷了點銀子逃了出來。我走投無路就想回家,到了郊外卻遇上了草寇,差點被欺辱,幸得六皇子打獵經過,將我救下,我便、我便給自己編了一個身世,趁機留在了六皇子身邊。但凡有出路,我實在無顏回家見父親。”
梅憐寶默然。
多年不見,姐妹之間已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梅憐寶又道:“六姐姐呢?”
“死了。”
這一瞬,梅憐珍眼睛裡的悲痛沒有瞞過梅憐寶的眼睛,想了想不禁嘲諷道:“這也許就是我們姐妹的命。”
梅憐珍伸手摸向梅憐寶,梅憐寶退後一步,皺眉看着梅憐珍。
梅憐珍苦笑,“多年不見,我只是有些想你了。在家時雖吵吵鬧鬧,可離了家,是真的想家了。我在外面……罷了。”
“你生病了?”梅憐寶道。
“是啊,病了,病入膏肓沒救了。”梅憐珍再次伸手,摸向梅憐寶的臉,這次梅憐寶沒躲,“小七長開了,更美了。”
“得了什麼病?昭和郡王沒給你請太醫嗎?在這裡,你過得可好?”梅憐寶接連拋出三個問題,問出了梅憐珍的眼淚,梅憐珍拉着梅憐寶的手,道:“跟我走reads;超級修仙之旅。”
“去哪兒?”
彼時,長平帝從一側小徑裡鑽了出來,故作不知的問,“何人家的女眷?”
梅憐珍僵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遮住梅憐寶,“婢妾,昭和郡王的夫人。”
“婢妾,太子的夫人。”梅憐寶微擡頭,驀地看見了長平帝掛在腰間的龍頭玉勾。
梅憐寶藏在袖子裡的手一攥,心裡已然確定,上輩子那個在禪室裡欺辱她的男人就是皇帝。
如若今生他在打她的主意,她不介意再殺他一次!
“起來吧。”
長平帝對梅憐珍道:“朕有些渴了,奉茶來。”
梅憐寶心頭一緊。
梅憐珍捏了捏梅憐寶的手,輕聲道:“婢妾領命。”
尋着緋影追到此處,果見是這小女人,此刻長平帝就想,既然太子有心給他施美人計,他若不笑納一回,豈不是白費了太子一番苦心。
望向半開着門的書齋,長平帝給玉蓮生使了個眼色。
玉蓮生猶豫了一瞬,在收到長平帝壓迫的眼神時,玉蓮生往前走去,“寶夫人,請到齋裡說話。”
“聖上乃爲太子之父,婢妾是太子的夫人,勉強算您半個兒媳婦,瓜田李下,婢妾不能從命。”
長平帝對梅憐寶的興趣卻更濃了,笑着搖了搖手中玉骨扇,“你對太子倒是忠貞。”
望着花架下的石桌石凳,長平帝又道:“既如此,就在此處說會兒話吧。”
玉蓮生忙用袖子擦了擦石鼓凳,請長平帝坐下。
“你也坐吧。”
梅憐寶板着臉,蹲身一禮,“婢妾是來參加昭和郡王的婚宴的,請恕婢妾不能從命。”
欲擒故縱?
長平帝一笑,眼角皺紋堆起,又問,“可讀過唐代詩人白居易的《長恨歌》?”
這般明晃晃的調戲,氣的梅憐寶臉色發青,壓抑着火氣,梅憐寶搖頭,“婢妾不學無術,不曾讀過,倒是讀過《禮記》,裡面有一句話是翁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
長平帝聽罷,仔細思索,忽的明白過來,梅憐寶這是化用了《禮記》中“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這句,他卻不惱,反而哈哈大笑,“有意思,你這小人兒可真有意思。怪不得太子選了你,原來你不僅有臉啊,學識也不錯。朕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
彼時,孟景灝匆匆跑來,遠遠的就高聲道:“兒臣給父皇請安。”
長平帝拉下臉,“敗興。”
當孟景灝走到近前,見孟景灝的玉冠都歪了,似笑非笑的看着孟景灝,“太子,你的儀態呢?匆匆跑來,不知道的還以爲朕把你的夫人怎麼着了呢。你說是不是?”
孟景灝心裡窩火,面上不顯,還笑道:“父皇說的哪裡話,兒臣只是想念父皇了,算算,咱們父子也有兩個月沒見了,不曾在父皇跟前盡孝,是兒臣的過錯。”
長平帝正從梅憐寶身上得了興趣,並不想戳破孟景灝的伎倆,便假作不察孟景灝的美人計reads;覆世悍將。
意味深長的笑道:“以前都是你‘孝順’着朕,也累了,該換老四‘盡孝’了。”
孟景灝拱手,笑道:“順着父皇之心,憂父皇之憂纔是真孝順,有四弟替兒臣盡孝,兒臣很感激。”
琢磨着孟景灝的話,長平帝冷笑了下,心想,果真是用心不良。
當着孟景灝的面故意盯着梅憐寶看了幾眼,以給孟景灝傳遞一種信息“朕已經上鉤了,你的美人計已經生效了,把美人拱手送上的時機到了”,做完這些之後,長平帝起身,“罷了,朕乏了,回宮。”
背對着孟景灝,長平帝微露諷意,卻又隱隱期待。
長平帝一走,梅憐寶就軟倒了,孟景灝一把接住,打橫抱起,面如覆霜,對張順德道:“告訴太子妃一聲,孤有感不是,帶着寶夫人先回府了。”
“是。”察覺孟景灝渾身煞氣外涌,張順德嚇的戰戰兢兢應下。
窩在孟景灝的懷裡,梅憐寶感受的最深切,她本想進進“讒言”,挑撥一下他們父子關係的,都嚇的把話咽回去了。
一路從昭和郡王府出來,坐上馬車,孟景灝都一言不發,只是把梅憐寶抱在懷裡,緊緊的不撒手。
梅憐寶嚥了咽口水,想開口說點什麼,卻在他冷鬱肅殺的神色裡,又把話嚥了回去。
這一刻,在馬車封閉的車廂裡,只有他們二人的情況下,孟景灝毫不遮掩渾身的殺氣。
他生的本就壯碩,坐在榻上也比梅憐寶高,此刻殺氣外泄,冷臉冷眼,梅憐寶除了犯慫還是犯慫,倒是把她心裡對皇帝的惱恨驅散個乾淨。
孟景灝獨自消化了一番怒火後,緊繃的身軀漸漸放鬆下來,彷彿已經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撫着梅憐寶的青絲道:“你放心,今日你受的委屈不白受。”
危險解除,梅憐寶也放鬆下來,暗戳戳開始進讒言,臉埋在孟景灝的胸膛裡,帶着哭腔道:“他是皇帝,你是太子,他爲父,你爲子,他若真要對我……你又有什麼法子呢。章哥哥,你可知他問了我什麼混賬話,他竟問我‘你可讀過唐代詩人白居易的《長恨歌》’,長恨歌講的不是唐玄宗和他兒媳婦楊玉環的故事嗎,他想做什麼?當時他還想請我到書齋裡頭去說話呢,我死也不去,可嚇死我了。”
“不怕了。”孟景灝拍着梅憐寶的背脊安撫她,“再忍一段時日。”
“忍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章哥哥,我死也不離開你。”梅憐寶趁機表真情。
“不會,孤,我也離不開你了。”
本來只是幾分假意,聽着他這麼說,梅憐寶反倒是眼神空洞了起來,將臉重新埋到了他的懷裡,默然無聲。
片刻,她肩膀抽搐,默哭了起來。
孟景灝心疼的了不得,哄着道:“孤倒寧願你哭出聲來。現在孤知道了,孤寧願你張牙五爪或者嚎啕大哭,也比你不出聲強。罷了罷了,你若還氣不過,心裡害怕,孤讓你咬一口如何?”
抽着鼻子,梅憐寶根本不擡頭。
孟景灝就笑道:“你肯定把鼻涕都擦早孤的衣襟上了,你可知道孤這一件四爪龍袍要耗費多少銀子,你哭一回就廢一件,敗家娘們。”
最後一句話竟是學了市井的下里巴話。
梅憐寶嘿嘿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