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缸裡,碗蓮盛豔,圍滿了整個花廳,只在中間留出了一個空地,香氣幽幽。
虞側妃吹簫,林側妃撫琴,梅憐寶在空出來的大紅猩猩氈上跳舞,不知跳了多久,光潔玉白的額上有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完成一個轉身甩袖的動作,梅憐寶揉着痠疼的手臂怏怏起來,往羅漢牀上一躺,“不跳了不跳了,累死了。”
簫聲停,虞側妃淡淡淺笑,看了一眼趴在魚戲蓮葉引枕上耍賴的梅憐寶。
林側妃從月牙凳上起來,撲過去捏梅憐寶的耳朵,“不能偷懶,馬上就快過年了,初一夜宴,你必須給我一鳴驚人,然後加官進爵,這可是你說的。”
“我沒說,我只說官復原職。”梅憐寶哀怨的看着林側妃。
“不行,必須加官進爵。我和你相好,你卻是個侍妾,說出去我多沒面子,快起來接着跳,我爲你撫琴,虞側妃爲你吹簫,你這待遇太子妃都沒有,快別得了便宜耍賴了。”
梅憐寶佯裝生氣道:“誰和你相好了,我一個小侍妾哪有那福分,你也快別和我相好,省得丟了你的面子。”
“我一心爲你,你倒不識好歹起來,看我不教訓你。”說罷,壓着梅憐寶在羅漢牀上,開始撓她癢癢。
梅憐寶笑的雙眼眯起成月兒,左躲右閃,一把抱住林側妃的腰,將她拖上牀,輕而易舉就將病弱嬌嬌的林側妃給反壓,拽開她腰間的五色絲絛腰帶,流氓兮兮的道:“敢撓我癢癢,我脫你衣裳。”
林側妃嚇的花容失色,啊啊尖叫,“你敢,你放肆,你給我下去,虞姐姐救命。”
虞側妃指間轉弄着白玉簫,眉眼間染上笑意,火上澆油道:“她也是個怕癢的。”
“啊~”梅憐寶眉飛色舞起來,手從林側妃的衣襟裡伸進去撓她咯吱窩,“讓你撓我癢癢,這回輪到我了。”
髮鬢歪斜,玉簪落地,林側妃笑哭了,一邊阻擋梅憐寶一邊指着虞側妃,“你最是個壞的,壞的透透的。”
虞側妃美眸彎起,如清雪初融,“你才知道嗎?”
梅憐寶哈哈大笑,拽下林側妃的荷葉羅裙往虞側妃那裡一拋,擡眸間正和孟景灝的眼睛對上,嚇的渾身一僵。
“成何體統!”
孟景灝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一聲不吭,卻把屋裡的美顏盛色都看到了眼裡。
只見,梅憐寶騎在林側妃身上,笑靨生光,林側妃兩眼銜淚,兩頰通紅,像是被、被欺負了似的,水眸瀲瀲,清麗中有絲絲嫵媚。
“還不快下來。”孟景灝冷喝。
梅憐寶、林側妃兩人慌忙起身,林側妃羞的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梅憐寶死豬不怕開水燙,冷着臉跪在地上。
虞側妃最從容,收起玉簫,斂裙行禮。
“你們在做什麼?”孟景灝在原先梅憐寶,林側妃玩鬧的羅漢牀上坐下,鋒利的眼眸橫掃三人。
一見了他來,梅憐寶就裝起啞巴,林側妃羞的捂臉不見人,虞側妃只好淡淡道:“初一夜宴,在吹簫、撫琴、練舞。”
回完話,虞側妃也不吱聲了。
四人靜默無語,冷寂了半響,孟景灝擡擡手,“都起來吧。”
虞側妃便道:“妾告退。”
既然孟景灝是來瞧林側妃的,虞側妃便識趣的告退,孟景灝也點了點頭,目光看向跟着虞側妃身後也要走的梅憐寶,抿嘴盯了一會兒,肅冷着臉側開了目光。心想,孤就看你這欲擒故縱的把戲要玩到什麼時候。
梅憐寶卻想,我做到了,你在我跟前,我不看你一眼,視你如無物。
離了芙蕖院,因不同路,便在九曲竹橋和虞側妃分開了。
橋欄上積雪未化,翠色浮白,橋下是凍的結結實實的冰面,北風蕭瑟,吹起她的浮發亂舞。
虞側妃走了另一條青石板小徑,小徑兩側長出了頂開雪被,生機蓬勃的荔草,白裡點翠,她擡頭,看向竹橋,橋上那女子,步步妖嬈,款款嫋娜,卻見一片荒涼。她只覺心間驟然一緊,通體澀然。轉眸,看一眼腳下石板,再擡頭時,已然滿目寡淡。素青斗篷,腰間寶劍,漫步前行。目中所見,皆成可賞之景。
秋夕齋在九曲竹橋的那頭,太子妃的馨德殿也在那頭,梅憐寶徑自來到馨德殿求見太子妃。
過年要準備的給各家的回禮,府裡要準備的年貨,以及分給各妃妾的年貨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太子妃偷得浮生半日閒,正陪着五歲的兒子玩九連環,聽得梅憐寶求見,便直接讓人領到這裡。
梅憐寶進來,先行禮,後落座,看向小皇孫,小皇孫穿了一件大紅圓領繡着福山壽海的小袍子,脖子裡帶着長命鎖、記名符,粉雕玉琢的一個小人兒,很是端秀可愛。
“寶侍妾好。”小人兒擡頭,很有禮儀的問好,多看了梅憐寶幾眼,扯扯太子妃的衣襟,小聲道:“這個姨姨好漂亮。”
太子妃笑着點點小人兒的鼻頭,看向梅憐寶道:“可是有事?”
梅憐寶回過神,笑道:“婢妾來賄賂太子妃。”
說罷,真個掏出一萬兩的銀票遞給太子妃,太子妃哭笑不得,“就你實在。你這一萬兩雖多,本宮卻還看不在眼裡,快收回去,若能幫你的,我儘可幫你。”
“婢妾想隨殿下冬狩,太子妃把婢妾當個奴婢帶去也好。”
“你這些日子和林側妃、虞側妃都走的近,爲何不求她們?”
梅憐寶笑道:“您可別試探婢妾,婢妾可懂規矩了,您是正妃,自然要問您的。”
太子妃便真心笑了,“本宮最喜歡你這樣懂規矩的。也不必賄賂我,拿回去自己存個體己,帶着你去就是,到那日你們都得跟着我。那文夫人、魏夫人就不如你實在,想去卻不來求我,非要私底下弄鬼,我偏就不如她們的意。”
小皇孫嘻嘻笑起來,小手拆着九連環插嘴道:“父親很信任母妃。”
梅憐寶逗他道:“知道了小皇孫,婢妾不敢起什麼歪心思,你可是要這般敲打婢妾?”
小皇孫一頭拱向自己的母親,腦袋埋在太子妃的腰上不出來了。
逗的太子妃掩嘴笑,輕打了他一笑,對梅憐寶道:“他呀,就是人小鬼大。”
“您教導有方。”梅憐寶笑道。
得了太子妃的應承,梅憐寶便告退出來,攏了攏身披的火狐裘,迎着冷風,笑顏燦爛。
時光易逝,新年便在她和林側妃、虞側妃一起練舞的時候到來了。
門旁裡插桃枝辟邪,剪紅紙貼花窗,貼春聯,鞭炮聲聲辭舊歲。
除夕這夜,宮裡火樹銀花,鞭炮連天,歌舞不絕,衆多鳳子龍孫圍攏在長平帝跟前哄着他撫須大笑,唯一爬上長平帝膝頭被抱着的唯有一個太子嫡子珏兒罷了。左右兩邊,右邊坐着身穿團龍黃袍的孟景灝,左邊坐的卻不是大皇子孟景湛,而是一身銀絲雲袍的樂平郡王。這二人一左一右,只在容貌上就勝卻下面諸位龍子皇孫良多。
太子府裡,太子、太子妃、三側妃都不在,諸女興致缺缺,各自悶在自己的院子裡卯足勁練習要在初一夜宴上獻給太子的歌舞曲目。
子夜,鞭炮聲“噼裡啪啦”響了一輪又一輪,子夜後便是新年了,宮宴也該散了吧。
秋夕齋,觀月臺,煙青帳幔被寒風吹的鼓起又飄落,裡面只點亮了一盞宮燈,螢螢火,昏黃色。
六扇鉸鏈屏風直直挺立,被面寒風,這一面坐着梅憐寶,跟前守着一壺清酒,幾樣冷菜,聽着家家戶戶的鞭炮聲,喝了一杯又一杯。
“起舞弄清影,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端着酒樽,撞過一簾又一簾的帳幕,酒水撒了空,終是擡頭看見明明月色,看見夜幕裡那一朵一朵綻放的璀璨煙花,聽見那一戶又一戶的闔家歡樂。
她癡癡的笑,將酒樽狠狠擲到地上,甩起雲袖,大開大合舞動起來。
沒有絲竹之樂,她自己唱,自小學了那些媚哄男人的手段,唱曲兒只是小菜一碟。
她唱的是《詩經·邶風·擊鼓》,調子是隨心而配,聲嗓嘹亮媚幽。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宮燈裡的蠟燭燃盡了,那一點亮熄滅,現在只餘月輝了。
月色裡,只有她的影兒,舞動的卻更起勁了。
癲狂之勢,不悔之心,我執浮空。
“阿寶。”孟景灝帶着一身酒氣、寒氣,緩緩從石階上向着梅憐寶走來,這一聲喊飽含不曾壓制的情。
梅憐寶收回舞姿,挺身站好,立在月臺上,終於輪到她居高臨下的下望着他。
她匆匆跑下去,他高興的咧嘴笑,張開了手臂,準備迎接這個對他癡心不改的女子,她卻與他擦肩而過,走的昂首闊步。
他回身,追上去,一把抱住,緊緊摟着,卻不說話。
梅憐寶掐着他扣緊在她腰肢上的手,冷言冷語,“殿下金口玉言,婢妾遵之如命,雖煎熬若死,也不敢違背分毫,殿下,請放手。”
他扣的越發緊了,繃緊下頜,不說話。
梅憐寶在他手背上掐出血來,“放開。殿下這般抱着婢妾,是想逼瘋婢妾嗎,婢妾壓制下對您的想念已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您又來抱婢妾,這無異於火上添油,殿下是想婢妾立即死在您面前嗎,只有死了,閉了眼、耳、口、鼻,魂飛魄散,婢妾方能忘了您,又或者喝下一碗孟婆湯,從此對面相見不相識。”
孟景灝依舊不說話,梅憐寶冷哼,擡手去拔髮上戴的金釵,嚇的孟景灝慌忙放手。
梅憐寶匆匆離去,沒入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