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二月八號。
除夕。
下午三點,一輛輛並不顯眼奢華的轎車從王府車庫駛出。
前前後後十五輛。
最後還有一輛鋼鐵巨獸,就是那輛四九城“頑主”們幾乎人盡皆知的王府房車。
一路上,吸盡眼球。
車隊駛出了朝陽門,上了三環,一路向南,一直到玉泉營,再向南,開到黃村以南。
四幅路都變成了單幅路,纔在一處開闊的野地裡停下。
李幸、李思、富貴、吉祥、如意、李垣等一干年輕人下車後,拿着工具飛快的勞作清雪。
李源和二哥李江等人擡香案的擡香案,擺祭品的擺祭品。
長房長子長孫李錦攙扶着太爺爺走下房車,婦女團們下車後站在後面。
除了幾個還未滿一歲的嬰孩外,李家全家出動,前來請祖宗回家。
男人們跪拜,磕頭,燒紙,看着李桂老淚縱橫的朝齊魯方向叩頭,請爹孃回家過年。
大多數孩子其實是無法共情的,對已經很久遠的祖宗,他們心中只有敬意,還體現在別人罵他們祖宗的時候。
但是,看着父祖們齊齊跪下後,他們也會跟在後面,跪下磕頭。
這個時候是不能放炮的,不然祖宗剛上來就要被炸回去了……
燒了紙,供品不收回,連碗盤一起放在地上,有行人餓了可自取,若無人敢動,則供與荒野中尋不到去處的孤魂們。
當然,如此豐盛的供品,再加上週圍村民已經在遠遠看熱鬧了,估計老李家的車隊走後不會超過三分鐘,這些供品就要一件不剩了。
是好事。
請祖完成後,李桂被攙扶回房車上休息,各家子弟紛紛上車,車隊駛回王府。
……
中路院。
銀安偏殿內燈火通明。
兩幅巨大的影像圖掛在北牆上,是兩個乾瘦的老人。
畫的很傳神,特別是眼睛,彷彿能從其中看到生活的悲苦。
但臉上又帶着微笑,顯得那樣的慈愛。
李桂看到這兩幅畫後,就開始掉眼淚。
李母同樣如此。
兒孫女眷們都站了進來,按昭穆排班。
所謂昭穆排班,是指始祖之子爲昭,孫爲穆。孫之子爲昭,孫之孫爲穆。
也就是說,李桂是和李幸等孫輩站一起的,而李池八兄弟則和他的孫子李錦、李鋒等站在一起。女眷那邊也一種站法。
只不過男女分開,男東女西。
李桂主祭、李池陪祭,李坤若在,便是李坤獻酒,李坤不在,這個差事被指給了李幸。
李垣則奉上了自家地裡豐收的穀穗,告訴老祖宗,如今家中富足,不再缺糧少食。
大香燭騰起滾滾雲煙,李江、李河鋪開拜毯後,李源攙扶着父親李桂拜下。
呼啦啦的一殿兒孫悉數跪下,隨李桂叩首三拜。
拜後,將穀穗點燃在一方古鼎內,灑在鼎前。
一家人退出了偏殿,回到正殿。
李幸和曹永珊、何萍詩,李思和亞特蘭娜、趙雅芷,富貴和周慧敏未跟進。
李桂和李母被一干兒孫哈哈笑着勸上了親王寶座,一家子笑的前仰後合。
各家都準備好了相機拍照。
李母忽然擔憂起一事來:“這可是王爺和娘娘住的地方,咱們能不能擔得住?老先人能不能擔得住?”
其實好多人心底都有這個小擔憂,只是沒人敢說出口。
李源從容笑道:“媽,有我在,擔得住。這要是古代,今晚咱家指定在皇宮大內裡祭祀列祖列宗了。所以咱家在這祭祀,是屈尊降貴,受委屈了。”
在一片鬨笑聲中,只有小九笑着點頭,深以爲然。
又過了稍許,靠後站着的一個小子忽然驚呼一聲:“哇!!”
衆人回頭看去,就見“三對”彷彿從古代穿越回來的新郎新娘進來。
男的也就罷了,五個新娘個個頭戴鳳冠,滿頭珍珠寶石金龍玉鳳閃耀奪目,遍身雲錦璀璨絢爛!
本就一個個貌美如花,此刻這麼一裝扮,皆是國色天香!
李源對父母兄嫂們解釋道:“他們結婚的時候都在港島,也沒怎麼操辦,就一家人一起吃頓飯。我就想着,尋一年回來,在爺爺奶奶和親人長輩們的祝福下操辦一下。剛纔一起祭了祖,現在再給爺爺奶奶磕個頭,也算是宣告天下,新媳婦是咱們李家的親人了。”
衆人都笑,大嫂子道:“早就是親人了呀!”
李源笑道:“儀式還是走一下。”
吉祥、如意、治國、小七、小九,也不知從哪找來的傢伙什,吹嗩吶的吹嗩吶、敲鑼打鼓的敲鑼打鼓,吹笛子的吹笛子,撫古琴的撫古琴,一首振奮歡快的《喜慶鑼鼓》,演奏的全家人都大笑起來。
幾個嫂子趕緊上前,充當媒人的角色,扶着新娘上前。
婁曉娥、婁秀、聶雨等上前放了蒲團,一片歡天喜地中,三個穿着狀元衣冠的新郎,帶着五個新娘子給李桂、李母拜下。
掌聲、歡笑聲讓李家的除夕夜精彩熱鬧到了極致。
等禮畢後,大家恭喜完,一羣大娘、嫂子們涌了過來,去看新娘子身上的雲錦衣服,真的太好看了!
李源則帶着幾個兒子去廚房繼續準備年夜飯。
沒辦法,這是他們家,作爲東道,只能如此。
李思一邊走一邊脫身上的衣帽,好笑道:“爸,咱現在好歹也算是一個小王爺吧?咋還去廚房做飯呢?劈柴生火,剝蔥搗蒜,還切豬耳朵撈豬蹄子。”
幾個兄弟哈哈大笑起來。
李源笑罵道:“狗屁王爺!記住,是我們住王府,不是王府住我們。快點快點快點,分工準備,一會兒還要放炮看春晚呢!”
……
海子,花廳。
趙君勳看着秦大雪,無奈道:“大過年的,你就不能給人家留點面子?當着幾個老同志的面,讓人家那麼下不來臺。”
秦大雪冷笑一聲沒有搭理,宋芸倒是幫腔道:“那他也沒給大雪面子啊!陰陽怪氣的說什麼李家王府熱鬧的很,什麼意思啊?不就是李家沒答應加大投資麼?他既然說得李家,大雪憑什麼不能點他兒子?”
趙君勳道:“也是着急了,通貨膨脹的控制,不是很好。另外,去年分竈後,給了地方上很大的財權,導致中樞收入銳減,但統籌局面並未改變,財政負擔過重,收不抵支,赤字擴大。還有一方面,人民羣衆對改革的接受度和認可度不一,所以造成了整體上的混亂。目前上半年要抓緊調控需求,財政和信貸將會雙緊縮。這個時候,外資的重要性就會極其的高。”
秦大雪嘆息一聲道:“昏招連連,天真幼稚,不提也罷。”說完對曹老道:“曹媽媽,又給您添麻煩了。”
曹老笑了笑道:“沒事。你們現在已經溫和的太多了,老人家和丞相年輕一些的時候,開會開着開着,互相拍桌子罵娘都是常事。爲了工作嘛,不算什麼。”
秦大雪哈哈笑道:“丞相肯定不會罵。”
曹老點頭道:“是啊,他不會罵,他總是居中調和,老人家火氣上來,也罵他,就會和稀泥。不過事後,也會道個歉,他們互相都很尊重的。你們現在的形式不同了,方法也變了。但是不管怎麼樣,不能欺負人就是。”
宋芸笑道:“曹媽媽,有您在,誰敢欺負大雪啊?”
曹老笑了笑,道:“我不在了,伱們也要相互幫扶着。”又對秦大雪道:“我也不擔心你,你家裡有人幫扶着。小李啊,是越來越能耐了。好幾個外國賓客來送新年賀書時,居然都提到了他。他最近在外面又做了什麼大事?”
趙君勳笑道:“我就知道,李醫生在日本佈局,又大賺了一筆,並且收益還在不斷的擴大,富可敵國。”
秦大雪搖頭道:“李家想在高精科技技術領域裡有所發展,需要投進去的錢,把當前所有資產再翻兩倍,都不夠用的。李家如果在這些方面真的能做出一些成績來,將來所能起到的作用,不可限量。不過外面估計不是因爲這個,因爲都還是沒影兒的事,沒十年二十年功夫,見不到真章。倒是最近我們家老二在美國被人襲擊,牽扯到杜邦家族、洛克菲勒家族和安德森家族,這幾家又不約而同的倒了黴,背後牽扯廣泛。不過李家倒沒什麼可指摘的,方方面面都談妥了。”
趙君勳都嚇了一跳,道:“李家……已經和這些家族接觸上了麼?”
秦大雪笑道:“沒有,李家只是被動牽扯進去,現在哪夠得上那些家族。”
曹老微笑道:“也不必妄自菲薄。洛克菲勒家族我接觸的比較早,這個家族人才輩出,天時地利人和齊聚,才讓他們在兩百年裡壯大到這個地步。李家呢,小李就不用多說了,他兒子李幸,我看不比他老子差,接人待物人情來往方面,還要強不少。這一輩又穩了,下一代要是還能好好教育,只要他們不要忘記,他們來自人民,那李家遲早能再上一個臺階。”
秦大雪笑道:“別的不敢保證,就這個您可以放心。李源這個人,越活越真實,以前還裝裝,現在裝都不願裝了。今晚我爲啥不帶他進來,今兒他在場,能張口來一句‘你媽貴姓’。除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外,論功勞他也不覺得輸給誰。論才能就更自負了。那個王府對他來說,其實什麼也算不上。他帶着孩子出去走的時候,牛棚、草窩也能睡。收拾一套四合院出來,只是喜歡一些古文化,再者哄家裡老人開心開心,他自己是不放眼裡的。如果不是因爲一些中國人的民族觀念和責任感,他能活成人間逍遙仙。”
曹老聞言,呵呵笑了起來,點頭道:“已經算是逍遙仙了,開了輛大車,滿世界的跑,吃喝玩樂,還沒耽擱賺大錢。”
宋芸同情秦大雪道:“我聽小軍說,李家在港島可是威風的一塌糊塗。最大的藥廠、電廠、煤氣公司、電視臺,都是李家的。還有一傢俬人銀行,賺了不知多少錢。怪不得你連官都不願做了,要我是你,早丟下這麼多爛事享福去了。”
“小芸?”
趙君勳有些無奈的提醒了聲。
宋芸沒所謂道:“這裡又沒外人,再說我也是在替大雪鳴不平。”
秦大雪呵呵道:“不願升官,不是不願做事。我還年輕,只是想多做些務實的工作。至於李家的大唐集團,現在都是家裡老大在管,李源一出門就是大半年不見人,指望他,大唐早沒了。老大脾氣好歸脾氣好,但自主意識也很強。之前我就讓他少給治國一些零花錢,一個月給五十萬,簡直開玩笑。他給我掰扯了一堆,大意是治國是他親弟弟,讓我少管。”
宋芸驚笑,追問道:“然後呢?”
趙家仨孩子坐在下面,眼珠子都紅了。
神他麼零花錢,一個月五十萬那還叫零花錢麼?
倆月趕上一個傻子瓜子!
年廣久都坐三回牢了,這小子不得抓進去槍斃半個月?
秦大雪道:“讓我教訓了一通後,李源又說了說,纔算停了這筆錢。單我一個人說都未必管用。”
趙君勳都好奇起來,問道:“治國一個月拿五十萬去做什麼?”
秦大雪道:“資助了好些貧困學生。”
宋芸莫名其妙道:“這是好事啊!你怎麼還讓停了?”
秦大雪道:“資助沒停,只是變更了下資助人。名不正言不順的,他有什麼資格直接去資助別人?再者,什麼年齡做什麼年齡該做的事。治國自己後來也想明白了,決定以後還是身體力行的去做好事,而不是拿父兄的錢去做。”
曹老很欣慰的看着秦大雪道:“你發現的很及時,做的也很妥當。把孩子的心性教的正直向上,將來就不會差。今天晚上治國和振邦、洛兮在他爸爸那邊?”
秦大雪點頭道:“要祭祖。明兒再帶他們來給您拜年。”
曹老笑道:“好。你們也回家去守歲吧。我年紀大了,熬不動夜了。”
宋芸道:“曹媽媽,我們再陪您一會兒嘛。”
曹老笑道:“去吧去吧。”
秦大雪和宋芸扶着曹老回臥房歇下後,離開了花廳。
“大雪,去我們家坐坐唄!”
宋芸挽着秦大雪的胳膊邀請道。
秦大雪搖頭道:“我還得趕回去,給老人拜個年。”
趙美惠道:“秦姨,明兒我還要去給您拜年呢,在三里河還是在王府呀?”
秦大雪道:“當然在三里河。”
趙小軍乾笑了聲道:“秦姨,我用不用去給李叔拜個年?”
秦大雪樂道:“他能讓你磕頭,你信不信?”
趙小軍一拍腦門,道:“喲,記左了,明兒要在奶奶家待一天。”
秦大雪哈哈一笑,和趙君勳一家道了別,出了海子,早有車輛在外面等着,見她出來開了過來接回了王府。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宋芸嘖嘖道:“現在也不怕避諱了,知道討好那邊了。”
趙君勳“欸”了聲,不讓她亂說話,道:“秦主任的品格,還是值得信任的。這個年代,能做到她這一步的很少,幾個老同志都對她另眼相看。”
宋芸撇嘴道:“還不是因爲李家?你說那個李源,怎麼這麼大的能耐?就一泥腿子,生生在港島折騰出來這麼大一份家業,還跑去日本賺了大錢。老趙,是不是外面的人都傻?”
趙君勳都氣笑了,道:“外面人都傻,你兒子怎麼沒折騰出來一點動靜?喬興、榮志堅他們怎麼弄的灰頭土臉?要承認有才之人。小芸,要和李家還有秦主任維持好關係。”
趙大軍都懂,道:“媽,長寧叔和李醫生相交莫逆,他那樣驕傲的人,是不會和庸才成爲朋友的。”
宋芸理直氣壯道:“所以我才說,大雪現在也知道討好那邊了。”
趙君勳還是搖頭道:“你沒看到今天她是怎麼不客氣的?這種人,鋒芒銳利,哪是討好人的人?他們兩口子,一個在外面翻江倒海,堪稱奇人。一個在內,大開大合,殺伐果決,當得起奇才。”
宋芸小聲道:“她得罪的都不留點餘地,現在老同志們都在還好,將來……”
趙君勳呵呵道:“放心吧,只要李家不敗,她始終會有體面的。”
……
“屋路木齊阿家莊,我的名字阿里巴巴!”
“哈哈哈哈!”
王府內張燈結綵,好幾個院都有電視機,都在看着春晚。
雖說是團圓夜,可也沒都拘在一個屋裡。
不是娃們不肯,是大人們覺得腦子快吵炸了,乾脆轟出去看電視的看電視,放炮的放炮,該幹啥幹啥。
吉祥、如意憑藉去年纔出的第一代《超級馬里奧》兄弟,成爲諸多子侄中的王者。
李源兄弟們則陪着老父母,在大客廳內看着春晚,不時的大笑。
八六年的春晚,重新搬回了央視大樓,一掃八五年春晚的晦氣。
當然,也不能說全掃了,開頭的音樂之詭異,總讓人覺得是在看聊齋。
好在後續越來越精彩,魔術環節把一家子都看的一愣一愣的,等到朱時茂、陳佩斯的《烤羊肉串》出來,一家子更是笑的前仰後合。
秦大雪回家給父母兄嫂一大圈拜完年後,就挨着最邊上的李源坐下。
婁曉娥幾個見之笑了笑,本就是專門留給她的位置。
李源對秦大雪道:“這個陳佩斯的爸爸,那會兒帶着大兒子,就是陳佩斯的哥哥來找我看病。”
秦大雪笑道:“真的?”
李源點頭道:“他爸叫陳強,出演過《白毛女》裡的黃世仁,去軍中演出時,一個年輕戰士差點拿槍把他給崩了。”
秦大雪哈哈大笑起來。
別說聶雨了,婁曉娥都偏過頭來問:“你怎麼沒跟我們說過?”
李源冤枉道:“這不是才他們出來演上麼?”
幾個嫂子看熱鬧,可能覺得這比小品還好看。
秦大雪抽空給李源簡單的講了下今晚拜年會上的小衝突,李源呵了聲,道了句:“不足爲慮。”
秦大雪看了他一眼後,抿嘴一笑。
等好不容易熬過十二點,李源又去煮了一鍋餃子,給大人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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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就不管了,餓了自己去弄。
吃完飯後,李父李母就去歇息了,老兩口一邊走一邊掰着手指盤算着,今天到底發出去了多少棺材本兒,讓一家子哈哈大笑。
大嫂子跟着進去,還不忘回頭笑道:“心疼壞了,明年都不讓回來了。”
李母也回頭強調了句:“都是老幺的錢!”
李江嗷嗷叫:“明年我們家出!一家出一年,行了吧?”
李母納悶:“你今年咋不出?”
李江氣道:“老幺提前準備好了,我又不知道!”
李母撇撇嘴,搖了搖頭,走人了。
李源看着氣的脖子都粗了的二哥,哈哈大笑起來。
李江拍桌子道:“老幺,今晚上拼酒!”
二嫂子推人:“趕快睡覺去吧,還喝!”
李池也道:“今天喝不少了,不年輕了。”
大家會意,人家夫妻一家子也要過個團圓年呢。
於是紛紛離開。 李源一家五口也轉移了陣地,去了西路院。
……
元字院上房。
紅燭狀的燈頗爲喜慶。
婁曉娥還用留聲機放了一張純音樂唱片。
婁秀則取出了紅酒,聶雨拿起子起開後,給秦大雪斟酒。
秦大雪笑的氣憤:“真拿我當客人是不是?”
聶雨白她一眼,道:“少不識好人心!”
婁曉娥擺了幾盤堅果點心,笑道:“是看你爲國爲民的操勞,心疼你!”
秦大雪看了李源一眼,李源笑眯眯舉杯道:“來吧,爲咱們家第一次過團圓年,慶祝一下。”
秦大雪聞言一怔,眼睛眨動的速度就有些快了。
婁曉娥推她一下,笑道:“你少來啊!你雖然沒能和我們過上團圓年,可讓多少老百姓過上了吃飽穿暖的團圓年?我們又不是沒讀過書的人,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那就太自私了。”
秦大雪本來快控制住的情緒,反倒被這話給擊穿了,眼淚一下掉了下來。
李源在旁邊看着手忙腳亂的婁曉娥嘿嘿直樂,婁曉娥白他一眼,道:“還笑?你不是最能哄人了麼?還不動嘴?”
李源聽她的,起身在秦大雪嘴上親了口。
“籲~~”
婁秀和聶雨喝倒彩,秦大雪果然不哭了,捶開李源。
婁曉娥對自家男人簡直無語了,太不要臉了!
李源也不在意,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酒,咂摸了下,目光在四位太太臉上打轉。
四人都氣笑了,秦大雪問婁曉娥道:“港島灣灣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女明星,他就沒動心過?”
這點婁曉娥放心,搖頭道:“他對外面的不感興趣。港島那些闊太太們,就沒有一個不誇他乾淨的。自從阿芷和小敏進了咱家,一個管TVB和港島最大的電影院線,一個管最大的華資唱片,港島女明星們眼珠子都快紅爛了,哪個不想沾上李家的男人?但他連一丁點緋聞都沒有。不止他,幾個孩子也都乾乾淨淨的。”
聶雨笑道:“本來以爲十八會不老實,沒想到最火爆的就是他。一個女演員和他擦肩過,‘不小心’把酒灑他身上,跪着給他擦,結果讓十八一腳踹倒了。從那以後,就沒幾個敢耍這種心機了。”
婁秀笑道:“也是應該的,那些演員哪有田玲漂亮?也沒她氣質好。”
聶雨撇嘴道:“再漂亮的女人,久了也會膩。沒聽人說麼,家花沒有野花香。”
婁曉娥看了李源一眼,笑道:“他不會。”
聶雨哈哈笑道:“那是,他那麼會玩兒,那麼多花樣,他當然不會。”
婁秀不同意:“主要還是重情。不然,再怎麼樣,我們也沒法和十八十九歲的小丫頭比呀,那個年紀纔是青春有活力。看看胖胖的爸爸,還有六叔,兩個老不正經的。金鏞的第三個太太,比他小了快三十歲呢。”
聶雨嗤嗤笑道:“說不定他就喜歡年紀大的,衛紅姐,嘻嘻!”
秦大雪看向李源,李源光明磊落道:“看我幹嗎?純粹污衊!”
秦大雪斜覷他一眼,笑道:“再忍忍,等我們都過了七十,再放你自由,隨你一樹梨花壓海棠。”又對婁曉娥道:“到時候我們幾個白髮老太太,湊一起打打牌,聊聊天,出去旅遊玩一玩。”
“同意!”
“同意!”
“同意!”
聶雨觀察李源,見他在掰指頭,樂道:“你在算啥?”
李源認真道:“我在算七十歲是哪一年,好傢伙,這纔剛過八六年春節,你們一杆子給我支到二零零八年去了!!我勸你們做人還是要善良點!”
四個人都樂不可支,百姓家裡夫妻過日子,還是低俗一點更有趣。
秦大雪問婁曉娥道:“過完年你們還出去玩兒麼?”
婁曉娥搖頭道:“轉累了,等下一回吧。過了年他要送師父去北面,給兩個師兄掃墓。完事後師父估計也……一直拖着呢。”
秦大雪聞言看向李源,問道:“在哪辦事?”
李源搖頭道:“不大辦。火化後安葬,靈牌供在偏殿。將來我們都這樣,死後哀榮,純屬操蛋。”
秦大雪點了點頭,婁秀看了李源一眼,然後道:“師父的事辦完,他要送衛紅姐去一趟西北,給那位先生掃掃墓。”
秦大雪沉默了片刻後,嘆息道:“都不容易。那位先生固然偉大,高衛紅也爲他付出了三十年。從二十歲,到五十歲,可以了。”
李源搖頭道:“她在象牙塔裡待了一輩子,已經習慣了,不想再做改變。”
秦大雪懷疑道:“是不是覺得你是在可憐她?”
都不用李源回答,婁曉娥就嗤笑道:“那肯定不會,眼神騙不了人。”
秦大雪斜覷某人,然後對婁曉娥道:“心裡……其實還是有些酸酸的。不過又自知理虧,沒資格要求他什麼。你們呢,怎麼過這一關的?”
李源“表揚”道:“你們這個話題選的比較適合過年!爲什麼不多談談我到底有多勇猛?我聽說,港島貴婦圈裡經常談這種露骨的話題?”
婁曉娥啐笑道:“呸!你怎麼知道的?”
李源樂呵道:“米高說的,他熟!”
幾個老婆都笑了起來,婁曉娥對秦大雪道:“和你也差不多。這些年都是他在操持着這個家,回頭想想,要是沒有他,我們現在是人是鬼都兩說。關鍵是,一心一意的對這個家好了三十年,早起做早飯,送孩子上學。晚上做晚飯,接孩子放學。天天晚上給我們按摩推拿,家裡掙錢的事也不用我們操心,只讓我們做我們喜歡做的事。真要再找個年輕漂亮的上門,我們也受不了,沒法處。衛紅姐剛剛好。關鍵是郎有情妾有意。可沒想到,兩人又都是擰巴人。隨他們吧,不強求。這輩子舒舒坦坦的過完了上半場,幾乎沒吃什麼苦,享盡人間的福氣。下半場只要有上半場的一半好,我們都非常滿足了。”
婁秀笑道:“人是要知足呢,不然就糟糕了。你說的七十歲是有道理的,等我們七十歲的時候,他看着估計還能三四十一樣。到時候就算他還想見到我們,我們也不想見他呢。”
李源寬慰道:“優雅和深情遠比美麗和年輕重要。再說,到時候咱們還可以玩兒天山童姥的遊戲……”
“我去你的!”
婁秀這麼溫柔的女人,都小生氣起來。
不是氣李源,是氣歲月無情。
秦大雪看的吃吃笑,道:“怪不得古來那麼多王侯將相追求長生不老,日子太幸福了,就不想走到尾聲。”
李源笑道:“放心,有我在,都是一百歲保底。不說了,趁着年輕,安歇了,安歇了!嘿嘿嘿!”
……
第二天一早,大年初一。
一大家子都在小兔崽子們的炮聲中起牀了。
也就王府庭院深深,新修的房子牆體厚重,隔音效果好,不然的話,也如大半個四九城一樣,被一宿的炮聲震的睡不着。
李源帶着一家老小去給李父李母拜年,大家吃了餃子後,老李家的人就待不住了,要回秦家莊,給街坊們拜年去。
家裡十二個安保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從大唐酒樓調來車,開着就送了回去。
李源則帶着老婆們去逛廠甸廟會,買糖人,買冰糖葫蘆,買滷煮……
痛痛快快的玩兒了一天。
初二帶着聶雨、小七並李幸、李思、富貴、吉祥、如意、小八、小九等一大家子去了聶家。
回孃家嘛。
李源總覺得,遠超同志在發紅包的時候,手都在顫抖。
初三去了王世襄、朱家溍和梅蘭芳家拜年,梅蘭芳雖然去世了,梅太太還在。
初四又回了南鑼鼓巷,和二丫他們這些老街坊見了面,拜了年,和傻柱、許大茂、劉光齊、閻解成喝的好不熱鬧。
又目睹了遍傻柱打許大茂後,李源就告辭了。
初五去了宋鋌、王亞梅家,見到了宋勝利,如今宋勝利在烈士基金會工作,得心應手,自然又是一場大酒。
到了初六,年味兒其實還有,但基本上已經算是過去了。
該上班的開始上班,該做生意的,也大都在初六開門迎客了。
李源推着張冬崖,帶着張國慶和張國慶的大兒子張棟樑去了機場,看到梅長寧居然在那,納悶道:“你來幹什麼?也不去給我拜年?”
梅長寧哈哈一笑,摸着腦袋坦然道:“不敢去,壓歲錢實在給不起。給少了沒面子,給多了裡子全賠上也不夠。”
李源大怒:“那你讓你老婆帶你閨女到我們家來拜年?我包了那麼大一個紅包!”
梅長寧笑的跟個彌勒佛一樣,道:“行了行了,不白要你紅包。這不,親自陪你走一趟。別看你是資本家大富豪,可在北面,真不頂用。那邊才絕呢!”
……
梅長寧沒說錯,這邊的確絕絕子。
一路上有轎車相送,但窗簾是被釘死的,不允許打開。
司機、翻譯什麼的,也不允許和客人聊天。
但吃的用的,服務的相當周到,感覺比大陸那邊還強的多……
轎車走了好幾個小時,才走到開城市鬆嶽山南麓下,開城烈士陵園。
這裡於一九五五年三月建成,是北面安葬烈士人數最多的陵園,四層二十四個合葬墓,一萬五千二百三十六名烈士長眠於此,有姓名的,一萬零八十四名,無名烈士,五千一百五十二名。
這裡安葬着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至一九五一年一月八日,第三次戰役中犧牲的烈士。
此次戰役歷時九天,突破了“三八線”,解放了漢城,將敵人驅至“三七線”以南,功勳顯赫!
但是,這些烈士們,卻沒有辦法一個一個的安葬。
轎車到了後,早有當地軍民一起出動,掃出一條路來。
這當然是梅長寧的面子,不然李源估計要揹着張冬崖在雪地裡趟行了。
隨行人員一路跟隨,護送李源一行人到了合墓之前。
看着巨大的一個石碑上,密密麻麻甚至都有些模糊的字跡,張國慶一邊落淚,一邊爲難的看向李源。
李源還沒想出辦法,張冬崖就有些含糊不清的說道:“不用細找了,就這樣拜吧,拜哪個都不虧。”
張國慶抹了把眼淚,道:“爺爺,我本來還想,找機會接爸爸和二叔回國的……”
張冬崖搖了搖頭,道:“接回去做什麼?就讓他們和他們的戰友在一起,挺好。就算要接,也沒有私人接的道理。將來有一天,國家富強了,國家來接吧。快……快燒點紙,倒點酒,插幾根菸,拜……拜一拜吧。”
李源翻手拿出銀針來,在老人幾處大穴上刺下。
看到他拿着那麼長的銀針扎進張冬崖的腦袋裡,隨行的北面工作人員都嚇了一大跳。
張國慶心裡愈發如刀割一般,把燒紙、準備的供品、菸酒都擺好。
然後拉着張棟樑跪在合墓前磕頭:“爸!二叔!我和爺爺,來看你們來了!”
大聲喊完,嘶聲力竭的大哭出聲。
看着合墓,張冬崖也是老淚縱橫。
李源三次鞠躬,梅長寧站立行了個軍禮。
張冬崖吃力的抹了眼淚後,叫過重孫道:“棟樑,給你爺爺唱首歌。”
六歲的張棟樑站的筆直,大聲唱道:
“烽煙滾滾唱英雄,四面青山側耳聽,側耳聽
青天響雷敲金鼓,大海揚波作和聲
人民戰士驅虎豹,捨生忘死保和平
爲什麼戰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她
爲什麼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
爲什麼大地春常在
英雄的生命開鮮花!!”
李源、梅長寧、張國慶陪同着張棟樑的童聲,共唱此英雄讚歌!
唱罷,三大一小,拿出乾淨的毛巾,把合墓的碑文擦了一遍。
幹了一個多小時後,再次鞠躬,推着張冬崖回到了車上。
在北面住了一夜後,飛回了四九城。
當夜,張冬崖閤眼離去。
“爺爺!”
“師爺!”
張國慶和富貴,一個人的哭聲比一個人大。
並不是乾嚎,哭聲中的悲痛,讓人聽着極不落忍。
張國慶懂事的早,對爺爺的感情複雜難名,曾經恨過自己的爺爺,認爲是他害死了父親。
但後來慢慢長大,在老師的關心和同學們的尊敬中,明白了父親的偉大。
再後來,因爲李源的緣故,劉雪芳、張國慶母子倆和張冬崖和好後,張冬崖就是最好的爺爺,張國慶也是最好的孫子。
至於富貴,因爲大龍骨的緣故,後面張冬崖這個師爺疼他比疼張國慶還多。
護短甚至護到了懷疑李幸的地步,讓李幸哭笑不得。
如今張冬崖連十五都沒過完就走了,兩人心裡自然如千刀萬剮一般痛。
門口,小八好奇的問妹妹道:“爸爸怎麼不勸勸三哥和國慶哥?”
他這個練武渣渣,早就被張冬崖放棄了,所以感情倒是一般。
小九面上卻是帶了幾分凝重,看了父親一眼,道:“生者爲過客,死者爲歸人。哭完也就好了。再過幾天,就都淡忘了。”
小八吃驚道:“你在說什麼鬼話?我死了你也不悲?”
小九屈指在他額頭叩了下,轉身離開。
原來,父親也會如此的悲傷。
了不起,感情如此充沛豐富多彩,還能做到心如明鏡,世事洞明,父親真的猶如一座聖山一樣偉岸,真的了不起。
……
七天後,李家大多數人都返回了港島。
連婁曉娥、婁秀、聶雨和劉雪芳等人都回去了。
孩子們除了小九,也都回去了。
李源和高衛紅站在房車前,看着小九道:“跟爸爸一起走,帶你一段嘛。”
小九抿嘴笑道:“不用。爸爸,我慢慢走,慢慢看就好。”
高衛紅溫聲道:“上次爸爸不是帶你去看過麼?”
小九道:“上次看的是山川大地,這次看的是人心。”
高衛紅笑道:“九兒,你可別讓道士擄了去當弟子。”
小九呵呵笑道:“我有爸爸保護,天下誰敢傷我?爸爸,衛紅姑姑,祝你們一路順風!”
說完,揹着一個普通書包的小九,轉身下了公路,清瘦的身影往下面一個村莊走去。
高衛紅是真的無法放心,看向李源道:“村匪路霸那麼多,真的行麼?這哪能讓人放心啊?”
李源微笑搖頭道:“他二哥在這邊教了她七天暗器功夫後,再見九兒時都繞道走,恨不能拿頭撞牆。放心吧,我家七子二女,唯九兒是天驕。咱們走吧。”
高衛紅聞此便不再說什麼,隨李源上車後,大房車駛向了大西北。
那裡,曾是她魂牽夢斷之地……
但是,歲月是如此的無情,光陰那把刀,將本就不多的記憶,一刀一刀的刮的七零八落,模糊不清。
所以,她想再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