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疑雲
第二本小說的創造過程,比第一部要難的多。
蘇夏心中並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脈絡,她只是心中想什麼,就寫下來,用的是家中新買的電腦。出乎蘇夏的意料,在瞭解到她出版過了小說之後,沈素梅毫不可惜的爲她購置了一臺電腦,兩萬多塊錢,奔三處理器,10G硬盤,64DRD內存。這樣的配置在後世看來簡直就是垃圾中的垃圾,在現在卻是沒幾個家庭能夠享受到的奢侈品了。
而且現在上網的寬帶費還特別的貴,用的是電話撥號上網。沈素梅咬咬牙,也給蘇夏辦理了寬帶,爲的就是她好查資料。收費是按流量算的,蘇夏平時只是在網上打字,用用網上的字典,看看新聞什麼的,很少上網,更是不怎麼去逛論壇。現在在網上已經有很多非常紅火的社區了,蘇夏曾經萌生過寫一本連載的小說放到晚上的想法。但是在仔細思量過後,發現這樣回報極慢,而且很費時間,於是就將計劃擱淺,放在以後再談,起碼等到她這一本小說完成後再說。
第二本小說,蘇夏爲它起的名字是《亂城》。書中沒有主角,不,應該是沒有用主角的目光去描寫整部書。而是用一種第N視角,一種媒介透過主角的眼睛去看事物,不是第一人稱,更不是第三人稱,也沒有所謂的第二人稱。而是完全冰冷的視角,將主角遇到的一切轉化成文章。開頭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感覺越來越累了,我必須要離開了。”沒有對主角身份的描寫,年齡的描寫。只是講述出她對周圍的一切感覺到很無力,壓力很大,她想要掙脫。於是就在一個冷冽的清晨,背起揹包,帶上眼鏡,離開了家。
文字因意識和思維而流動,遠走的一路,遇到的人,遇到的事。認識的人,認識的事。熟知的,亦或是不熟悉的一切。主角遇到很多人和她一起走,到最後他們卻也因爲各式各樣的理由離開了她,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別人都感謝她,說因爲她,他們找到了生活的意義,但是眼鏡很迷茫,它即看不透眼前的一切,也看不透隔着一層鏡片的,它的主人。
蘇夏原本的設計就是寫出一本說出自己真正心裡話的故事。她明白,她周圍的一切已經千瘡百孔,雖然表面看着鮮亮,其實從內底已經開始腐爛。雖然這些從現在還看不出來,但是十年以後,二十年以後,總有人會跟她一樣憂慮。而作爲第一個敢把這些事情說出來的她,蘇夏不知道如果這本書是不是會獲得出版,出版了以後,她又會不會惹到一些麻煩。
只是萬幸的是,現在這樣的言論還很少,少的它還沒有成爲一種禁忌。所以蘇夏想要趕在它成爲禁忌之前把這些東西寫出來,出版出來,起碼能給某些看到它的人敲響一種警鐘。
她要寫的東西太多太無奈,很多時候蘇夏根本不知道要用怎樣的筆觸將他們給描寫出來。讓人訝異的是,她本以爲這會是一本難產的書,可是在動筆了一個月後的某天,蘇夏突然驚訝的發現,她的文檔中,已經將結局都寫好了。
真是如同做夢一般的寫作經歷。蘇夏甚至懷疑寫這本書的不是自己,而是冥冥中的某個人。她或者他佔用了自己的思維,透過自己的思想,描繪了這些東西。
全文一共十三萬字,作爲一本長篇小說來說,它有點少。作爲一本中篇小說來說,它又有點長。可是蘇夏已經不想再對它們做什麼修改了,因爲她有那樣的一種感覺:這本書已經是一個整體,她如果冒然去修,修改後的文字絕對不會比修之前的好多少。
如果有人讓蘇夏對這本書尋找一種感覺,一種相似的東西。蘇夏大概會推薦他去看《阿甘正傳》,裡面有這樣一個情節:母親去世了,最愛的珍妮也離他而去,阿甘爲了思考,爲了尋找答案,開始了跑步。不停的跑。在跑步的過程中,他遇到了非常多非常多的人,那些人追隨阿甘,是因爲他們相信阿甘能給他們答案。最後呢?他們心滿意足的離去了,阿甘對於自己的思考與奔跑,卻只得到了一個答案:Im tired。
他最後到底得沒得到答案,蘇夏不知道。那句“Im tired”裡面包含了太多的意思,或許只有不去解釋它,纔算完滿。
或許是這段時間天忙於創作,每天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扎進房間開電腦,沒有太多時間去關注父母之間的事情。等蘇夏將稿子郵給出版社之後,她在某次晚餐時間很偶然的發現,父母冷戰了。
蘇建國已經連續一個星期沒有在家裡吃晚飯了,而且每天都回來很晚。雖然沒有再跟沈素梅兩人吵起來,但是回家之後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面對蘇夏的時候或許會和緩點,但是對沈素梅,卻經常性的怒目而視。
後來終於有一天,沈素梅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抱着一牀被子來到了蘇夏的臥室。蘇夏那時候還沒睡着,她給母親開了門,讓她進來,等母親鋪好被子睡進去之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媽,你和爸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沈素梅的樣子看起來也有點不解:“你爸最近的脾氣怪怪的,我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跟我說。我覺得,是不是我給你表姐報夜校的事兒被他知道了,所以不高興。”
“應該不會。爸雖然不太喜歡你和舅舅大姨他們走的太近,但是大家畢竟是一家的親戚,互相幫助幾千塊錢也是常有的事兒。咱們買這個房子的時候,不是還問舅舅接過一筆錢麼?爸他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覺得應該不是因爲這個。”蘇夏寬慰着母親,問她:“媽你今晚上和我一起睡?”
“跟你一起睡吧。”沈素梅道:“你爸在臥室裡一個勁兒的抽菸,整個屋子煙熏火燎的,嗆死人了。也不說話,樣子看起來跟要發火一樣,我還沒問他幾句,他就對我大罵‘你懂什麼!’,我真是受不了她了,看到你還沒睡,就過來了。這樣吧,我明天找你李阿姨去問問,看看他是不是最近工作上不順心了。”
說完,沈素梅又好似想起了什麼,突然說:“不對!你爸是有點不對勁兒,估計還是不小的事!”
蘇夏疑道:“怎麼了?”
沈素梅穿着睡衣坐起身,又輕手輕腳的出了臥室,半晌後回來,拿着一個布袋子。她坐在牀上,將袋子裡的東西都倒在了牀上面,是幾張存摺,然後一個一個打開數着。
過了沒多久,她皺着眉頭道:“你爸前天去銀行取了五千,沒跟我說。”
蘇夏道:“會不會是哪個叔叔借錢了,爸爸不好意思跟你說?”
沈素梅道:“可能吧。我明天問問他。”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沈素梅猶豫再三,在蘇建國出門前終於問道:“建國,我昨天翻出存摺看了看,發現你前天取了五千,是幹嘛去了?誰找你借錢了?”
蘇建國愣住了:“你沒事翻存摺做什麼?”
“呃……”沈素梅一時之間找不到理由,遲疑了。
“最近我上網看新聞,知道去年股市跌的很慘,以後的一兩年內應該只有漲的份兒沒有跌的份兒了。就想讓爸媽你們買點股票回來放着,比把錢擱在銀行強。所以昨天我們商量的時候,就把存摺拿出來看了。”蘇夏看母親沒話說,心想萬一母親說了句“沒事兒只是拿存摺出來看看”,這不是明擺着懷疑蘇建國麼。於是就趕快爲母親圓了謊。
沈素梅看到女兒接上話了,鬆了口氣,繼續問道:“建國,你那5000塊錢是被人借去了,還是拿走用了?”
蘇建國皺了皺眉頭,一邊出門一邊說:“一個朋友出了點急事,拿去用了。過幾天就還回來了。”
“爸,是杜叔叔拿去用了麼?”蘇夏追問道。
蘇建國一愣,看着蘇夏,目光有些躲閃道:“不是,是另外的同事。好了,我去上班了。這幾天我催催她,讓她快點還好了。”
蘇夏和沈素梅看着蘇建國出了門,沈素梅對蘇建國的一切說辭完全不懷疑,真的以爲是他的同事借走用了。跟蘇夏感慨了幾句“以前我們家有事找他們借錢,一個個都說自己沒錢。現在我們有錢了,他們倒是借的勤快。”就去廚房收拾東西了。蘇夏看着母親忙碌的背影,不知道是該先將自己心裡的不安說出來,還是等確定事情之後再告知母親。
下午放學後,蘇夏沒馬上回家,而是去了市裡沈娜在幫忙的那家收費站。她去的時候因爲是下午四五點鐘,投注站里人不多。沈娜正端着個水杯,坐在椅子上看書,看到蘇夏進去,有些吃驚,但是很快就把她迎了進去,然後熱情的問她喝水吃東西不,還說隔壁有家小吃店賣的小點心不錯,如果蘇夏想嘗她就去給蘇夏買點。
蘇夏推辭說不用了,然後解釋說自己只是幫生病的同學送東西,路過這裡,所以進來看看,然後就將目光投向了沈娜正在看的書上面,那是一本會計學課本。
沈娜見她注意書,笑着說:“這是我上夜校,學校發的課本。一個多月後就要第一次考會計證了,我現在在店裡閒着沒事,也拿課本出來看看。”
“我聽說咱們市發的函授大學的本科畢業證,市裡好多單位都承認。如果娜娜姐考了個本科證出來,那就好找工作了。”蘇夏笑道。
沈娜聽了蘇夏說的話,笑的很開心,找了個乾淨的玻璃杯子洗了洗,就給蘇夏倒水去了。蘇夏端着水,喝了幾口,就問沈娜現在在店裡無聊不無聊,還約她休息的時候一起去逛街。兩人聊了沒幾句,蘇夏就問:“我爸和我媽,誰來的勤啊?”
“當然是姑父來的勤了。”沈娜說:“姑姑忙着另外一家店呢,那邊生意比這裡好,我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她一次的。這邊每天結賬來的都是姑父,以前是一個星期結賬一次,現在是三天一次。生意是越來越好了,誒,夏夏,你們家再開幾家店唄?如果A市全是你們家的投注站,那不就要發財了。”
蘇夏搖搖頭:“投注站可不是說想開就要開的。一張身份證只能註冊一家投注站,而且這種福利事業最忌諱的就是壟斷。我們家應該不會再開投注站了,我爸媽好像想做點其他生意來着。”
“這樣啊……”沈娜的表情若有所思:“那姑父姑姑幹其他的了,這兩個投注站呢?”
蘇夏笑道:“當然還是咱們家的啊。只不過到時候就是找別人來幫忙了……娜娜姐,你不是想盤個店來做吧?”
心思被戳穿,沈娜的表情很不安,她咬了咬嘴脣,道:“我,我給姑姑打工就行了。”
“志向要遠大啊同志。”蘇夏搞怪的拍了拍沈娜的肩膀,做出一副大人的駕駛,咳嗽了兩聲,沉聲道:“你的能力遠不止如此,怎麼能將事業在一棵樹上吊死呢?目光要放遠,起碼要超出A市吧,我還期待你以後進了跨國企業,給我做個金領來看看呢。”
沈娜侷促道:“夏夏,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出A市?我爸媽肯定不讓!唉,你從小就懂事,嘴巴也嚴,我也不怕跟你說。就連我上夜校這事兒,也沒敢告訴媽媽多少呢。她根本不支持我繼續深造,也不想我做大自己的事業,媽她總覺得我能做個小生意,或者是每個工作賺幾百塊錢就好了。我,我不怕跟你說,她昨天還讓我去相親呢……我死活說不同意她才作罷,我媽啊,估計是想讓我一輩子留在A市,陪她了。”
沈娜的話說的有點低沉,蘇夏聽的也很低落。這輩子的沈娜表姐,上輩子的她,不是一樣麼?只是她現在終於得到了重來一次的機會,有能力也有野心去外面闖一闖,而沈娜表姐……估計就跟上輩子的自己一樣,不想要,也沒能力出去了。
出生在這裡,上學在這裡,工作在這裡,結婚生子……到老死都在這裡。一輩子都沒有出去的機會,世界那麼大,她們的生存空間卻是那麼的小。說好聽點是眷戀家鄉,說難聽點,到死也只能見識到這一小塊的天空,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蘇夏吸了口氣,儘量將自己的聲音變得歡快點:“娜娜姐你想太多啦。我才十幾歲,你也剛二十誒,怎麼說話那語氣比我媽還滄桑?!別想那麼多了,等你考了證書回來,找了好工作,多的是出去的機會。”
沈娜點點頭,臉色好了點。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蘇夏其實是打算從沈娜的嘴裡掏出來父親的行蹤的。可惜沈娜表姐本身是個比較單純的人,不會對亂七八糟的事情關注太多,父親來這裡的次數也不多,而且每次都是取了賬上的錢就走,她們聊了半天話,蘇夏也沒套出來多少有用的東西。唯一讓她覺得有點價值的,就是父親最近好像來取帳查賬來的特別勤快,就好像很缺錢一樣。
這時候,投注站裡突然走進來一個打扮豔麗的女人,挎着包,帶着墨鏡,還燙着捲髮。蘇夏在她剛進門的時候以爲她只是個普通的客人,所以沒去留意,等那個女人站在房裡,也不買彩票,卻站在那裡好像等着沈娜過去一樣。蘇夏無意間看了她的臉一眼,瞬間瞪大了眼睛!
沈娜有些爲難的瞥了蘇夏一眼,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更加不自在了。那個女人站在沈娜旁邊,等了半天沒見沈娜搭理她,於是咳嗽了一聲,問道:“我的東西呢?”
沈娜看看蘇夏,又看看那個女人,走到了投注電腦旁邊,從下面的抽屜裡掏出了一個牛皮信封,就要遞給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臉上露出了幾絲興奮的神色,伸手去拿,卻突然被半空中突如其來的一隻手打斷了!蘇夏突然出現在兩人身邊,將那個牛皮信封劈手奪了過去,打開封頭一看,裡面塞着一沓百元大鈔。她皺着眉頭,問沈娜道:“娜娜姐,你這是?”
沈娜臉上十分爲難,她看着蘇夏,有些不安的說:“這是姑父讓我轉交的,是他給我的錢,可不是我偷拿的!”
蘇夏點點頭:“我知道了。”
女人挑起眉毛,盯着蘇夏:“你這小孩子怎麼那麼沒禮貌?”
蘇夏看着那個女人,冷笑:“我叫蘇夏,你是誰?”
女人臉上立刻露出了幾分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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