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歌在跳進黑水潭下神秘結界門之前,祭給裴翊和冉晴空的紙鶴,一隻因七日之內尋不到裴翊、靈力殆盡而焚燬。另一隻,則在半個時辰內,便送至冉晴空手中。
原委說不得,蘇慕歌只說此間或許有詐,可能危及冉雲海性命。
起初,冉晴空並不曾當回事。直至散修聯盟報上信來,說在黑水潭發現管事白唐的骸骨,以及衆人失蹤,才急匆匆趕過去。在黑水潭經過一番調查之後,冉晴空駭然不已,折返蓬萊,將此事上稟桑行之。
“師父,傳聞黑水潭接壤東溟大陸,莫非之間結界開啓了?”
“肯定是了!”
不待桑行之說話,秦崢已經下了結論,抄起含光劍便要衝出去,卻聽桑行之在背後道:“十洲三島和東溟大陸之間只有一處結界,在永安島,並非黑水潭。”
秦崢停下腳步:“那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桑行之不語,指尖點在椅背上,有一下沒一下。
“您倒是說話啊,雖說是無主之地,好歹距離蓬萊最近,我就不信您不知道!”秦崢又大步走了回來,停在臺階前,“瞧您這模樣,必定心中有數!”
“師父……”
“得,告訴你們也無妨。”桑行之想想,也沒什麼不好說的,“黑水潭確實有道結界,卻並非通向東溟大陸,而是……”
“而是什麼?”。
“真魔界。”
“魔界?”
“恩。”桑行之頷首,見秦崢定了定魂,抄劍又要離開,徐徐道,“真魔界的大門,若非有特殊手段的魔人,八十一年纔會自動開啓一次,眼下並非開啓之日,如今也必然已經關閉。在關閉期,我都闖不進去,你去了也是白搭,還不如老實點閉關結丹。”
秦崢沒聽見似的,如一股風颳出桑行之的寢殿。
冉晴空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桑行之看他一眼:“晴空啊,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冉晴空心頭咯噔一聲:“師父的意思是?”
桑行之道:“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八十年前,爲師在你冉氏家族挑選徒弟,挑選未來蓬萊掌舵人時,其實看中的是冉雲海,而非你冉晴空。”
冉晴空再是一愣。
桑行之摩挲着指尖道:“雲海強勢,而晴空你的性子,說好聽點是溫和,難聽點,其實是優柔寡斷。況且天分、悟性、毅力,他都強過你許多。”
冉晴空默默嘆道:“弟子明白,弟子一貫是不如雲海的,所以此事也使得他對弟子有所不滿,而弟子也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他什麼……”
“但有一樣,你比他強。”
“恩?”
“你比他命硬。”
“……”
“培養一個宗門接班人,並非一件小事。那時,你天演師叔祖堪算你二人命格,料定冉雲海運氣差,壽數短,活不過百年。而你命格強硬,可保一生無虞。所以不是我棄了他,而是天道選了你。畢竟做我蓬萊掌門,命不硬斷不行,我可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
“師父。”冉晴空震驚。
“他們三個人,除了你小師妹慕歌,婉兒和雲海是必死的。當然,有時候會有一種叫做奇蹟的事情發生,那也是要看天運。”桑行之拍拍他的肩,“晴空,節哀順變。”
……
秦錚出了蓬萊島,御劍直接向黑水潭飛。
黑水潭滿目狼藉,血肉橫陳,薰得秦錚快要吐了。他止住嗅識,御劍飛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找不到突破口。
驟然被一聲獸吼聲震的險些掉下地去。
“哪個不要命的,擋小爺的路!”林子內風聲鶴唳,殺機涌動,秦錚拔劍,撐起劍氣罩,“敢在蓬萊撒野,出來教我瞧瞧!”
“呵呵,幾十年不見,你是出落的越來越俊俏了。”
這聲音……
秦錚聽着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直到一名金丹女修士踏着一隻禿鷲從天而落,他的瞳孔才微微一縮:“白梅,你還沒死?”
白梅真人對於秦錚還記得她,顯得十分愉悅,脣角嬌俏一勾:“很意外麼?不見着你,我怎敢死。”
“百丈之外,便是蓬萊仙尊的地界,你也敢造次!”
“你父王當年可是親口允諾,將你送我爲面首,我還得謝謝蓬萊仙尊,這些年來,幫我照顧我的心肝寶貝……”
“住口!”
不提便罷,一提及此事,當年在聚窟洲被羞辱的往事歷歷在目。秦錚握劍的手越收越緊,劍鞘被他攥的“咯吱咯吱”作響。
稍後,一張緊繃的俊臉放鬆下來,秦錚挑挑眉,不屑道:“得了吧,你也就是過過嘴癮,有本事真去我師父面前說,試試他會不會拔光你的牙,打的你娘都認不出來!”
白梅面色一沉,她當然不敢,桑行之的脾性誰不知道,只要事不關己,在他面前殺人放火一概不管,但若不小心動了他的人,那是上天下海也要弄死你的。
所以出關之後,查到這小子拜師蓬萊,她一直不敢輕舉妄動。
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他獨自出來。
“跟我走,我不傷你。我水屬性,你同我雙修,於你於我皆有好處。”
“做你的春秋大夢!
“呵呵,早知你骨頭硬。”白梅掩着脣,笑的拿腔拿調,“不過,你連你父王都不顧了?”
秦錚好笑道:“我父親若還活着,得九十了吧。”
白梅臉一黑,祭出一個瓶子:“當年早在你逃走後,我便收了他的魂魄!”
秦錚漸漸止了笑,神情冷峻,隨後將含光劍抗在肩頭,輕蔑的以拇指一抹鼻尖:“不知你說的是真是假,但我告訴你,拿他來要挾我,不可能!實話告訴你,我對我這個父王,從來就沒什麼好感。再說,你會在乎一個把你送給妖婦當爐鼎、以換取妖獸的爹嗎?!”
白梅接不上話。
秦錚“嗬”了一聲:“當年逃跑,我就沒把他的生死放在眼裡,現在,更不可能!”
“嗖——!”
含光劍身一亮,秦錚直接衝了上去,他沒把握贏她,但也絕不會退縮,“妖婦!要麼你走,要麼我死!”
……
通過黑水潭底的結界大門,蘇慕歌一行人落在一處開闊的谷地間,腳下的泥土呈赤紅色,氤氳着天地間紅壓壓的一片。放出神識,可見度不足百丈。
楊婉兒稍作調息,驚異道:“沒有靈氣?”
“此地究竟是何處?”冉雲海戒備的築起防護罩,瞄一眼一同進來的機關師荼毒,最後望向瘦高青年,“你又是何人?”
瘦高青年祭出一張地圖來,正欲開口,荼毒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地圖。端看半響,確認此地並非他所知悉,出手便扼住青年的脖子:“你將我們騙來,究竟意欲何爲?”
“咳咳。年輕人,有話好說,別那麼衝動。”瘦高青年咳嗽兩聲,兩指一彈,便聽“咔咔”兩聲響,荼毒的經脈像是被什麼力量扭曲了一樣,疼的他臉色慘白。“我始終強調,我只是一時興起瞧瞧熱鬧,方纔情況危急,好心指明一條活路給你們,並無惡意,倘若信不信過我,就此分別便是。地圖贈與你們,告辭。”
瘦高青年拉着臉說完,便長身施了一禮,轉頭祭出飛行法器,向東面飛去。
無人敢上前攔他。
此人制服荼毒這一招,足以顯示出他的修爲,絕對在金丹圓滿以上。再看他的飛行法器,竟是一片輕飄飄的白色羽毛,這……
元嬰大能??
四人怔怔望着瘦高青年離去,待反應過來時,四人已經變成三人,荼毒帶着唯一一張地圖獨自溜了。
冉雲海忍不住想要爆粗口,沉了沉氣才說:“咱們也走吧。”
冉雲海金丹修爲,楊婉兒理所應當跟着他飛,飛了十幾丈發現蘇慕歌並沒有跟上來:“蘇師妹,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
蘇慕歌遲疑片刻,指着瘦高青年離去的方向:“我覺得,咱們應該與那位前輩同行。”
“你想找死麼?”冉雲海似乎聽到了笑話,“此人修爲深不可測,分明就是故意將你我困在此地的,還不知所圖爲何,不躲遠些,你還要送上門去?”
“冉前輩,以他的修爲身份,若是對咱們有什麼企圖,大可以直接動手……”
“行,隨便你。”冉雲海不耐煩的打斷她,轉身繼續前行。反正他對蓬萊沒好感,桑行之當年沒選他當徒弟,選了樣樣不如自己的冉晴空,對他而言簡直是一輩子的心裡創傷,“楊小友,你呢?”
楊婉兒有些遲疑,師父說她命運的轉機就在蘇慕歌身上。但那瘦高青年修爲深不可測,捏死他們如同捏死螞蟻,意圖不明,實在太過冒險……
之前在黑水潭下,因爲蘇慕歌的關係,她已經逃過一劫,想必死局已破。
楊婉兒望了蘇慕歌一眼,兩人雖同爲築基圓滿,但論年歲,蘇慕歌比她小上近五十,閱歷自然也淺薄,她心裡自是不信在判斷力上,會輸給一個小丫頭。
最終還是選擇了冉雲海。
蘇慕歌只能自己追了上去。說是追,只不過是尾隨,一直保持百尺的距離。
“慕歌,他們此行不是有個死劫麼,你也不勸勸。”小半個時辰後,銀霄隔着靈獸袋戳戳蘇慕歌的大腿,“好歹一個是你同門,一個是你大師兄的親人。”
蘇慕歌一攤手:“別把我說的救世主一般,我又不是神仙,跟着我就能保平安了麼?況且我的選擇,不一定就是對的,沒準兒跟着我走,他倆死的更快。”
正聊着,瘦高青年回頭:“你跟着我做什麼?”
蘇慕歌忙道:“山谷四通八達,我只是選了一條路走而已,前輩多心了。”
瘦高青年擺擺手:“我知你心裡怎麼想的,但我必須告訴你,你的選擇是錯誤的。眼下還有時間,速速回去與你同門結伴,跟着我,極有可能是死路一條。”
“前輩不像嗜殺之人。”蘇慕歌索性飛至他身旁,心裡也有些忐忑。之前在無主之地,她注意此人處處留手,倒不是怕露出真實本領……怎麼說呢,蘇慕歌見過這樣的打法,真魔界執法長老薑頌就是一個典型,因爲幽都有律,不得傷人性命。
幽都王隕落多年,幽都律法形同虛設,還能嚴苛律己之人,想必同姜頌一樣。
正是將姜頌的人品一代入,蘇慕歌纔敢選擇與他同行。
“你怎知我不嗜殺?”瘦高青年好奇,“我砍死那條機關蛇,可是眼都不眨。”
“幽都鐵律中,只有不許殺人,沒有不許殺蛇吧……”蘇慕歌笑了笑,“如今十洲三島對真魔族知之甚少,但偏偏湊巧,我同姜頌姜長老有些交情。”
“你同姜長老熟識?”瘦高青年臉上浮出一絲訝色,“怪不得呢,我先前見到你時,總覺得你身上有股極天魔血的味道。”
說着,手掌在面前一抹,整個人立刻變成另一幅模樣——魔的形態。
魔同人從形體上來講,乍看之下分辨不出,但相貌之間的差距還是蠻大的。魔的皮膚比較通透,有些微微泛藍,而且佈滿黑褐色的紋路,一直爬上臉龐,十分猙獰。相比較而言,裴翊魔化後的長相,比他更接近人類一點,至少頭頂上,沒有那兩隻小小的、似鹿茸狀的角。
蘇慕歌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她猜對了,自己果然身處魔界。
真是湊巧了,原本就打算結丹之後,請求裴翊帶她跑一趟魔界,尋找魔器師無道瞧瞧她老爹的骸骨。如今誤打誤撞來了魔界,倒是省下裴翊一份人情。
“前輩……”
“我叫九夜笙。”對方有些尷尬,“千萬不要叫我前輩,我只有聚氣七層,恩,也就是你們人修的築基後期,修爲還不如你呢。論起來,我得稱呼你爲前輩纔是……”
他這話說的誠懇,蘇慕歌詫異了下。搞什麼,之前對荼毒使的那一招,明明就是元嬰期的修爲。莫非……
九夜笙從黑袍下掏出一張靈符。
蘇慕歌抽抽嘴角,還真被她猜對了,九夜笙之前偷偷使用了一張極品增靈符。其實真實力量和使用靈符還是存在差別的,就算她修爲淺看不出來,冉雲海和荼毒兩位金丹修士一定能夠察覺,但當時驚恐的心境下,竟全都未曾留意。
“我也是怕你們人多,纔不得已……”
“爲何要將我們帶來魔界?”
“當時不是情況危急嗎,我確實一番好意,信不信由你。”九夜笙有些鬱悶,“我奉師命前往十洲三島尋找一些鍛造兵器的材料,不曾想折返時,魔門竟被那位金丹機關師給佔據了。我修爲低,打不過他,才混進你們隊伍中。只是我也不知道,師父給我的斧頭如此厲害,只劈了條蛇,竟把魔門結界直接給震開了,所以……”
蘇慕歌冷笑一聲:“所以也不提醒我們,任由山谷下陷,直至所有人陷入黑水潭底。要麼死,要麼入你魔界大門,反正一入魔界,我們也是死路一條,便不會泄露魔門所在位置。”
九夜笙搖頭:“非我不提醒你們,魔門封印一但啓動,方圓百丈將全部鎖定,除非進入魔門,門外百丈之內,所有生靈一概灰飛煙滅。”
蘇慕歌吃了一驚,怪不得黑水潭會成爲無主之地。
“況且,通往人界的魔門一共三個,分別在三個不同的修真界,知道的人類多了去了。據我所知,你師父蓬萊仙尊早幾百年前,就曾通過此門來我魔界一遊。”九夜笙繼續前行,“再說,我九夜笙區區一卑微地魔,魔族存亡與我何干,犯得着怕暴露魔門殺你們嗎?”
蘇慕歌原地思忖片刻,隨即控着桃花扇追了上去。
雖不知九夜笙所言幾分真假,眼下與他同行卻是最好的選擇。兩人一路飛着,隨便聊一些這山谷的情況,又大概過了兩三個時辰,才漸漸飛出山谷。
“前方就是玄武城了。”
“恩。”
蘇慕歌停下法器,展眼望去。赤色谷之外,是一望無際的火海,海水粘稠如泥漿,不斷翻滾着,泥漿之中,似乎還有一些魚類生物。
蘇慕歌放出神識窺了又窺:“玄武城在火泥漿下面?”
九夜笙指了指上空。
蘇慕歌擡起頭,上行被火海掩映的紅彤彤的,除此之外,空無一物。九夜笙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她靈臺一抹。
蘇慕歌眼前乍有一道火光閃過,再向上空窺探時,始見一隻超級巨型海龜在千丈之上漂浮着,背殼上所承載的,便是真魔族八大主城之一的玄武城。
感嘆過罷,兩人向天際飛去。
落了地,遠遠望見城門,九夜笙從黑袍下摸出一雙薄薄的黑絲手套:“你帶着它。”
“這是何物?”蘇慕歌一邊問,一邊套在手上。
“魔族在外不殺人類,但對於擅闖入內的道修,那是格殺勿論的。帶上我師父特質的手套,不論你使用什麼力量,全都會被渡上一層魔氣,可以僞裝成墮魔者,保管魔候都瞧不出來。”想了想,九夜笙又摸出一把淡綠色的珠子,撥出五顆遞給蘇慕歌,“你身上肯定沒有魔珠吧,稍後要拿這個繳入城費。”
所謂魔珠只有綠豆大小,內有涌動的魔氣,應該等同於靈石,是魔界的貨幣單位。
蘇慕歌接過後便收了起來,她的目光已經完全被這雙手套所佔據,以她的修爲閱歷,竟完全看不出此物的材質,鍛造此物者,得是何種級別的煉器師?
臨近城門,她試探一問:“你師父一定是位高階煉器師吧?”
“對。”提及自家師父,九夜笙笑眯眯地道,“我師父性子孤僻,不常出來走動,知曉他的人不多,但煉器的本事,在魔族絕對沒誰比得上。”
蘇慕歌停下腳步:“那個、你師父是否叫做無道?”
“是啊。你怎麼知道?”九夜笙訝異。
“我原本就打算結成金丹後,請姜頌前輩帶我前來魔界,求無道前輩幫我修復一件法器。”
九夜笙再次訝異,眼眸驟然一亮:“真是巧了,我帶你去找我師父。”
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對於這種好運到爆的際遇,蘇慕歌的第一感覺總是不太相信。她要找的魔器師,居然正是九夜笙的師父。
但是……
蘇慕歌狐疑的望向九夜笙:“你我素昧平生,你似乎對我有所優待?”
“優待談不上,只是因爲我沒控制好斧頭的力量,纔將你們置於眼下境地……”在蘇慕歌審視的目光下,九夜笙隱下說謊的心思,直白道,“好吧,還有一個原因,說出來之後,你定會覺得我對你別有企圖。但事實上,我總覺得一同你靠近,就有一股莫名的親切感,就好像我們早已相識多年……”
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搭訕,但蘇慕歌清楚他確實沒有說謊。
她緩緩擡手覆在乾坤袋上。
令九夜笙產生親切感的來源,是宵練劍吧?
果然,乾坤袋內才沉寂不久的宵練,再一次嗡鳴起來,似乎非常激動。蘇慕歌釋放出靈氣,打開乾坤袋內特製劍匣的封印,宵練卻依舊不肯出竅,氣勢也在漸漸平息。
銀霄剔了剔牙:“我敢打賭,宵練絕對同這魔人有所牽連。”
蘇慕歌不置可否。宵練劍最初是由桑行之打造的,後來被他送往魔界,落在姜頌手中,姜頌又轉贈給自己。想來,這宵練同魔族牽連甚深。只是桑行之鑄此劍大約已有三百餘年,九夜笙卻不過六十來歲,其間能有什麼淵源
“嗖——!”
倏地,一聲箭矢破空。
“小心!”銀霄警覺的探出腦袋,“有人在結殺陣!”
並不清楚誰是目標,蘇慕歌仍舊利索的收回思緒,迅速撐起防護罩。再聽“嗖嗖嗖”幾聲,一道道淬滿黑氣的利箭襲來。
箭在兩人頭頂盤旋,頃刻間鑄成一道殺氣騰騰的結界,結界內壁長出數之不盡的尖長獠牙,發出卡擦卡擦的聲響,卻並沒有攻擊。
“切,嚇唬人的低階陣法。”
銀霄只看了一眼,就不屑的翻了個白眼,又縮回靈獸袋去了,“傷不了你的,一道靈氣便能打破。”
蘇慕歌皺了皺眉。
三個魔族男子走近身來,其中一個爲首的魔人,腦袋上頂着一撮綠毛,恐嚇道:“把身上魔珠全都交出來!”
敢情城門還沒進,就先遇到打劫的了!
蘇慕歌打量三人,綠毛男築基初期,兩個嘍囉則是練氣圓滿。她和九夜笙誰也沒有壓制修爲,三魔就這點兒微末修爲,也敢出來搶劫築基修士?
活膩歪了?
再轉頭去看近在咫尺的守城魔衛士,全都一副與我無關、我啥也沒看見的模樣。
“小的只有這些了……”最令蘇慕歌詫異的,是九夜笙居然弓着身,畢恭畢敬的將一個小布袋雙手呈上,“小的只是名煉器小學徒,魔珠大都用來採買原材了。”
綠毛男魔鄙夷的瞥他一眼,纔將視線轉向蘇慕歌。
不待他說話,九夜笙忙解釋:“她也只是名初級墮魔者……”
綠毛男魔吼道:“別以爲咱們沒瞧見,之前你還給了她五顆魔珠,趕緊的交出來!”
我去,至於嗎,蘇慕歌哭笑不得。她不知道魔界的物價水平,也不清楚魔珠的價值,但只夠交個入城費的五顆魔珠,能值錢到哪裡去?
兩個嘍囉逼近一步,直勾勾盯住蘇慕歌:“醜女人,少浪費大爺時間!”
見蘇慕歌無動於衷,九夜笙心裡着急,使勁兒衝她使眼色。
蘇慕歌纔不幹,想從她身上拔毛,那得憑真本事。既然魔衛士坐視不理,他們想要找死,她就成全他們。
殺意一瞬驟起,綠毛只覺得一陣刺骨寒冷,打了個哆嗦。
“蘇姑娘!”九夜笙悄悄在背後拍了她一掌,傳音道,“我明白,十個他們也並非你的對手。但請你相信我,破財消災,平安第一,能用魔珠解決的問題,那都不是問題。”
他此言有理,蘇慕歌初入魔域,找到無道治療歿的傷勢便好,並不想惹是生非。況且她一把年紀,也不善怒,便掏出那五顆魔珠,遞了過去。
殺意彷彿一陣疾風,來的快去的也快,綠毛□□本分辨不出來源,有些訥訥的收下魔珠,帶着手下揚長而去。
九夜笙舒了口氣。“走吧。”他大嘆倒黴,“沒有魔珠,進不了城,咱們先去赤紅谷獵些魔獸晶核,拿去易市區兌換些魔珠……”
蘇慕歌有句話想問,暫且忍住,隨他一起向回走。
展開雙翅正準備下落時,倏地一道銀光劃過眼前,堵住他們的去路。
“瞧瞧這是什麼?”只見銀霄叼着幾個小袋子走了過來,甩在蘇慕歌手中,“你能忍,老子可咽不下這口氣。”
一共四個袋子,一個是九夜笙之前送出去的,另外三個,想必就是那三魔的魔珠袋。
蘇慕歌挑挑眉,乾的漂亮。
豈料九夜笙一張臉頓時慘白:“你、你闖大禍了……”
銀霄擺擺自己的前爪:“我會隱身,他們根本不知道丟了錢袋,放心吧。”
“魔珠同你們的靈石可不同,它會隨着時間長短,而沾染持有人的魔氣,你知道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銀霄點頭。
“知道還……!”九夜笙向天嘆氣,決定不同一頭狼計較,轉望向蘇慕歌,“主人可以通過意念,搜尋到你手中魔珠的下落,如今你身上,已經染了他們的魔氣,至少也得七天才能散去!”
蘇慕歌同銀霄一個看法,一點兒也不在意,再敢來,殺了便是。只是九夜笙的態度,實在令她費解:“怎麼,他們背後勢力很龐大麼,爲何你一副惶恐的模樣?”
九夜笙苦笑:“一介低等散魔罷了,若有什麼靠山勢力,也不會因爲五顆魔珠來跟咱們鬧了。”
蘇慕歌更不明白了:“那你怕什麼?”
“他們擁有尊貴的血統啊。”九夜笙戳戳自己頭頂上,那對兒鹿茸般的小角,“你沒發現他我和他們不同麼?他們屬於天魔族,而我屬於地魔族,我們之間,那是天與地的差別。”見蘇慕歌一臉茫然,又補充一句,“用你們人族給我們的劃分,他們是類人魔族,而我們則爲異形魔族。”
解釋了等於沒解釋,蘇慕歌依舊不懂:“類人魔族和異形魔族,有什麼區別?”
不都是真魔?
“當然有區別,他們擁有尊貴血統啊……”
蘇慕歌直接放棄了九夜笙,望向銀霄。
“嘖嘖,其實魔的血統純度確實有高有低,但並不是連帶整個種族都能分出個高低貴賤的,只是因爲魔神殿魔典上有記載,人類,是神依照自己的模樣創設出來的。有一部分魔,天生相貌就同你們人類沒什麼區別,因此也應該是最接近於神的,身體內流淌着魔神的血液,這一類魔,就被尊稱爲天魔,也就是類人魔。”銀霄打了個哈欠,徐徐說道,“而另一類魔,比如他這種長角的獸形魔、還有三千年被魔界長老院從天魔族踢出去的巨型魔、以及五行元素衍生的化生魔,統稱爲地魔,也就是異形魔。他們在魔族,屬於次等存在……”
蘇慕歌默默點頭,原來魔族還有這樣的種族分類,倒是頭一次聽說。
這下輪到九夜笙驚訝:“你怎麼知道?”
他從來只有一個心思,天魔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他們地魔只是螻蟻,卻從來不知道爲什麼。
不對,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他指着蘇慕歌正色道:“蘇姑娘,你現在扮演的墮魔者,在魔界,那是最低等的存在!別說當着魔衛士的面搶劫你了,隨便找個理由,殺你都成,若是敢反抗,魔衛士還會定你個大不敬之罪,格殺勿論!那三魔知道打不過你,不會來搶,定會上告魔衛士,魔衛士一旦放出地獄獵犬,不抓到你,是不會回去的……”
蘇慕歌“哦”了一聲。
他又望向銀霄:“這一點你不知道吧?”
銀霄搖頭,它被封印的年歲太久,魔界法則當然會有所改變。
“咱們還是快逃吧。”
“你不是說地獄魔獵犬至死方休麼,逃什麼逃?”蘇慕歌將其中一個魔石袋扔給九夜笙,“這是你的錢袋,應該還沒有他們的味道,留着。”又一拍靈獸袋,“鳳女。”
“嗖”的一聲,一團紅毛炸了出來。
蘇慕歌將剩下三個魔石袋掛在它翅膀上:“你帶着這個,一路向南飛,飛的遠一些,七天以後回來。”
“是,主人。”鳳女抖抖絢麗的翅膀,登時化爲一道耀眼火光,頓了頓,問,“主人,魔界我不熟悉,萬一被那些地獄犬追上……”
“能跑則跑,跑不掉,殺乾淨。”
得到蘇慕歌的允諾,鳳女這才挑挑眉,朝赤色谷方向穿雲破霧而去。
九夜笙滿臉震驚:“真是要瘋了,你不知道地獄獵犬的厲害……”
“你肯定也不知道小鳳的厲害。”對他畏畏縮縮的性格,銀霄沒一點兒好感,“它手中烈陽輪,專治你們這些死腦筋的魔。”
“但……”
“快進城吧。”
蘇慕歌打斷他的話。
……
交了入城費,九夜笙一路都在向蘇慕歌講解混跡魔族的處世之道,蘇慕歌聽來聽去,無非就是小心謹慎、低眉順目、多賺魔珠。
至於賺取魔珠的目的,居然是爲了繳納保護費。
魔族一共有八大主城,其中一王四候三十二將。幽都王隕落幾百年,現如今魔界權位最高的是大長老,也就是天機候焰魃,裴翊的親叔叔。
除此之外,還有天殘候狄疾,逆命候巫誅,炎武候焚天。
這四隻老魔幾乎刮分了整個魔界,被他們納入羽翼下的部落臣民,享受庇護的同時,需要繳納大量魔珠。
“我和師父住在枯葬山,距離枯葬山最近的城市就是王城幽都。”九夜笙最先領着蘇慕歌來到城衛所,一咬牙繳納了兩百珠的高等級保護費,“從玄武城到幽都,途徑幽冥地穴、冰雪沙漠、以及獸形魔的十個大部落,安全第一,咱們必須乘坐飛船。我的船票是五十魔珠,你的則是一百魔珠,咱們得去賺錢了。”
蘇慕歌想問爲何票價會差一半,突然就想起來,魔界內一切都存在等級差:“你不是還剩下不少珠麼,足夠購買船票的吧?”
“我手中只剩下一百六十珠了,其中一百珠要用來租個住處,因爲飛船每三個月纔會有一艘。”九夜笙掰着手指頭算了算,“住處一百珠可能還不夠,若是倒黴的話,獸族部落之間開戰,飛船便會停航,咱們就得等……”
“等多久?”
“沒譜,一年三年五年,有一次打了五十幾年。”
“那個、咱們一定要乘坐飛船?”
“安全第一。”
“……”
蘇慕歌抄着手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在她看來,直接飛過去省時省力又省錢。危險處處存在,單槍匹馬未必贏不了,人多也不一定穩操勝券,誰說有金丹魔保駕的飛船,就確保萬無一失了?
但她知道自己說不動九夜笙。
通過一日的相處,她已經基本瞭解九夜笙的行事作風,他本性良善,稱不上怯弱,卻是個十分謹慎小心之人,但凡存在一分危機的事情,都不會貿貿然去做。
這和蘇慕歌熱衷博弈的性格背道而馳,但偏偏只有與他同行,才能最快找到魔器師無道。
之前曾慶幸省下裴翊一分恩情,現在想來,還不如跟着裴翊一起來呢。
……
兩人花了一百二十珠租了大院內的兩間禁閉小屋。
整個院落一共十幾間小屋,他們在最邊角的位置,雖然只有雜物間大小,卻非常幽靜,而且門禁魔陣重重,看來保護費沒有白交。
蘇慕歌便坐下稍作調息。
魔界沒有靈氣,魔氣重重,她一直得運氣抵禦魔氣侵體。
好在這二十多年,跟着桑行之遊歷,攢下不少靈石。
最重要的,邪闕贈她的冰系功法冰清訣越修煉,自我過濾雜質的能力就越強,她體內幾乎沒有什麼濁氣,因此魔氣的侵蝕並不嚴重。
兩個月後,飛船遲遲不來。
又過了一個月,消息傳來,居然被九夜笙那個烏鴉嘴說中了,獸形魔一族有三個部落打了起來。
得,現在想走都走不了,因爲南北通道已經完全被阻斷。
蘇慕歌索性閉關,爲結丹打好基礎。
爲了繳納住處費用,九夜笙隔一段時間就會出去賺錢,這樣又過了大半年,蘇慕歌出關之後覺得過意不去,也想同他一起賺錢,卻遭到拒絕。
理由是易所沒有她能完成的賞金任務。
蘇慕歌當然不信。
但前往易所一看,她頓時傻眼了。
絕大部分任務都是收血的,以血的價值來衡量價值,血還必須當場採集,怪不得只有魔纔有的賺。至於爲什麼統統都來收血,連銀霄都不清楚。問了九夜笙才知道,因爲一直沒有魔王,魔族四分五裂,現在資源非常匱乏,而魔血本身就是一種原材料,不但能夠拿來鑄器、煉丹,還可以製作成初級魔珠、中級魔晶,供其他魔人吸收。
“所以,你沒錢了就來賣血啊?”蘇慕歌驀地睜大雙眼,瞪着九夜笙,這近一年的住宿費用,全是他賣血換來的?!
“沒事兒,我血多。”九夜笙擺擺手,還特驕傲,“他們十天才能抽一瓶,我一天十瓶沒問題。”
“喂,這不是血多血少的問題吧!”
蘇慕歌內心簡直在咆哮,這在她的世界觀裡,絕對是一件極度恥辱之事!
九夜笙恍然:“對,倘若見到我師父,千萬別告訴他我賣過血。”
蘇慕歌平復了一下情緒,總算丫的還有些羞恥心。
九夜笙又說:“我師父霸道着呢,我的血只能給他來煉器,旁人用了,他說太糟蹋。”
什、什麼?
蘇慕歌的表情徹底僵硬在臉上。
看着九夜笙跑去和十幾名魔人爭奪一個賞金名額、贏了之後興高采烈等待被採血的模樣,蘇慕歌覺得自己的三觀已經碎成渣。
她搖搖頭,繼續看佈告,試圖找到一個自己能做的任務。
“收血、收骨、收皮……”
蘇慕歌越看臉越黑,居然還有收買魔胎和嬰孩的,更誇張的,還真有來賣嬰胎的。明明知道買主是用來煉藥、煉器,甚至其他一些用途,還依然眼都不眨。
是以世人才道,魔乃邪惡之物,除卻容顏醜陋,根本在於他們殘忍冷漠的本性?
其實不只真魔,衆生皆是存在魔性的吧?
就連最智慧、超越人類存在的靈族,一樣那般冷酷無情。
人來人往的易所,各種奇形怪狀的魔在眼前來回晃悠,蘇慕歌的神魂像是抽離了一般,有些不真實的恍惚。
“慕歌,快抑制住心魔!”銀霄着急的想要咬她一口,現在她正處於結成金丹的當口,最容易滋生心魔。尤其還身處魔域,稍一動搖便會被魔氣侵體。
一隻手突然搭在蘇慕歌肩膀上。
只一瞬,蘇慕歌便回過神來。立刻向前一步,轉頭,空無一人。
蘇慕歌戒備道:“銀霄,你們看到是誰沒有?”
“我只顧注意你了。”銀霄隱身跳出來,向外追了出去,許久纔回來,揉揉眼睛道,“這些魔人全都長的一個樣子,瞧的我眼都花了。”
“是個道修。”蘇慕歌凜了凜,“修爲不低,一出手就鎮住我的心魔。”
“有道修很正常。”銀霄化成人形,站在布告欄前,依舊隱身,“估計是看你同爲道修,出手幫你一把而已。”
“也許吧。”
蘇慕歌也不在糾結,畢竟是出手幫了她的。不過,她得儘快去見魔器師了,丹田內的靈力儲存已經逼近極限,再不閉關結丹,將會反噬自身。
“咦,這個任務你應該能做。”銀霄指着第十九頁最下方。
“什麼?”蘇慕歌收回心思,向佈告望去。
那是一條徵勇士的賞金任務,十五枚熔爐之心,換取兩千魔珠。
抽一瓶血的均價才五顆魔珠,這十五枚熔爐之心,竟然值兩千魔珠。蘇慕歌立刻指着那條賞金消息,詢問一側的一名魔人:“這樁賞金任務,是不是很難?”
那魔人傻看她一眼:“掛了有三年多了吧,你說難不難。”
蘇慕歌擰了擰眉:“那熔爐之心,很稀有珍貴?”
“不稀有不珍貴,只是一種火屬性果實,荒地熔爐內多的是,但我勸你莫要打它的主意。”那魔人低聲道,“熔爐內有一頭實力強悍的魔獸,神出鬼沒的,想從它眼皮子底下偷東西,你得掂量掂量。”
“不知熔爐距離此地多遠?
“近的很呢,就在玄武城下方的一個孤島上,你一眼就能認出來。”
對於馭獸師而言,這錢不賺簡直天理不容,蘇慕歌立刻扯了扯佈告旁的鈴鐺:“此任務我接了。”
“墮魔者?”一個黑袍老頭子從閣樓伸出頭,像是這裡的管事模樣,“你確定要接?”
“確定。”
“六個時辰爲限。”
“恩。”
蘇慕歌接了任務,便向九夜笙走去,想了想,還是先別告訴他了,否則一定會被他念叨個沒完沒了。正準備轉身之際,猛然察覺同時還有一道目光,正聚焦在九夜笙身上。
蘇慕歌眼眸一沉,冷冷向上望去。
只見幾名魔人圍桌而坐,視線正是來自其中一人。在這個看臉無能的魔界,蘇慕歌還是一眼能夠分辨出此人的不同,四個字來形容,貴氣逼人。
那魔人應該才結成金丹沒多久,周身的魔氣非常散亂,似乎結丹結的並不順利,重創了本元。但他依舊身姿端正,舉止優雅,摩挲着手中杯盞,目光肆無忌憚的盯着九夜笙……的頭頂。
他似乎在看九夜笙腦袋上的角。
在這易所內,獸形魔的數量並不多,但每個腦袋上都有角,九夜笙的角不是最大的,更不是最特別的,他肯定不是因爲好奇才會看。因爲那目光之中,儘管隱藏極深,蘇慕歌還是看到了貪婪。
閱歷和直覺都在提醒她,此人不安好心。
那魔人有所感應,警覺的轉望向蘇慕歌,一看是名墮魔者,眼眸裡便流露出一絲蔑視。本想收回目光,但在同蘇慕歌對視的過程中,他發現自己居然難以做到。
好強大的氣場。
那魔人有些驚訝,只不過築基圓滿,未曾結丹,居然有這般強的念力。
“咱們該走了。”蘇慕歌徑直上前,拍了拍九夜笙的肩膀,“不是說,不要在外逗留太久。”
“恩啊。”九夜笙收好剛拿到的賞金,在蘇慕歌面前揚了揚,“今天又賺了二十珠。”
蘇慕歌一想起這是賣血的錢,丹田就有些隱隱作痛,黑着臉拉着九夜笙向門外走。纔不過邁出一個臺階,只聽“咔嚓咔嚓”幾聲。
居然看到十幾條披着鎧甲的狗。
正邁着整齊劃一的步子,向易所這邊走來。
“糟糕,地獄犬!”九夜笙緊張的垂下頭。
“都這麼久了,我身上魔珠的味道盡散,怕什麼?”
“你的鳥可是吃了三條地獄犬,天知道他們會不會聞出什麼味道。”
果然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地獄犬從蘇慕歌身邊經過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左右嗅了嗅。九夜笙緊張的一身冷汗,蘇慕歌只管站着,動也不動:“聞夠了沒?”
地獄犬似乎聞不到什麼,集體轉頭走了。
九夜笙鬆了口氣。
“好小子,終於讓大爺逮到你們了!”一顆心將將放下,立刻又被炸起,之前在城門外搶劫他們的綠毛魔人,不知從哪裡衝了出來,手中魔光一現,打算扼住九夜笙的脖子。
他修爲遠遠遜於九夜笙,但九夜笙根本不打算躲。
在天魔面前,地魔的恐懼似乎與生俱來。
即便驕傲如銀霄,見到大妖怪邪闕,一樣雙腿打顫。
相比之下,人修就沒有這種等級觀念,纔不管什麼血統優劣,一切以武力爲尊。蘇慕歌頭一次慶幸自己生而爲人,提前揪住九夜笙的衣領,帶着他一個瞬移。身形快如閃電,那綠毛魔人瞬間失了平衡,又被蘇慕歌的力道一衝,險些摔倒。
“低劣的墮魔人,竟還敢還手!”綠毛魔人不敢置信過罷,陷入暴躁之中,“喂,你們這羣死狗,沒看到嗎!”
地獄犬還真沒看到蘇慕歌出手,只看到他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然後自己摔了。但是經綠毛一指認,他們想起來三名消失的同伴。
爲首的地獄犬折返,緩緩走近蘇慕歌,邊走邊變形,最後站在蘇慕歌面前的,是個長着狗鼻子的人形魔。
“交出你們的身份文牒。”
九夜笙習慣性的遞了過去:“我是幽都籍。”
查驗無誤,地獄犬還回去,再伸手:“你的。”
蘇慕歌可沒有這玩意。
地獄犬又逼近一步:“你的。”
“你先走。”蘇慕歌傳音給九夜笙,玄武城雖然是八大主城,但卻是邊陲最小的一座主城,高階修士並不多,蘇慕歌隱身,完全可以逃得掉。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二人是我朋友,不必驗了。”
地獄犬一嗅到味道,立刻向後退出數尺,齊刷刷的化爲人形,跪下問安:“遵命!”
那綠毛魔人也是一陣哆嗦,惶恐自己惹上了不該惹得人,眨眼便跑了。
蘇慕歌偏了偏頭,先前同她對視的貴族魔公子衝她舉了舉杯:“可否賞臉,上來共飲一杯。”
“有何不可。”
蘇慕歌微笑着點點頭,拽着九夜笙上樓入座。
與魔公子同席的三名魔人,修爲都在金丹以上,俱是天魔。見到公子邀請兩位築基境的地魔,自然納悶外加不爽,臉色臭的可以。但三人懼怕面前的公子,並沒有刁難兩人。
即便如此,九夜笙仍舊戰戰兢兢。
“聽聞小兄弟已經連續出售血液長達十日。”魔公子單刀直入,詢問九夜笙,“但瞧你魔氣依然充足,是否服用了丹藥或者魔晶?”
同席的魔人一聽,就知道最後一句其實是廢話。
都窮的來賣血,豈會有錢採買丹藥和魔晶?要知道一枚魔晶的價錢,能換他一身血。
嗤笑過罷,他們驟然一驚,終於明白公子爲何將人請上來。
人練氣,魔煉血。魔血是魔元的來源,就算是他們,連續七天分離出魔血,也會虛弱至極。這小小一名築基地魔,連續分離十日,面色居然還挺紅潤。
蘇慕歌原本不懂,現在瞧他們的臉色,終於明白問題的所在。
她心頭一震,隨後蹙眉。
不太對。
九夜笙雖然有些自卑怕事,但他一點兒都不傻。相反的,是個極度善於保護自己、且心思極爲細膩之人,若不然,自己現在也不會身處魔界。
“那是因爲我有血魔角。”
只聽“啪”的一聲,九夜笙直接掰下自己的左角,“我年幼時撞斷了左角,師父偶然得了一段血魔獸的脊骨,便託魔器師幫我鍛造了一隻假角,故而我的造血能力比一般人強一些。但也因此,我的修爲只能止步在築基了……”
他話音一落,所有魔人都是一副釋然的模樣。
蘇慕歌就不太明白了:“銀霄,他們在說什麼?”
“人形魔有紫府,因此魔元金丹結在紫府內。而獸形魔的魔元金丹,結在他們的角內,這小子斷了一隻角,等於你毀了一半的丹田,你說呢?”銀霄同情的瞥了九夜笙一眼,“所以他師父用了血魔獸造血的脊骨,幫他重塑了一半丹田。”
魔公子慢悠悠的說:“不知是哪位魔器師,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造詣。”
蘇慕歌冷笑一聲,這魔公子想必一早就看出來了,而且目的就在這隻假角上。這角對於九夜笙而言,珍貴程度實在無需贅言。
不過想來九夜笙,並不需要她來操心。
“公子是想要我這隻假角嗎?”九夜笙不問反答,“沒了它,我以後就不能賣血賺錢,生活難以維續啊。”
“……”魔公子真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奪他角,等於毀他丹田,雖然以他的身份,明搶也行,但衆人面前,還真拉不下來臉說出“要”這個字。
“那、假設您想要的話,您會出多少錢?”
這一句話問出來,一桌子人都傻了,這是鑽進錢眼兒裡了吧,丹田都能拿來賣。
魔公子輕輕咳嗽一聲:“我出五千魔珠……哦,兩塊魔晶。”
九夜笙摩挲着手裡的角,忍痛推了過去:“行,不過我還有一個請求。”
魔公子有些不敢置信的拿起那隻角:“你說。”
九夜笙畢恭畢敬的道:“我前幾日去渡口,有幸見到公子的飛船,請問您是否會路過幽都?如今玄武同幽都之間停航了,公子能不能捎帶我二人一程?”
魔公子淡淡掃了他一眼:“可以。”
“多謝,多謝。”
九夜笙貓着腰起身,鞠了個禮,便向蘇慕歌使眼色。
兩人一離席,魔公子便撫摸着角笑了起來:“這個人,有些不簡單呢。”
“呵呵,再不簡單,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身側的魔人冷笑,“斷了一隻角,撐死不過築基。”
“我指的不是他。”
三個魔人便呆住了,思忖好一會兒,纔想起來還有一名同行之人,那個一言不發的墮魔者。只是思忖良久,也想不起來她長啥模樣,有啥特別。
魔公子收了角,脣線微微一提,並不言語。
三個魔人也沒在意,只問:“公子,咱們既然來了,不發佈賞金麼?”
“你覺得玄武城之內,有幾個能保我此行一路順遂的?”魔公子冷峻着眉眼,緩緩起身,“我大哥想殺我,除非他親自來,你們真以爲我怕麼?”
三個魔人立刻噤聲。
誰心裡都清楚這是氣話,他要不怕,也不會出重金找浮風了。
這位魔界第一賞金獵人,出身來歷是個迷,功法手段更是迷。區區金丹境,別說進幽都皇城偷珍寶,就連越級殺元嬰都不是問題,總之,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情。可惜出價實在太高,一出口就是公子半個封地,也難怪公子會被氣的內息不穩。
可是,沒有浮風,他們當真能活着回去?
真希望公子再多考慮考慮啊。
……
拽着蘇慕歌離開易所,九夜笙的手腳都是冰涼的,一張臉慘白慘白。
“是不是沒了角,氣血流通不暢?”蘇慕歌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想把脈,但找不到脈在哪裡。
囧。
“你知道他是誰嗎?”九夜笙聲音有些顫抖,“他是天殘候狄疾的小兒子,血統最高貴的天魔,整個玄武城都是他的!”
“哦。”
“就哦?”
蘇慕歌汗:“不然還要怎樣,回去磕幾個頭,膜拜一下?”
九夜笙快哭了:“別再開我玩笑,沒看我都嚇出一身冷汗來了。”
“你沒了角,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九夜笙撫着胸口喘氣兒,“哦,你說斷角啊,那是我騙他的。我天生只有一隻右角,覺得不太對稱,有些奇怪,所以才造了一個假的。”
蘇慕歌抽抽嘴角:“那你的血?”
九夜笙道:“我的血是火屬性,鑄器再好不過,我師父從小餵我吃靈藥,因此我的血比一般魔要多,重造的也快。”
蘇慕歌沒有接話。
“這小子究竟是聰明還是蠢?”銀霄忍不住開口,“明明芝麻大的膽子,算計起人來卻環環相扣,滴水不漏。而他師父,明顯是把他當成原材料來圈養的吧,他肯定是知道的,居然還一副很快樂的樣子。”
“別人的事情,我們不好評價。”
蘇慕歌只能這麼說,因爲她也看不透九夜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魔。
不過,她還真不奇怪。
姜頌、裴翊,加上九夜笙,魔和她完全不是同一個腦回路,她早就知道了。
……
九夜笙已經賺了足夠的錢,而且還混上了天殘候的飛船,有四名金丹修士保駕的飛船。蘇慕歌完全沒必要再去爲了魔珠操心,但她已經接了任務,自然得去完成。
藉口四處逛逛,蘇慕歌一個人離開。
出了城,展翅向下飛,整個玄武城下方,全都是一片熔漿海域,偶爾會有幾個小島,但也是寸草不生的枯島。
飛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看到所謂的“熔爐”。
其實就是一座活火山。
蘇慕歌一拍靈獸袋,水耀吐出一個泡泡,結成防護罩。她向下降落,落在火山口上,放出神識一窺,裡面四處都是菸灰,可視度非常低。
“我下去看看。”銀霄蹲在邊沿,探頭向下看,“不過,我還是覺得鳳女下去會比較好,她不怕火。”
“行。”鳳女也探出頭,“不過那個熔爐之心長什麼樣子?”
“應該就是紅色的果子,不大。”蘇慕歌想了想,道,“能生長在火山內的植物,肯定比較少見,你小心些,不要引到那頭魔獸。”
“恩。”鳳女在空中轉了個圈,身體一下子縮小到只有手掌大小,翅膀煽動着,若不仔細看,還以爲是隻蝴蝶。
蘇慕歌便在火山口上坐着。
又等了大半個時辰,鳳女居然還沒有上來。
“鳳女?”她傳音,卻像是被什麼力量所阻絕。
“情況有些不太對。”銀霄坐不住了,“我下去。”
“得了。”蘇慕歌起身拍拍屁股,鳳女最耐火,都被對方絆住了,看來下面的魔獸果然不簡單,“咱們還是一起下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