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傳訊符寄出之後,蘇慕歌便跟在衆人後面,隨行至一片林間沼澤,便是白霜城外一處人跡罕至之地,名叫烏沼池。
幾乎不必放出神識,便可見陸地上有一道蟒蛇爬行過的痕跡。
一路追到烏沼池深處,七拐八拐的,痕跡竟然消失了。
冉雲海兩袖空空,打頭陣落地。畢竟只有他是金丹境,其他築基境修士斷不敢如此大膽,紛紛祭出法器,方試探落下。
冉雲海站着不動,神識窺探過周遭環境,最後目光定在一處小徑,側目道:“白老鬼,那裡通向何處?”
白唐老頭順着他的視線張望:“通向黑水潭。”
黑水潭……
衆人深吸了口氣。
蘇慕歌對蓬萊知之甚少,但黑水潭絕對耳熟能詳。
蓬萊島在十洲三島最東面,而蓬萊之東,則是東溟大陸。
相比較十洲三島的秩序,東溟大陸便混亂的多。妖、魔、邪各類修士混居,還時不時的前來十洲三島搗亂,幾千年前兩個地界打了一架,後來便將三處接壤的空間全部以結界封印。其中一處,便是天塹之地黑水潭,又被稱爲無主之地。
無主之地在十洲三島並不多見,之所以無主,大都因爲貧瘠、殺戮重,沒有家族亦或門派願意認領,得不到任何好處之外,出了什麼事兒,還得擔責任。
一行人便在黑水潭外猶豫起來。
“莫非是東溟大陸的妖物,通過結界跑來我十洲三島害人?”
“有可能。”
“是與不是,進去一探便知。”
話是這樣說,沒有一個人先邁開腿。
無主之地同秘境一般,殺人是不可追究的,一旦入內,各安天命,人身財產得不到絲毫保障。但聽報信者之言,此巨蟒修爲至少金丹境。十洲三島內,金丹境妖獸可說鳳毛麟角,合他們之力,除掉這條害人妖物,回到族中不只可以領取獎賞,倘若運氣好,得到妖丹……
“怪。”銀霄探了探腦袋,溼潤的黑鼻頭聳動片刻,“半分妖氣也無。”
“連你也感知不到?”蘇慕歌愈發覺得蹊蹺,彎下腰,捏起一塊兒沼泥,“但這痕跡,倒真是巨蟒行過的,不似作假。”
“所以才說怪。”
正說着話,冉雲海突然面向她和楊婉兒:“雖說是無主之地,但畢竟歸屬於蓬萊羣島,亦在我冉家境內,如今兩家皆有人,一同進去瞧瞧?”
楊婉兒不置可否:“前輩請。”
冉雲海挑了挑眉,望向身後衆人:“還有誰入內?”
一行人面面相覷,連邀請衆人前來降妖的白唐老頭都不吭聲,倒是先前搭訕的瘦高修士笑着道:“晚輩願一同前往。”
楊婉兒終於正眼望向他。
瘦高修士忙不迭作揖:“在下散修聯盟,張三。”
散修一貫不喜歡報真名,但這假名字假的也太敷衍了,蘇慕歌忍不住瞥他一眼,不曾想,此人先是羞赧一笑,而後自以爲風流倜儻的衝她眨了眨眼。
“輕浮之徒。”窺見這一幕,楊婉兒有些嫌惡的收回目光。
其實這瘦高修士的修爲,同樣築基圓滿頂峰,距離步入金丹只差臨門一腳,與楊婉兒不相上下。但出身名門正派的修士,總有些瞧不起散修,這也是事實。
蘇慕歌倒是不覺得此人輕浮,只是她的乾坤袋嗡嗡有些震動。
宵練起了反應?
是秦崢在靠近麼?
不是。
宵練感知含光的震動,始終帶着一股憤怒,故而震動的頻率急速。此番震動,卻緩且無規律。蘇慕歌探向小徑,這深處的黑水潭,莫非隱藏着什麼神秘力量?
“走!”
見再無人響應,冉雲海揚眉冷笑一聲,展袖飛身入了那條小徑,直奔黑水潭。那瘦高修士緊隨其後。楊婉兒第三個入內,起身前,還淡淡看了蘇慕歌一眼。
蘇慕歌既然決定拜入蓬萊,這一關必須得過。之前並不想惹太多麻煩上身,但如今,她倒真有些好奇,便跟着飛身而入。
餘下一衆人,在入口外傻站半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白唐老頭尷尬撫須:“不如,咱們也進去?”
“既然來了,進去吧……”
猶豫時推三阻四,一旦決定入內,一衆人又開始爭先恐後。
且說一入小徑,飛不過半里,便由下方黑色泥潭散發出汩汩惡臭。
越深入,便越臭的驚人。
這些臭味兒並不只是氣體,而是侵蝕靈氣的毒氣團。通過皮膚滲入,而非呼吸。因此封閉嗅覺是無用的,只能催動體內靈氣抵禦毒氣入體。
毒氣越重,體內靈氣消耗越大。
飛了沒多久,便要摸出靈石補充。
蘇慕歌修煉的這套冰系功法,身體自有一套靈氣轉化系統,因此受到的影響並不大。便一路看着其他人不斷磕靈石。加入散修聯盟的大都是窮修,瘦高青年想是比較拮据,在乾坤袋裡摸了半天,一塊靈石也摸不出來。
毒氣入體,實在忍耐不住,便道:“誰借我兩塊靈石,回去定當奉還。”
冉雲海本來就對散修聯盟有意見,只當聽不到。
楊婉兒停了下來,祭出靈石袋,摸了幾塊靈石推出去。爾後望向蘇慕歌:“還有一些,你可需要?”
蘇慕歌搖頭:“我用不着。多謝師姐。”
瘦高青年抓着幾塊靈石,眼巴巴的道:“我用的着,不如給我吧!”
楊婉兒厭惡的轉過頭,繼續前行。
瘦高青年訕訕一笑,對蘇慕歌道:“我開個玩笑而已,你們名門正派,還真是經不起逗啊。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
“呵呵呵。”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蘇慕歌乾乾笑了笑,並不在意。
冉雲海在前突然道:“痕跡又出現了。”
艱難尋覓半個時辰之後,終於再次發現蟒蛇蹤跡,幾人都鬆了口氣。順着痕跡,很快尋到一處山洞。洞口極爲隱蔽,設有法陣,幸好楊婉兒是名陣法師,耗費了半個時辰,總算尋到了陣眼。
四人落在洞外,冉雲海冷笑道:“原來這妖物,竟是有人豢養的。”
話音一落,洞內同樣傳出一聲冷笑:“老子在無主之地放養條蛇,礙着你了?”
冉雲海將煞氣一放:“你滯留黑水潭可以,養蛇也可以,但你縱蛇行兇,我冉家便容不得你。”
“哦?”
“嘭”的一聲,結界破碎。“哐當”、“哐當”,洞內人拖着長腔,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中年人模樣,金丹境修爲,一條腿是木質的,左眼帶着黑色眼罩,“你說我縱蛇行兇?”
蘇慕歌注意到他腰間的銀製小斧,立刻意識到,此人是一名機關師。
怪不得銀霄嗅不到妖氣,那條所謂巨蟒,八成是機關蛇。
“咔擦——!”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重影至洞中竄了出來,長尾一甩,便劈頭砸下。“師姐小心。”蘇慕歌瞬移的同時,從背後推了楊婉兒一把。
蘇慕歌瞬移站定,回頭一瞧,那瘦高修士閃的比她還快。
原地只剩下冉雲海一人,抵抗那龐然大物的重重一擊。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他的修爲最高。
蘇慕歌又向獨眼修士望去,他身畔的巨蟒足有十丈長,修爲在金丹後期以上,看來這機關師頗有些本事,造出的機關,遠遠超出自己的修爲。
“前輩,您並非十洲三島人士吧?”蘇慕歌忙不迭問。
“不是。”
“近年來,白霜城一直有人失蹤。”
“我荼毒醉心機關術,才留在這無主之地潛心修行,你們丟了修士,關老子何事?”獨眼修士冷笑,“老子又不是失物招領處。”
“荼毒前輩,就在兩個時辰前,有三名散修看到您的機關蛇在城郊抓了人,逃來黑水潭。”蘇慕歌仍舊耐着性子解釋,“若不然,我們也不會尋到此地。”
名叫荼毒的獨眼修士微微一怔,側目探向巨蟒:“是你乾的?”
巨蟒滿眼無辜。
荼毒點點頭,神情愈發冷漠:“快滾!”
“三人六隻眼,瞧得清清楚楚,竟還想狡辯?”冉雲海擦了擦手中寶劍,牽起脣角,“你當我三歲小孩兒來糊弄麼?”
“那好,我便是縱蛇行兇,你又能耐我何?阿斯,上!”荼毒心情明顯不佳,暴躁起來,拋出一句話後,同時發動攻勢,同他的機關蛇一左一右,攻向冉雲海。
銀霄琢磨道:“需要我們幫忙不?”
蘇慕歌沉吟:“你們不要動。”
這名機關師有所保留,並沒有下狠手,說明他對眼下的情景,也是頗爲意外的。看來,他們的出現,於他而言,也是一場無妄之災。
白霜城修士失蹤一事,應該與他無關。
但那條機關蛇,的確有嫌疑。
“嗖——!”
幾道靈符從楊婉兒袖中射出,伴隨幾聲尖嘯,釘在機關蛇周圍七個方位,將之困住。意思很清楚,冉雲海對付金丹境的機關師,這條蛇,交給他們三個。
“看我的!”瘦高青年提着一個劣質法寶,油皮燈籠模樣,衝在最前面,結果被蛇尾一甩,直接甩飛出去,“啊!我還會再回來的!”
“不好對付。”蘇慕歌和楊婉兒一前一後,以法術控制機關蛇,蘇慕歌回頭望向後方,“躲着作甚,還不快來幫忙!”
十幾道身影漸漸從後方霧氣中浮現,正是白唐老頭一衆人。
楊婉兒又祭出一沓符籙,佈下一個法陣:“每人守住一個方位,先困住它再說!”
衆人便在自己守護的方位輸送法力,“嗤嗤”,陣位靈氣不斷蔓延,結成一張赤紅的網,將機關蛇籠罩在內。
網上的紅光忽明忽滅,機關蛇一旦觸碰,鱗片便被燒的通紅。
機關蛇倏地開了口:“一羣烏合之衆,也想困住我?”
一衆人一愣。
“嘭!”
白唐老頭勾了勾脣,突然鬆了手,法陣頓時缺了一角!
機關蛇一個神龍擺尾,尾後的靈網頃刻間散開,一衆人被甩趴下!
蘇慕歌也被甩出去幾丈之遠,連忙摸出一枚靈石吸了。
“蛇大人,今日事成,莫要忘記答應晚輩的好處。”白唐笑眯眯的上前。
“你不提,我倒要忘了。”機關蛇一口便將白唐給吞下腹中!
衆人才爬起來,看到這一幕,不由一震。
更震的還在後面,白唐老頭被吞下去不足一息,便被機關蛇吐了出來,完完整整的一副骨架,殘肉不留!
一些修士的腿開始顫抖。
蘇慕歌凝眉,果然是個狠角色,同鎮守天音塔的機關人元嬰道君一樣,已經通了靈智。
通了靈智的機關蛇,吃人的魂魄。
蘇慕歌默默在心裡琢磨,它是想要化獸!
“荼毒前輩,冉前輩,不要打了!”蘇慕歌喊道,“荼毒前輩,您的機關蛇一直在修煉邪術,如今功法大成,只要再吞兩名金丹修士的魂魄,便可以化獸!”
上行兩人愣住,兩個金丹修士,不就是他們倆?
荼毒完全不敢相信:“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蘇慕歌指着那副骨架,冷道:“您自己做出的機關獸,您不瞭解?”
“還不收手!”冉雲海真是服了。
“我親手做出來的機關,我不信!”
荼毒一根筋的厲害,繼續糾纏冉雲海。
“居然被你看穿了。”
碩大的蛇頭突然低沉,機關蛇吐着信子,陰測測的盯着蘇慕歌,張嘴便要吞她下腹。卻有一張更大的狼口憑空冒出,一口咬掉它一顆眼珠子!
機關蛇大叫一聲。
蘇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數張定獸符:“乾、元、坤、定!”
符籙出,散在之前楊婉兒固定好的陣法位置。
一衆修士不必催促,再次守住自己的位置。
便在此時,被擊飛出去的瘦高青年終於跑了回來。
楊婉兒道:“張道友,它已經被我們縛住,你去攻它要害。”
瘦高青年遲疑:“蛇打七寸,但機關蛇該怎麼打?”
楊婉兒道:“機關術,也是要以實物爲參照的。”
瘦高青年提着燈籠:“你的意思是,繼續打七寸?”
蘇慕歌搖頭:“打頭部。”
瘦高青年暈頭轉向:“兩位美人,究竟打哪?機會只有一次,打不到痛處,我一條小命可就交代了!”
楊婉兒堅持道:“七寸。”
“好吧,就信你一次。”眼看機關蛇掙脫的厲害,容不得過多思量,瘦高青年將燈籠一甩,紅皮兒燈籠化爲一把斧頭狀的物體,飛身而起,一悶斧砍在機關蛇的七寸之處。
“轟——!”
一聲撼天徹地的巨響!
蘇慕歌雙耳嗡嗡作響,瞳孔緊縮:“銀霄,你看到沒!”
銀霄也震的發暈:“看到啥?”
“嘭嘭嘭——!”
銀霄腦袋還不曾露出來,又聽一連串爆響,機關蛇一寸寸的碎裂,地動山搖間,黑水潭內涌出漩渦,水位在急速攀高。
“果然是打七寸啊!”瘦高青年抹了把汗,轉頭望向蘇慕歌,調侃道,“還好沒聽你的。”
“這是……”
獨眼機關師和冉雲海原本正在半空激戰,此刻紛紛停下動作,注視着下方,眼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議。
其他修士也紛紛怔住。
蘇慕歌摸了摸額頭。
這條機關蛇的頭部纔是靈核所在,他之所以成功,是因爲他手中握着的,應該是一柄能劈山斷海的神器。
而看他的懵懂模樣,似乎一點也不知道?
蘇慕歌敢拿自己五百年閱歷來賭,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