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我來遲了。”
虛像一閃而過,裴翊幾乎是瞬移至蘇慕歌身前。
蘇慕歌鬆了口氣:“不遲,恰是時候。”
“你……你竟以一人之力使出天羅地網陣?!不,不是天羅地網,這是……!!”血瞳被困在劍陣中心,最外層的乳白色眼膜被劍氣刮的不斷脫落,“小子,你同幽都劍魔什麼關係?!”
“不認識。”
面無表情的回了三個字,裴翊不再給它開口的機會,改單手爲雙手控劍,口中默唸法咒,劍陣光芒驟爆,大有將血瞳絞殺在內的氣勢!
“嗶剝!嗶剝!”
血瞳淒厲哀嚎:“你們不能殺我!我若死了,那小子也得陪葬!”
裴翊置若罔聞,根本無動無衷。
“哈哈哈!”血瞳見勢不妙,倏忽放聲大笑,“你們該不會天真的以爲,憑你們幾隻小鬼頭,就能殺死我?!”
話音一落,只聽一陣嗡嗡聲響,山谷內竟平地颳起一陣妖風!
血絲網上數以萬計的小眼珠子感受到召喚,蠢蠢欲動的左右搖擺,繼而猙獰着向蘇慕歌和裴翊的方向涌去!
“師妹,交給你了。”
裴翊本就身受重傷,此刻正以全部力量結陣絞殺血瞳,根本無暇分|身。
蘇慕歌神情一凜:“銀霄!”
“嗷!”
銀霄會意,旋即跳在兩人面前,低頭咬掉脖頸右側一小撮毛,混着妖息吐出去之後便化爲一道太虛結界。但那些小眼珠子的數量實在太多,前赴後繼的砸下來,結界開始一層層崩裂。
“不行,太多了。”
銀霄轉眸望向鳳女。
鳳女卻倚着石壁,作壁上觀,毫無出手的打算。
銀霄明白,鳳女是想看一看蘇慕歌的能耐。
它默默嘆了口氣。
比起雄性出於自尊心不願屈居於雌性之下,其實雌性更容不得雌性,它們天生便視對方爲敵,很難忍受其他雌性比自己貌美,比自己出色,比自己……
況且鳳女個性冷傲,蘇慕歌又太強勢,強強相遇,還真是難辦。
其實蘇慕歌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見到鳳女那一刻,她嚇了一跳,因她完全不曾料到,日曜竟是雌性。
在十洲三島內,高階女修士的數量比起男修士來要少許多,就以現如今爲例,二十九位元嬰修士中,二十七位都是男人。
而高階雌獸的數量,真是比元嬰女修士還要少見。
蘇慕歌覺得頭疼。
公的隨便虐,雌的該怎麼管?
“那就拼了!”
蘇慕歌沉下眸來,強忍住噁心,一面磕着靈石,一面不斷運氣,將蘊滿寒冰之力的手掌用力按在結界上。只聽“咔擦”一聲,原本透明的結界漸漸結出一層寒霜,撲上來的小眼珠子們倏地被凍成一顆顆冰疙瘩。
數息過後,她也漸漸撐不住了。
靈石一把把的用,嘴角依舊有鮮血滲出。
結界上的冰層不斷碎裂,眼見那些幼|齒血瞳就要成功,豈料變數陡生!
“嘭!”
山谷後方一聲炸響,彷彿有什麼破土而出,緊接着,便看到秦崢一手握着含光劍,一手拉扯住一把紅絲線從坑底跳了出來!
他拽着紅絲一拉扯,那些幼|齒血瞳便再也無法前進。
“慕歌,我在這!”
“……”
“我在這,你看見了嗎?!”
“我長眼了,我看見了。”
微微愕然過罷,見到他安然無恙,修爲似乎又精進了一階,蘇慕歌總算寬了寬心,“你先撐一會兒,裴師兄很快就能收拾掉這隻怪物,它一死,小的便不足爲懼……”
誰知話音一落,被困住的血瞳厲聲尖嘯:“誰!誰偷了我的寶貝?!”
“什麼寶貝?”
蘇慕歌不明所以。
秦崢一拍胸脯,得意洋洋:“除了道爺還有誰?”
“寶貝還我!”
血瞳已被裴翊的劍陣融了一半,周身佈滿鴿子蛋大小的血窟窿,不斷向外冒着血水,眼看就要灰飛煙滅,卻不知受到什麼刺激,突然發狂似的撞擊劍陣!
裴翊精疲力竭之下,靈力一瞬被抽個乾淨。
劍陣破。
他被自己的劍氣反噬,震盪出去十幾丈遠,吐出一口血,昏了過去。
血瞳甫一得到自由,並不想着逃跑,而是直奔秦崢的方向衝去:“寶貝還我!你究竟是誰,爲何不死!這不可能,你爲何不死?!”
“你問我是誰,你將抓我來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誰?!”
秦崢完全抓不到談話重點,前前後後只較真這一句,如同遭受奇恥大辱一般,將紅線尾端全部封印在含光劍鞘上,再將劍鞘重重插在地面。
自己則端劍於胸前,縱身一躍,腳踏一坨小眼珠,如登萍渡水般上前迎戰。
刺、劈、撩、掛、崩、雲、點,一連串凡人界武者最最基礎的劍式動作,被他灌注以純陽靈力,耍的猶如蛟龍潛海,渾然天成,毫無破綻。
自他分分鐘學會御劍飛行後,蘇慕歌再也不曾小覷於他。
而今明白,自己依舊小覷了他。
秦崢的潛力實在可怕到驚人。
上一世,倘若不是一早栽在白梅那妖婦手中,一直被心魔束縛着輾轉入了魔道,十洲三島第一天才的名號,裴翊怕是要讓給他了吧?
如此想着,蘇慕歌心頭拂過一絲不安。
當時在聚窟洲,她只是順手改變了秦崢的命運,但依照眼下的趨勢繼續發展下去,說不準因他一人之故,將會改變整個崑崙、乃至整個修仙界的走向。
他若走上正途還好。
若是還像上一世一樣長歪了……
蘇慕歌突然就覺得自己任重道遠。
接着她欲哭無淚。
無論怎麼安慰自己,總有種無意挖了個坑,結果卻活埋掉自己的感覺。
這廂秦崢已經三下五除二收拾掉血瞳,一腳踩在它的身上,恨恨道:“醜八怪,不是想知道爺是誰嗎,聽好了,爺乃北崑崙金光道君座下四弟子、十洲三島修仙界內最傑出、最無敵、最英俊的天才修士秦崢是也!”
血瞳被他踩成餅狀,只可發出嗚嗚之聲。
秦崢翹了翹脣角,豎起拇指一抹鼻尖,側目睨向蘇慕歌:“慕歌,你看我是不是很厲害。”
“不看。”
“我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必須看!”
於是蘇慕歌看傻逼一樣回看他。
劍眉一挑,秦崢擺擺手道:“不必誇我。”
蘇慕歌哭笑不得:“你明明一劍便可滅了她,爲何纏鬥那麼久?”
秦崢皺眉:“你不覺得我所用的招式非常帥氣?”
蘇慕歌抽抽嘴角:“若非裴師兄早已重創它,你恐怕就要躺了!”
“可現在躺下的是他!”秦崢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兩名築基期修士,愈發得意起來,“慕歌,你看見沒有,築基天才有什麼用,最後不還是剩下你我並肩作戰?”
“行了,咱們現在應該想辦法毀掉這個血瞳洞。”
“它們屬火,你乃冰靈根,你來封印。”
“不行。”
銀霄站出來制止:“以慕歌如今的修爲,根本不可能完成冰封,況且就算冰封了,久而久之,它們還會再次甦醒,根本治標不治本。”
蘇慕歌沉吟:“所以,必須以更強勁的靈火之力,燒光它們?”
銀霄道:“對!”
“那我來吧。”秦崢挽了挽袖子。
“等等。”蘇慕歌喝住他,轉眸望向鳳女,“這裡沒有誰比你更合適吧?”
“我爲何幫你?”鳳女只有慕歌肩膀高低,氣勢上卻半分不輸。
“幫我,也是幫你自己。”蘇慕歌微微一笑,“你們七曜一體,銀霄既認我爲主,七曜獸魂鈴便是屬於我的了。但你儘管放心,你有你的驕傲,我也有我的驕傲,你不認我爲主,我不會強迫你。咱們只管互惠互利便是。”
“互惠互利?”鳳女臉上的桀驁稍減。
“沒錯!”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銀霄湊上前小心翼翼的道,“小鳳鳳,你將將醒來,尚需吸收神火之力穩固魂魄,慕歌可是知道哪裡有你需要的神器之力嗷嗷嗷!”
“行!成交!”
鳳女素來雷厲風行,雙翅一展飛至半空,腮幫子鼓了鼓,紅豔豔的脣瓣中豁然吐出一團拳頭大小的火焰球。
繼而不斷煽動雙翅,火焰球開始向四周噴射真火。
山谷內頃刻成爲一片汪洋火海……
……
蘇慕歌和秦崢足足等了一天,秦崢和裴翊誰也沒有甦醒的跡象,不過內息尚穩固,似乎在自我調息,也不好輕易移動他們。
無人搭救,一直等下去並不是辦法,只能自尋出路。
兩人在原地設下防護罩,又擺了個簡單陣法,便一路從山谷走了出去。
一面尋着路,一面聽秦崢興高采烈的講着他的奇遇:“那醜八怪將我扔進一個洞穴內的爐鼎中,那爐鼎內你猜有什麼?”
不等蘇慕歌張口,他比劃着:“是一顆內丹大小的晶核!”
“哦?”
“晶核呈血紅色,被一根紅繩掛在鼎內,那根紅繩延伸出去之後,便分爲千絲百縷,正是你在外面看到的巢穴絲網。”
蘇慕歌難得仔細聽他說話:“所以,那塊兒晶核,乃是血瞳的能量源?”
“對!”秦崢點頭以示贊同,“我被困爐鼎中,經脈完全被封印住,根本動彈不得,而且可以感受到,那顆晶核一直在吸收我的靈力……”
“後來呢?”
“後來我就把它吃了。”
“哦。”
蘇慕歌微微頷首。
繼而她一愕,一詫,一凜然:“你說什麼,你把它吃了?!”
“我使不上力,又不能眼睜睜看着它將我吃了,就只能先下手爲強,將它給吃了。”秦崢摸了摸肚子,不耐煩的道,“況且我是來尋你的,哪有閒情陪它消磨時間?”
“你……”
蘇慕歌真不知道說他什麼纔好,忙在手心蘊滿靈力,按在秦崢腹部仔細探了探,完全感受不到有什麼怪異力量,“那你現在感覺如何?“
秦崢運了運氣:“沒有感覺。”
“沒有感覺?”
聽他言罷,蘇慕歌兩彎眉毛皺的愈緊,哪怕吞吃一枚最下品的妖丹入腹,也不可能毫無感覺。能夠滋生出那麼多血瞳的晶核,力量絕對要比一枚下品妖丹強吧?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劍嘯!
整個虛空開始劇烈震盪!
原本晦暗的天空,漸漸被一隻無形之手撕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抹刺眼白光。緊接着,裂口越來越大,世界豁然開朗!
兩人避開強光以後,忙不迭擡頭,只見六名修士乘風而來。
“金光師父!”
秦崢疾馳上前,展顏笑道,“金光師父,您此番來的有些遲啊!”
金光道君抿了抿脣:“瞧見你小子無礙,本座也就放心了,還不快見過你其他幾位師叔師伯。”
爾後他的神識向蘇慕歌探去。
蘇慕歌垂首上前,同秦崢比肩而立,向各位道君請安問好。
面上一派淡然,心裡卻驚訝極了,她原本以爲來救他們會是金丹修士,不曾想竟是金光道君。不僅如此,連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逍遙道君也來了。
此事恐怕並不簡單。
“你就是一挑三劍修的蘇慕歌?”逍遙道君展袖落地,神識在她身上繞了一圈,向金光道君一笑,“哎喲喲,我可算是贏了你一回。”
“二師兄竟還計較輸贏?”金光道君側目睨他一眼。
“我是不計較,但師弟你計較不是,”逍遙道君挺了挺脊背,一本正經的令人捧腹,“瞧見你不高興,反正我是挺高興的。”
金光道君忍不住莞爾:“你啊……”
其他道君也都忍俊不禁。
一掃方纔的凝重。
蘇慕歌不動聲色的看在眼裡,又向秦崢的方向靠了靠。
微揚手臂,在袖籠下牽住秦崢的手。
脊背豁然僵直,秦崢挑眉:“你幹嘛?”
蘇慕歌訥訥道:“頭一次見到那麼多位道君,害怕。”
臉上泛起一團可疑的紅暈,秦崢板起臉訓斥:“瞧你這點兒出息!真是丟人!”
蘇慕歌悶聲不吭。
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寫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秦崢微微一愣。
琢磨許久方纔琢磨明白,他家慕歌是教他莫將吞吃晶核一事告訴別人。劍眉一攏,秦崢不明所以,原本還打算私下裡問一問金光道君呢,如今只能作罷。
……
彼時,山谷內。
一雙黑靴踏過燒焦的谷地,裴翊駐足在血瞳化爲灰燼的地方,手指含進口中輕輕一咬,他以鮮血虛空畫出一張招魂符。
空氣漸漸凝結,現出一個虛影。
正是血瞳。
裴翊冷冷道:“告訴我,魔核在哪裡。”
血瞳恍惚片刻,虛弱道:“小子,你怎會知道魔核?”
“我問你,你只管答。你將魔核給我,我助你重塑身體。”
“被姓秦的小子搶走了。”
“秦崢?”鳳眸微微一眯,裴翊半句不信,“人修一旦靠近它,便會被吸食體內的靈氣,他怎麼可能拿得走?”
“我不知他是如何拿走的,但魔核確實在他手上,毋庸置疑。”血瞳的虛像越來越弱,風一吹便要散了一般,“橫豎我即將消散,能否再問你一個問題,也算了卻我一樁心願……裴翊,幽都劍魔,究竟是你什麼人?”
“與你無關。”
裴翊寒着臉一揮手,揮散了它的虛影。
“他是我爹。”
……
回到南崑崙,山門前已經等候了一大批弟子。
一個個關切的送這送那,蘇慕歌好不容易纔脫身返回靈獸閣。
她片刻不敢耽擱,直奔青木長老的洞府而去。
不再遮遮掩掩,蘇慕歌躬身站在洞府外的八卦鏡下,畢恭畢敬的鞠了一禮:“蕭師叔,先前多虧您的點撥,弟子在同北崑崙的比試中大獲全勝,以一挑三,特來向您道謝。”
話音落了許久,石門緩緩開啓。
“蕭師叔。”入得洞中殿內,蘇慕歌跪下請安。
“我不曾教你什麼。”蕭卿灼紅衣灼灼,席地坐在臺階上,依舊逗弄着自己的靈獸,看也不看她一眼,“是你自己天賦異稟,你該謝謝你自己。”
“師叔您說這話,實在太傷感情了。”蘇慕歌起身上前一步,蹲在地上,也抓起一把獸糧去喂幼崽,“真教弟子不知如何自處。”
胖狐狸蜷縮在蒲團上,鼻孔朝天,哼哼道:“呦呵,你還不知如何自處?我瞧着,你都快把咱這兒當成自個兒家了吧?”
蘇慕歌摸摸鼻子:“師叔,您現在可有空閒?”
蕭卿灼掃她一眼;“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弟子在千山絕道內遇險一事,想必您已經知悉了。”蘇慕歌肅了肅容色,“弟子百般糾結,覺得還是得問一問蕭師叔……”
“哦?”
“幽都劍魔是什麼人?”
“你問這個做什麼?”手指微微一顫,蕭卿灼臉色登時一白,“你從何處聽來的?”
瞧見他的這幅反應,蘇慕歌暗暗鬆了口氣,知道自己沒有問錯人。
她一定得弄明白,那顆被秦崢吞下去的晶核,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