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江電子工業學校在星寶市下面的一個縣裡,離市區有六十多公里。
看着熟悉的校門,劉益之忍不住想起十年前,才十五歲的自己懷着“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美好夢想,在表哥的陪伴下走進這座學校。記得當時自己看到那張橫幅,“歡迎你未來的工程師”,心情是無比的激動。六年前,十九歲的自己懷着“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壯志激情,揮手告別老師和同學,走出了校門。
時間過去了,這種情緒似乎越來越淡。好像在某一天聽謙虛社的相聲,“開展滅鼠運動”橫幅的段子時,纔想起那個晴朗的下午,那個心情澎湃,在陽光下滿懷憧憬的十五歲少年。還有那個下着小雨的早上,那個故作瀟灑地揮手自此去,轉身後卻哭成狗的十九歲青年。
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這句爲何讓人如此觸動,就是因爲你經歷得越多,就越覺得少年時的陽光和雨天才是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
“老劉,你怎麼了?”方伶俐看着魂不守舍的劉益之,不放心地問道。
“沒事,只是勾起了一些回憶。”
“哼,是不是記起了你的初戀?”看到劉益之恢復了正常,方伶俐也放心了。
“真的很奇怪,在這裡我待了四年,從十五歲到十九歲,正是青春年華,卻沒有談戀愛,到底是人性的壓抑,還是道德的淪喪呢?”
“哼,我看就一個字,窮!”
“方妹子,誅人不誅心啊,你這話太扎心了。”
劉益之當年讀書的班主任薛慶韜現在已經是電子工程科的副主任,而四江電子工業學校也正和大部分中專學校一樣,正在努力向職業大專晉升。突然有一位說是南鵬大老闆的畢業生來了,要跟母校合作,校方是半信半疑,先把薛慶韜派出來摸摸底。
“薛老師,差不多五年沒見您了,您真的是沒變什麼啊。聽老鄭他們幾個說,你98年就結婚了,怎麼也不通知下我們。聽說師母前年生了個兒子,這是我帶給師母和師弟的禮物。”
看着噼裡啪啦說了一通,有點小興奮的劉益之,薛慶韜正在努力地回想記憶中的那個學生。
劉益之當年在班上不是優等生,也不是差等生,說白了就是一芸芸大衆,薛慶韜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刻。不過當年的薛慶韜也是剛從華中工業大學畢業,分配到四江電子工業學校當老師,劉益之的班是他帶的第一批學生,整體印象最深。所以努力了一下,薛慶韜終於把眼前這個據說是幾家國內外公司老闆的年輕人,跟記憶中的那個瘦瘦弱弱,不愛說話的模糊身影重合在一起了。
“益之,你有心了。我記得當初你畢業是分到遷陽市瓷器廠。”
“薛老師您沒記錯,我當初是分在遷陽市瓷器廠,專門做高壓隔離的絕緣瓷器件。在車間裡當了兩年電工,名義上停薪留職,實際是下崗。家裡沒有什麼門路,就去了南鵬。運氣好,遇到些機會,辦了幾家公司和廠子。”
薛慶韜不會輕易相信劉益之的自吹自擂。
“益之,你這次來星寶市是出差嗎?”
“是的薛老師,我原本打算收購易臨市第一電機廠,中間出了些問題,所以到省城來求援了。順便跟華中工業大學和四江大學商談建立電機研究所的合作事宜,差不多談好了,李百齡李老也答應當研究所的顧問。”
薛慶韜聽着劉益之的話,臉上的肌肉一直在微微抖動。要是這學生在吹牛,也真的是太能吹了。可是最後聽到李百齡李老的名字,心裡有些踏實了。他就是華中工業大學畢業的,知道李老是華中工業大學的精神標誌,一般人想見到他絕不容易。
“那你這次回母校來,是順路來看看嗎?”
“薛老師,我這次回來除了來看看老師和母校,還有一個事情需要請母校幫忙。”
“是這樣的,我這邊呢,跟華中理工大學、滬江交通大學、北方理工大學已經成立了三個聯合實驗室,計劃跟大興交通大學和華中工業大學、四江大學成立新的實驗室和研究所,以及在和國收購富川電機的基礎上成立一家研究所,科研層次的佈局就初步完成了。下面就是把研發成果轉化爲生產力。在工廠生產這塊,我需要一定數量的技術員作爲骨幹。”
“益之,那你那裡有幾家工廠了。”
“我在南鵬已經有了一家工廠,現在有工人兩百多人。現在正在逐步擴展產能,預計還需要一百多工人。”
“三百多。”
劉益之一聽就知道薛慶韜嫌少。前面聽你說得那麼厲害,還以爲多大的生意。才三四百人的工廠,能有多大?
一直沒有出聲的方伶俐也聽出薛慶韜話裡的意思,看着哭笑不得的劉益之,臉上露出嬉笑,眉毛還抖了抖。
“薛老師,我這家工廠的設備和生產線都是從和國進口的,自動化程度非常高,每月的產值在一千多萬,只需要兩百不到的操作工人,要求非常高。我正在收購一家和國的電機廠,準備將生產轉移過來,這套設備和生產線自動化程度更高,核心生產線只需要不到一百的操作工,對員工的要求更高,我正犯愁呢。”
劉益之解釋道,心裡卻在嘀咕,想不到薛老師你也是這樣的人,還是老思維。都2002年,高端工廠玩得都是自動化。自動化程度越高的工廠,說明科技含量越高。還以爲跟以前,開個工廠跟陳浩南出來混一樣,講的是人多。
聽完劉益之的解釋,薛慶韜嚇住了,每月的產值就是一千多萬,四江省不少國有企業一年的產值才這麼多。其實他知道工廠如此高的自動化程度意味着什麼,聽劉益之這麼一說,腦子裡的彎也轉過來了,
“益之,電子工業學校是你的母校,幫助你們這些優秀的畢業生,是母校義不容辭的責任。”
“謝謝薛老師。我是這樣想的,我希望能夠跟母校聯合起來,提供經費和其它資源,幫助學校開設相應的專業和課目。學校可以選派一批合適的學生到工廠實習,學以致用,同時進行擇業雙向選擇。我的工廠希望能夠成爲母校的合作單位,實習單位以及畢業生接收單位。”
“這是好事,我馬上跟學校領導彙報,再跟你詳談細節。”薛慶韜心裡大喜。幾經擴招後,大專院校的大學生就業都成問題了,何況一箇中專學校。而一個學校的就業率,是衡量學校成功的重要指標。要是把合作的事情辦好,對於學校和他本人來說是大好事。
“可以的,不過薛老師,非常抱歉,我恐怕沒有時間詳談這件事了,我還有其它要緊事需要處理。我會讓我公司負責技術的技術總監,以及負責生產的副總過來跟學校討論這件事。”
“還有這位方小姐,是我們公司負責行政的副總,也負責主持這次易臨電機一廠的收購工作,屆時她也會參與這次合作事宜,有什麼事情,薛老師可以直接找她,跟找我是一樣的。”
“好的,沒有問題。我現在就去跟校領導彙報。”
薛慶韜匆匆離去後,方伶俐陪着劉益之在校園裡四處轉悠。
“這裡就是你住的宿舍樓?”
“是的,第一年我們住的那棟新生宿舍樓已經拆掉了。我在這棟宿舍樓裡住了三年,換了兩次宿舍。第二年住的是205,第三年和第四年住的是302。”
“不上去看看?”
“不了,什麼都變了,再怎麼看也沒有什麼意義。”
“你現在還懷念那段歲月嗎?”
“剛畢業那兩年很想,揪心揪肺地想。沒事就跟同學們聯繫,聊過去,聊未來。到後來,大家被現實的社會折騰得夠嗆,也就沒有什麼心思去懷念。有時候,懷念青春,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爲什麼這樣說?”
“年少青春,多麼美好的事情。唉,不說了。”
“爲什麼不說了?”
“那來的那麼多爲什麼,你是十萬個爲什麼嗎?”劉益之笑着問方伶俐。
“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覺得很好奇。”
“另一面?”
“是的,跟你平時表現的睿智和冷靜完全不同的一面。聽你講的那些往事,我看到你也有迷茫和惆悵,也有夢想和激情,也有汗水和淚水。”
“也有衝動和中二。”劉益之補充了一句,兩人不由大笑起來。這時,方伶俐已經悄悄地挽着劉益之的左手,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不遠處的足球場,悠悠地說道:“能夠觸摸到你深藏在心裡的秘密,一起緬懷你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我覺得真好。”
劉益之心頭一顫,一時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過了許久,劉益之看到來來往往的學生們,也注意到自己這邊,連忙輕輕地推了推了方伶俐。
“算了,我們走吧。要注意影響,這裡很多都是未成年人啊。”
方伶俐輕輕地拍打着劉益之的胳膊,笑容如同最美麗的山花,綻開在陽光裡。
等到了下午三點多,劉益之準備回星寶市區,還是沒有等來校領導,只等到了滿臉歉意的薛慶韜。
劉益之已經明白,學校領導還是很愛惜羽毛的,在消息沒有完全證實之前,還是不願意跟自己接觸。看來前些年內地橫行的那些騙子,已經讓他們有如驚弓之鳥。
“薛老師,我們先走了,後續的事情還請你多多費心。”
“益之,你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