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雅妍只小聲道:“母親的孝期還沒有守完……”
阿其格粗重的眉毛皺了起來:“小妍,你應該知道,你不能借着‘守孝’逃避一輩子。那,是你的父親!是護你如珠如寶的父親!”
顧雅妍一時語噎,最後只得苦笑,說:“阿其格哥哥,你平日裡話雖不多,但看得透徹,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阿其格認真的道:“我又不是神算,只是我一個外族人,很多時候看你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得也許更清楚些。我覺得你和這裡的人不同,你的很多想法都和大多數中原的人不一樣,似乎旁人汲汲經營的名和權你都不稀罕,不在乎,所以你不能理解你的父親,他的難處,他的用心良苦。
你應該多多少少猜測到了吧,我的父親就是埡祿部落的首領,而我,是一個私生子,我的母親是一個溫柔婉約的中原女子,小時候和母親生活在江南的日子,簡單,平靜,孃親教我讀書識字,夏日與我煮一碗冰涼的甜水,寒冬爲了縫製厚衣皮襖,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孃親身體不好,記憶中她的臉色,常常是不正常的蒼白,在我四歲那年,母親將我交給了從未蒙面的父親後,便永遠的了我……”阿其格似乎陷入某種痛苦的回憶。
顧雅妍安靜的傾聽着。
阿其格並沒有繼續談論他兒時的遭遇,而是道,“在你眼裡,顧大人娶了郡主,便對不起你的母親,是對你們家的背叛。可是在我看來。顧大人獲得權力之後,固然是有些激進,但是其謀略乃是爲了天下大義。他雖然算盡機關,心中仍然還有你們這個家的。這些,已是難得。小妍。你如此聰慧,怎麼會想不明白。在這個天下,想要真正成就大義是必須要站在足夠匹配的位置的,而想要運用手中的權力真正幹出留名青史,造福百姓的事情,必然要比那些陰暗中的人更有手腕。你的父親,很多時候,也是逼不得已。而依你的父親心中對你們的珍視。現在這樣的情勢,他無論如何不可能再把你們姐弟留在這是非之地。”
“是的,餓殍遍野,戰火紛飛,如今的蜀中確實是一是非之地。只是,阿其格哥哥,你是知道我們的,曾經我們一家在蜀中生活得是多麼的快樂自由,可是到了那裡,多少身不由己。我的母親只留下了一具屍骨。那去處,難道就不是一塊是非之地?”
阿其格看着顧雅妍,眼神中竟然有些憐憫:“我能夠明白你的想法,可是小妍。在所有的顧家人中,唯有你,是最不能逃避的啊!”
“爲何?”
“因爲你的母親已經去了,而你,比其他所有的顧家人都要堅強,因此,輪到你來守護你的家人,這其中包括你的父親。”
“父親?”顧雅妍更爲不解,難道爹爹……
阿其格有些沉重的點點頭,“小妍,如今顧家上下,最危險的,不是你那一雙尚年幼的,而是處在權力中心的顧大人!”
“阿其格哥哥,是否京城有何變故?”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測而已。京城有些傳言,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乾光皇帝這幾年不顧朝中直臣的諫誡,沉迷仙道,已不似從前那般勤於朝政,如今的身子據說也是一日不如一日,這江山……而你的父親,此次戰事中,糧草軍需供給,戰術謀劃,表現卓絕,加之他是郡馬,又是連中三元的進士出身,戰事一,在朝中的地位必然是今非其比。多事之秋,江山易主之際的重臣,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你可明白?”
顧雅妍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她直視着阿其格的眼睛說:“我明白了,阿其格哥哥,你放心,下個月初九就是母親的祭日,等拜祭完母親,我就啓程回京。”
“小妍……”
“不過,阿其格哥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嗎?”
“什麼?”
“我想阿其格哥哥你心中也有自己的理想與抱負,無論是中原還是西北,權勢這個東西對於男人的意義,我想有時候真的很難理解,只是希望你,無論到哪裡,都能夠珍惜我的姐姐!”
提到顧雅婧,阿其格的眼神竟然有些暗淡:“小雅,不是我不答應你,而是你姐姐,現在對我……總之,很是冷淡,我不知道……”
那是因爲姐姐已經下定決心,與你雙宿雙飛啦,“可是,阿其格哥哥,難道你希望看到我姐姐,作爲顧家的女兒,也許可能成爲那陽謀的籌碼嗎?”顧雅妍故意道。
“當然不!”阿其格堅決道。
“所以,阿其格哥哥,你放心,只要按照你心裡想的路去走,你和姐姐都會得到幸福的。”
“只要你姐姐願意,我保證。”
“至於父親那邊,”顧雅妍輕輕嘆了一口氣,“哎,阿其格哥哥,自古政治上站隊這種事情,一個不好,就永不得翻身了,但想要獨善其身,也難啊!”
看着顧雅妍那老成的語氣,阿其格笑道,露出兩顆大白牙:“是啊,小妍,永壽侯還有你家的營生,你表弟,咱們早就和‘那位’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了。”
顧雅妍苦笑道:“是啊,上船容易下船難啊,身居其位,就不可能無所作爲吧!”
正在這時,只聽花園中的灌木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踉踉蹌蹌走出一個人來,不正是剛纔說到的錢廣進是誰?
只是,這時候的錢廣進,臉上幾乎可以用倉惶來形容了,全然不復平日的風度。他看到正在閒談的顧雅妍和阿其格,急忙跑了過來,顧雅妍覺得,那一瞬間,他眼中簡直是在放綠光。
“顧姐姐。阿其格大哥,你們要救救小弟啊!”
“啊?”顧雅妍和阿其格面面相覷。
“就是,那個……那個等會兒幫我擋一會兒。我……我……我請你們下館子。”錢廣進這麼不清不楚地說了兩句,就一頭扎進了阿其格的屋裡。
顧雅妍和阿其格本就是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品茶,目睹錢廣進倉皇逃竄的狼狽樣。都有些忍俊不禁。
過了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又走來了一個身形嬌小的人兒。正是女扮男裝的謝淑婉。謝淑婉閃着一雙大眼睛烏溜溜打量了一下庭院,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正在閒談的顧雅妍和阿其格身上。
脆生生的嗓音問:“顧姐姐,這位外族哥哥,你們有看到小進進麼?”
顧雅妍和阿其格對視一眼,很默契地往西苑的方向指了指,西苑的房間衆多,最適合藏人了。
謝淑婉也不疑有他。道了聲謝就跑了。
待謝淑婉的背影遠了,顧雅妍和阿其格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過了一會兒,錢廣進才探出頭來,再三確認謝淑婉確實不在,這才走了出來。
“表姐,其格大哥,大恩不言謝……”錢廣進有些誇張地做了一個揖,準備說一些冠冕堂皇,卻被阿其格打斷了。
“不用你言謝了,我們去哪家館子?”
“?!”錢廣進有些愣神。
顧雅妍有些好笑地看着錢廣進難得一見呆愣愣的樣子。調笑說:“當然了,瀘州鎮最大酒樓的東家說要請客,我們怎麼能錯過。要不然,誰願意爲了你去得罪謝大元帥的千金。”
錢廣進這時候已經意會過來是被顧雅妍和阿其格調侃了。他平時在商場上自然是一副成熟穩重的精明樣兒,可是在座的兩人都是對他知根知底的,看待他多少還是有些看小弟弟的意思。不過錢廣進本也無所謂,有時候這種被人當成弟弟看待的感覺他還挺稀罕的,畢竟還是一個年歲不大的青年人。況且,想來想去,這時候出去,消失在大街上纔是最安全的,諒謝小姐如何神通廣大一時半會兒也是找不着自己的。想到這麼一層,錢廣進當機立斷,的拍板兒:“沒,我們現在就走吧!”
說完,錢廣進一馬當先就往東門走去,顧雅妍和阿其格跟在後面,竊竊私語飄到了錢廣進的耳中:
“小進進。”
“哈哈哈哈……”
錢表弟剛剛挺起的胸膛不自覺又塌了下去。
今天一定要把這倆只給餵飽,讓他們把今天的事情徹底忘記!錢表弟在心中暗暗下定如是決心。
澄翠閣是錢廣進的“福滿多”旗下的一個分支餐飲店,於走大衆平民化路線的福滿多不同,澄翠閣走的是高檔酒樓路線。這是福滿多生意紅火,錢廣進財力充足之後自主創立的。憑藉着雄厚的財力和在福滿多積累的酒樓管理經驗,錢廣進給澄翠閣的定位是,只開在有名的大城大鎮中,每個地方只開一家,從來沒有特惠菜和折扣,主要賣點是每半月推出的限時限量特色菜,總之,走的就是高端的路線。
本來,每個地方都是有本土的高檔菜館的,澄翠閣想要和這些動輒百年曆史的傳承老店競爭也是很難的。不過好在的是,一來,錢廣進後面有福滿多這個大金庫撐腰,剛開始的時候雖然有虧損,卻也撐得住;二來,顧雅妍給錢廣進支了一招,凡是拿着澄翠閣結賬單的顧客,在福滿多消費可以打八折。
須知道,澄翠閣的定位高端,那些在澄翠閣吃飯的客人可能不太屑於去福滿多,但是替那些王公貴胄結賬的小廝們,可是福滿多的中堅力量。只要他們從中拿了甜頭,主子吃飯的時候提那麼一提,澄翠閣這邊好好把好味道這關,加上足夠上檔次的裝潢,總是能夠贏取回頭客的。經過了近兩年的慘淡經營,錢廣進總算在高端市場殺出一條血路。
今天,錢廣進帶顧雅妍和阿其格去的,就是瀘州鎮的澄翠閣。沒想到的是,剛進一樓大廳,一行人就遇到了兩個沒有想到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