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認得那位老爺子。
看上去有六七十歲了,穿一身淺白色中式衣衫,千層底百納鞋,看上去精神瞿礫。他安穩地坐在沙發上,一雙深如潭水的眼睛看着門前的她。他身周圍着很多屬下,離得最近的是一名儀態優雅的女子,蘇棠。
夏綾靜了一靜,才輕聲喚:“老爺子。”
她有些怕這位老人,也許是上次厲家總部之行太慘痛。
老爺子沉默地打量她。聽蘇棠說,眼前這個離過婚的女人把自家孫子迷得神魂顛倒,她到底何德何能?看上去,也沒有什麼特別出衆的地方,個子嬌嬌小小的,容貌也只算是清秀而已,不但比不上蘇棠這種氣質與美貌兼備的女子,就連顧琳那種空有豔麗容貌的小丫頭也比不上。
到底是怎麼就迷惑了自家孫子?
“葉小姐,你配不上厲雷。”老爺子並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和他在一起,現在,請你離開他,立刻,馬上。”
夏綾一愣,沒想到他這樣直接。
上次在厲家的養心園見面時,老爺子雖然不太喜歡她,但也保持了很好的涵養,沒有直接趕人。這次,當着滿滿一屋子人的面,就這樣打她的臉。
蘇棠微微低下頭,脣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可不就是打臉麼?自從她給老爺子聽了錄音,老爺子得知自己親手栽培、從小就放在厲雷身邊服侍的女子竟然被一個野女人趕出去,怎麼能嚥下這口氣?自然也要毫不客氣地把這野女人趕出去!
夏綾清澈的眼眸望向老爺子,儘量心平氣和,說:“老爺子,這是厲雷的屋子。”她想說,是走是留,老爺子無權下命令。如果今天換了一個人,她早就和對方吵起來,但對厲老爺子不行,那是厲雷的親人,她不能不敬。
老爺子看着她,“說說看,你覺得自己哪點配得上厲雷?”
夏綾被他問得一怔。
“美貌?才華?家世?智慧?你有什麼?”老爺子冷冷地說,“你有的只是孤寡刑剋的命,葉小姐,請你離我孫子遠點,不要克應到他頭上!”
夏綾不知道厲雷有沒有和老爺子提過護身符的事,但無論如何,厲雷已經分了一半的命給她,從此兩人共患難,不管是分是合都無可更改。
她沒有回答孤寡刑剋的問題,只說:“我愛厲雷,厲雷也愛我。就算我一無所有,就算他一無所有,也不會改變。”她好不容易纔擺脫裴子衡的掌控、回到厲雷身邊的,得來不易,也就知道珍惜,並不因老爺子三言兩語的話而動搖。
是的,她不夠美,可是上輩子那麼美的她也沒見得能配上心愛的男人。她也沒有家世,那麼有家世的王靜琬照樣不得善終。她不聰明,聰明如夏雨也未能入了心愛男人的眼……
上輩子的風風雨雨,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什麼美貌智慧家世都是虛的,唯有愛情實實在在,無法用這些條條框框衡量。
兩個人在一起,相愛,就是這麼簡單。
厲老爺子卻氣得笑了:“就算厲雷一無所有,你也愛他?葉小姐,我很懷疑你的愛情。我調查過小雷爲你做的事,他甚至容忍你和另一個男人結婚生子!在你說不愛他的時候,他也無怨無悔爲你付出!如果是你,看見他和另一個女人結婚生子,傷你至此,你還會愛他嗎?還會一心一意待他嗎?”
夏綾忽然語塞。
她愛厲雷,但假若她愛的人深深傷害了她……
她想起上輩子,關於裴子衡的一切。那樣深的愛戀,也隨着不可泯滅的傷痕而消耗殆盡了,她實在沒有把握,假若自己在厲雷身邊受到那麼嚴重的傷害,會不會變心。她低下頭去。
“怎麼不說話了?”厲老爺子示意兩名保鏢上前,把幾個行李箱堆到她的面前,“葉小姐,請你離開小雷的屋子,給自己留點臉,也給小雷留點臉——不要逼我的人動粗。”
“老爺子,”蘇棠輕聲地勸,“要不要等少爺回來再……”
“趕緊走!”老爺子怒不可遏。
熟知老爺子秉性的蘇棠,擡眸望着夏綾,露出一絲笑意來。
夏綾心中一緊,大約猜到了今天老爺子的突然造訪是誰在搗鬼。她慢慢地擡起頭來,頸項優美而纖細:“我自己會走。”
轉身,在厲家屬下們的押送下朝外走去。
厲家的屬下們,提着她的行李沉默地跟在身後。她在厲雷屋子裡的所有物品都被打包扔了出來,甚至,厲家的人還搜出了她壓箱底塵封的裴子衡贈送的那些珠寶首飾。
“水性楊花!”這是厲老爺子厭憎至極的評價。
蘇棠優雅地走上前幾步,俯身拾起一隻編織手袋——那是夏綾剛剛進門時帶進來、離開時落下的。她朝手袋裡看了一眼,從容自然地提起來,交到門邊一個保鏢手上,細聲吩咐:“這個,給葉小姐帶上。”
保鏢應了一聲,追出去了。
那邊,厲老爺子還沒消氣:“這個掃把星!什麼都不會還要我孫子照顧,她爲小雷做過哪怕一件事?!“還是自己選中的蘇棠好,知書識禮,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纔是小雷的良配。
“老爺子消消氣,“蘇棠會轉身來,嗓音嫺雅,”少爺只是一時糊塗。”
厲老爺子看着自己選的孫媳婦,神色這才平和了些,問蘇棠:“剛剛你讓人追出去送的是什麼?”
“沒什麼,”蘇棠安寧地微笑,“一些樂譜罷了。”
“樂譜樂譜!那個臭丫頭就知道關心樂譜!她關心過小雷嗎?!”厲老爺子又氣不打一出來。
蘇棠的笑意更深,剛剛的驚鴻一瞥,她是看清了夏綾的手提編織袋裡全是菜譜,可是,那又如何?那個離過婚的女人,再也沒有機會對少爺噓寒問暖了。
夏綾被一羣人押送到公寓樓下。
“葉小姐。”是公寓樓的保安主管迎出來,很擔心地看着她。他們是厲雷的嫡系人馬,與老爺子的屬下不同,很擔心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