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聽話地走到他面前。
他卻微微擰了眉:“你的腳怎麼了?”
“啊?”她心中一驚,想起腳上的傷,他看出來了?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沒,沒事……裴先生,我的腳挺好的,真的。”心提了起來,不想被他發現那道又深又長的傷口,萬一他嫌棄她,該怎麼辦?
他的聲音沉了沉:“過來。”
她站在原地不敢動。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來。夏綾這才發現他是那麼高大挺拔,她必須仰着頭才能看見他的臉,他如王者君臨天下,步履間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魅力與壓迫感。她想要後退,卻像被什麼魘住了似的,動彈不得。
他走到離她極近的地方,蹲下來,平視她。
“你的腳受傷了。”他說。
夏綾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裡,說不出話。
“你不想讓我知道?”輕柔的語氣。
“我的孩子不該這麼膽小。”他伸手撫上她的臉,乾燥的指腹,溫和的觸感,“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來,小綾,讓我看看你的腳。”
他說着,將她抱起來,放到他剛纔坐的那張沙發上。
隨後,這高大挺拔的男人半蹲下來,伸手去褪她左腳的舞鞋,沒有半分猶豫。他是真的發現她受傷了,連是哪隻腳都那麼精準……生平第一次,有人這麼關注她。
鞋子沒褪下來——夏綾因他的動作悶哼一聲,他馬上就停了手。
“痛?”
她點點頭。
他好看的眉又微微擰起,取出電話吩咐了些什麼。不多時,就有一個同樣年輕的陌生男人走進來,手上是全套的醫療用品——她聽裴子衡叫他“楚琛”。
“老闆,我來吧。”楚琛看了一眼夏綾的腳,說。
“剪刀。”裴子衡頭也沒擡。
楚琛不再出聲,將剪刀遞給他。裴子衡小心地托起她的腳,平放在他的腿上,用剪刀一點點剪開那雙布做的舞鞋,裡面血肉粘連,糊成一片。
“腫成這樣,還流了那麼多血,”他沉沉地說,“上臺之前就受傷了吧,爲什麼還要跳?”
“我……”夏綾低聲,“我怕您不高興……”
是他指名點的她,如果惹他不高興,她的妹妹夏雨該怎麼辦?
他手上的動作停住了,擡起頭來看夏綾,眼神莫測。許久,才說:“小綾,你記住了,從今以後你是我裴子衡的人,你不用勉強自己做任何事,更不用在乎其他人高不高興——你在我的監護之下,萬人之上,可以爲所欲爲,知道麼。”
“我……”
“只有一件事會惹我不高興。”他緩緩地說,“我不喜歡你小心翼翼地看人臉色。”
“……是,裴先生。”
“我叫裴子衡,法律上是你的監護人,你可以叫我裴哥哥。”
“是,裴哥哥。”
他笑了,好看到極致的,溫柔的微笑。
“小綾,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他說,“終有一天,我會讓你化繭成蝶。”
那是十八年前的初遇了。
直到今日,隔了兩輩子,夏綾還記得如此清晰。
如裴子衡所言,她是在他的掌心中慢慢化繭成蝶,變成了那個驕傲肆意,光芒耀眼的夏綾,全世界都傾倒於她的美麗。
是他給了她新的生命。
原本,夏綾以爲自己會永遠跟在他身邊,沒想到後來波雲詭譎,所有的愛戀化爲鮮血淋漓的痛楚,他親手造就了她,又親手毀了她。
時至今日,她心灰如死,只想遠離這一切,去過新的生活。
“我永遠感激裴子衡帶我出孤兒院,養育之恩如同再造父母,”夏綾哀傷地笑着,“就算他囚禁我,折磨我……孩子怎麼能說父母的不是呢?可是,僅止於此了,阿琨,僅止於此了……”她輕輕閉了閉眼睛,“別告訴他我是誰,就這樣相忘於江湖吧。”
她已經有了厲雷,屬於她的最澄澈的陽光。
鳳琨沉默了,許久,嘆息一聲:“你幸福就好,我……尊重你的決定。”
幸福嗎?
她不知道。
如果這世上真有孟婆湯,讓她在轉世後忘掉前塵往事,也許,她與厲雷會是一對幸福的情侶。可孟婆把她忘了,讓她帶着百轉千回的記憶走過奈何橋,今生今世,光是剋制自己不回到那個人的身邊就耗費了她全部的心力,真不知道,還能不能與旁人白頭到老。
她不知道自己能擁有那縷陽光多久。
會不會有一天,厲雷厭倦了,棄她而去?
她想得出神,敲門聲傳來。
鳳琨起身去開門,門邊,竟然是厲雷挺拔的身影。
今天的他,罕見地修飾了一番自己,不再穿休閒裝束,而是穿了一身淺駝色質料極佳的毛呢大衣,裡面配精工細作的圓領衫與襯衫。這種色調極難穿得好看,可是穿在他身上,就如同天生爲他設計,襯得他整個人風度翩翩又貴氣十足,俊朗非凡。
他的眉眼如名匠雕刻,明亮的微笑中帶着一絲銳利,對鳳琨:“我來接小綾。”
鳳琨饒有興味地看他一眼,印象中,厲雷穿得隨性,不是這麼注重裝扮的人啊,這算什麼,示威嗎?看來,他對小綾是真的上心。
他側身讓厲雷進門。
其實,昨夜兩人就有一次短暫的交鋒。
鳳琨從酒吧把夏綾接回來,沒多久,厲雷就帶着幾個保鏢上門,想要接小綾離開,還盤問了許久他與小綾到底是什麼關係。當時,鳳琨說:“我很欣賞小綾的唱腔,所以請她喝酒,多聊了會兒。她喝醉了,我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她一個女孩子總不能睡在酒吧,我就把她接過來暫住一晚。等明天一早她醒了,就送她回去。”
厲雷不放心帝皇的人,當場就要接夏綾走。
鳳琨說:“夜裡有風,她喝了酒本來就不舒服,你要是抱她出去,容易着涼。”又再三保證自己不會動小綾一根手指頭,他不像楚琛那樣是裴子衡的忠犬,而且在業內人品口碑俱佳,厲雷這才勉強相信了他,怏怏作罷。
然而,昨夜離開時,他的眼神讓鳳琨到現在都有點背脊發涼。
鳳琨把這隻戀愛期的花孔雀讓進工作間,夏綾正在抱着一杯茶出神發呆,扭頭看見,一怔之後纔想起問:“boss?你怎麼來了?”
“叫厲雷。”厲大boss不高興,當着外人的面,她的稱謂怎麼能這麼生疏。
鳳琨暗自微笑起來,雙手抱胸,依着門邊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