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重浪。
雖然都說官上任三把火,但沒有人會想到曹初到內務府,會鬧出這麼大動靜。
自大曹署內務府總管,內務府上下諸人也都關注着他這邊,屬下司官也都忙着研究他出仕後的履歷。
這是現下的官場風氣,這主官未到,通常下屬就對官員的履歷與家庭狀況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別的不說,爲了“三節兩壽”,這主官與官員太太的生日是定要知曉的,要不然這孝敬耽擱了,豈不是失禮?
不要說曹之妻,是淳王府大格格,身份高貴難攀。
曹康熙四十八年進京,除了在山東沂州的一年半外,其他時間都是京官,戶部、太僕寺、兵部,三個衙門。
不管是六部司官,還是太僕寺堂官,曹的爲人行事,就是一個字,那就是“平”。
沒錯,就是“平”。
平穩,平和,平常,平淡。
就算曹家早年的“茶童”名氣傳的廣些,這些年下來,曹的平庸,也使得京城權貴漸漸遺忘還有這些一件事。
即便這次曹升任內務府主管。也沒有人會想到他能有什麼發揮與變革。
用年長地人話來說。這內務府地水深着呢。
要說這裡面有多深。有多黑。那真是隻能意會。無法言傳。
雖說內務府下屬司官。多是上三旗包衣。身份低賤。不過。他們是奴不假。卻是皇帝地奴。
除了是皇帝地奴外。他們身後。多多少少還有其他宗親權貴地影。
就算是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這樣地當朝皇。執掌內務府。也不會去輕舉妄動。
尊卑是有別,但是蟻多咬死象,牽一髮而動全身,這說的就是內務府的官員們。
“曹,你瘋了?你怎麼……”十六阿哥大踏步走進內務府衙門內堂,皺着眉。神色有些凝重,看到曹,不由地提高了音量。
剛好有個會計司的筆貼式來給曹送這幾年的賬?目,被十六阿哥的高嗓門唬了一跳,一失手,差點將手中捧着地一疊賬目散落。
十六阿哥這發現有外人在,立時合了嘴,眉頭仍是皺眉死死的。
那筆帖式抱着賬目,俯下身。向十六阿哥執禮。
十六阿哥的嘴脣抿得緊緊的,隨意向那個筆貼式揮了揮手。
那筆帖式這起身,將捧着的賬目送至曹案頭。回稟道:“大人,除了四十七年與五十一年的賬目因水澆蟲蛀,有殘缺外,四十五年後地其他年份的賬目都在這兒。”
會計司是專門管理內務府出納的部門,每一筆收入與支出都是這裡負責。
這樣的機構,連賬冊都不會保管,弄出來“水澆蟲蛀”,有幾個會相信?
這缺失的兩年賬目,正好是康熙兩次廢太的年份。
曹心裡有數,點點頭,打發那個筆帖式下去。
十六阿哥待了這一會兒,心緒漸漸平靜。
屋裡就剩下他們兩個,十六阿哥沉吟了一下,道:“孚若,你向來不是魯莽之人,這次爲何這般?就算你想要有所動作,或者想要爲皇阿瑪分憂。總也要思量仔細。就算你將內務府這幾個花錢的衙門都捏在手裡,頂多不過省幾個銀錢罷了,能當什麼用?要是省大發了,失了皇家的體面,卻是有功也是過了。”
曹聞言,沒有立時作答,而是拿了一個青花茶盞,提溜起角落裡小火爐上的水壺,給十六阿哥沏了一盞茶。
十六阿哥見曹氣定神閒地。不禁有些着惱。接了茶,道:“哼。哼,這倒是要瞧瞧,你這裡是什麼好茶,巴巴地獻上來。”說着,看了看茶湯顏色,卻是不由地一怔。
這好茶的茶湯,要不紅亮,要不黃亮,要不碧綠算是好茶。眼前的茶湯,卻是十六阿哥見所未見地。
比白開水的顏色略深些,淡淡的黃,看着也不鮮亮。
“莫非是孚若琢磨出來的好茶?”十六阿哥帶着幾分稀奇,將茶湯送到嘴邊,飲了一口,卻是不由地皺眉。
十六阿哥強忍了,張口牛飲,將剩下的茶湯喝完,露出茶杯底的殘茶來。
十六阿哥用手指撥了兩下,全是碎的茶梗。
“哪淘換過來的?不是哪個沒顏色的,給你來下馬威吧?哪個奴作死?”想到這個可能,十六阿哥不由火氣,“騰”地一聲站起來,問道。
曹已經指了茶盞裡地茶葉,道:“十六爺稍安勿躁,我是皇上欽點的總管,不管是不是心服,他們誰還敢藐視聖意不成?這京城愛茶的人多,這一兩好茶,十兩黃金也是有的。不過尋常百姓之家,用的茶卻是價格各異。這盞茶就是京城能買到的便宜的茶,一斤二十四文錢,一兩一文半。”
十六阿哥帶着幾分不解,稍加思量,道:“孚若弄的這個內務府採購,到底是何意?就算這茶葉價格便宜,也不可能宮廷採購。再說,除了各地的貢茶,內務府還有自己個兒地茶莊,這茶……”說道這裡,他不由睜大眼睛,道:“莫非,孚若惦記口外茶道?”
曹點了點頭:“我這兩年,沒少往蒙古跑,路上蒙古王公貴族也好,尋常牧民也罷,這茶是少不得的。要是不喝茶沖淡沖淡,他們整日裡吃着肉奶,身也熬不住。這一斤的茶磚,在關裡便宜的地方,不過二三十文,到了口外,卻是能換兩隻羊,三、四塊就能換一匹馬。價格整整的相差百倍。這還是歸化這邊,要是再往北,價格還要高。等運到鄂羅斯,怕這價格又要翻上一翻。”
口外的茶引、鹽引都是內務府這邊發放。其中把持的都是有根基的人家。
這是地地道道的皇商,自大康熙二十八年開始,這歸化至鄂羅斯地茶道就有了,這些年已是漸漸成熟。
十六阿哥聽到這百倍、數百倍地差價,神色也是一動,不過隨即想想這其中牽扯地利益糾紛。卻是不禁爲曹擔心。
“每年發下地茶引,翻來覆去,不過是那幾家,背後也都有靠山。孚若想要動這個,怕是要樹對頭。你可想仔細了,這不是得罪一家兩家的事。”十六阿哥說道。
曹從案的抽屜裡,拿出只雕刻得非常精緻的黃梨木匣,道:“十六爺,再瞧瞧這個。”說着。送到十六阿哥面前。
十六阿哥伸開一看,裡面紅絨布面襯底。上面整整齊齊地碼了一排巴掌長、手指粗細的紙卷。拿了一個看了,裡面包地切得細細的菸絲。
“這個?”十六阿哥不解。
曹笑道:“捲菸,盒不過是用來蒙人的,想來鄂羅斯那些大公貴族應該會喜歡這
這菸絲十六阿哥見過,這個東西卻是聞所未聞。
他拿了一根,放在鼻下聞聞,卻是淡淡的香氣。
曹看着這個手卷的香菸,不禁有些得意。
養病的半個月,他就琢磨着生財之道來着。想來想去。這銀還是在民間的多。不說別人,就說他在揚州去過的程家。作爲鹽商的代表,雖不能說富甲天下,但是富甲一方卻是有地。
內務府下邊的皇商,有淮商、有晉商。
不管是淮商,還是晉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那就是家族淵源,家資豐足得緊。
還有什麼比從他們手中撈錢。地籌錢法?
十六阿哥將煙盒合上,也不着急發問了,拉了把椅坐了,打量着曹道:“瞧你得意的,這都是你這旬月想出來?還有什麼其他的,趕緊賣弄完了了事。”
曹笑了兩聲,拿出了兩外兩隻錦盒,在十六阿哥年前打開,裡面是各色珍珠。
“茶運到口外。價格翻百倍。但是茶引卻只是等同與茶葉,或者多個一倍兩倍就了不得了。這次內務府採購招投標。這茶引,就是其中的大標。這茶磚是二三十文一斤,那茶引就初定爲它的二十倍。面向內務府下所屬的皇商招投標,價格者得。要是招投標失敗之人,這捲菸專售繼續招投標,後是珍珠。”曹說道。
這兩年,因爲養殖珍珠的大批上市,使得珍珠的價格下滑。上等珠產量有限,影響得還好些,尋常的珠價格確是跌了十倍不止。
十六阿哥地眼睛不由有些發亮,看着曹,伸出的大拇指:“我還怕你被皇阿瑪給逼的犯渾,你心裡有數就後……這個熱鬧,我同十七卻是要參合參合……”
十六阿哥對大位無意,在錢財上面也不怎麼看重,這般主動參合,半數是聽着熱鬧,想要見識見識,另一方面卻是爲了曹分擔風險與責任。
曹心裡有數,卻是分外慶幸。
幸好自己個兒早年做了十六阿哥的伴讀,沒有做其他人的……
李煦皺着眉,看着書案上鋪開的錦盒,摸了摸胡,道:“還是這麼少?別家的珠廠情況如何?”
對面是李家的家生萬大福,早年是李鼎的長隨,後來去江寧那邊做了珠場地管事。“老爺,小的已四處推人問過了,當年拍到珠方的幾個人家,都在養珠。這兩年,珠也不停上市,如今市面的價格已經暴跌。沒聽說有什麼不出珠的事兒,咱們這邊卻還是如去年一樣。”萬大福躬身道:“老爺,莫非是曹家表少爺使了什麼手腳……二爺在世時,說起那位來,覺得他對李家有些籌謀。”
聽提到李鼎,李煦的臉色越發難看。
兒去世已經二年多了,自己身爲人父,卻是連兒死因都不曉得。
不過,說起曹家算計李家,李煦卻是不信。
這珠場是商戶楊家拍下的,當時;李家還沒有加入。曹就算要算計李家,也不可能預備得這麼久。
曹升任總管內務府大臣,已經在官方邸報上公開了。
連帶着曹寅心裡都有落差,李煦這邊,就是如此了。
雖說他身上掛着戶部侍郎的頭銜,是正二品的官職,但是卻不如三品地內務府總管有實權。
想起曹家卻是上升地勢頭,李煦不禁摸了摸額,面上說不出是喜是怒。他咳了一聲,板起臉來,對萬大福道:“禍從口出,什麼手腳、籌謀,往後少在人前胡咧咧,要不小心家法處置。”
“是。”萬大福躬身應着,道:“老爺,還有一事兒,楊家孀婦楊白氏帶着繼,正四處張羅,想要收回璧合樓與珠場。”
江寧那邊惦記璧合樓的不只是楊白氏,還是白家那邊。
白家因楊家獨生女兒是他們兒媳婦,所以就算是白二已經“馬上風”死了,但是也理直氣壯地想要收珠場。之前已經鬧了一場,後被嚇唬住了。
李煦沒聽想到地事多,哪裡耐煩聽這些婆婆媽媽的瑣碎之事。
他橫了萬大福一眼,道你:“怎麼越活越迴旋,這點芝麻大的事也拿來說。累不累,不老爺累我看着都煩了。”
“老爺,江寧那邊姑太太家搬家,其他官員也變的厲害。這白家背後也有幾個硬人。”方大福猶豫着說道:“老爺,若是想要太平,這個楊白氏與她繼卻是不好留。”
李煦聞言,點了點頭,隨口吩咐道:“不管如何處置,要乾淨利索些。”補,整個臉看着紅撲撲的,年輕了很多睡。
長生在包裹中,小臉白嫩的,揮動着小胳膊,不知道往哪裡使勁。
李氏坐在炕邊,將長生摟在自己的懷裡,卻是看也看不夠。
這時,就聽到腳步聲響,進來一個丫鬟繡鶯。
“太太,董女官請來了。”繡鶯稟告道。
李氏點點頭,又看了兩眼兒,戀戀不捨地放下襁褓,讓抱到東暖休養。
來人已經被繡鶯引進屋,見了李氏,行了個蹲禮。
她雖是宮女,卻是御前當差的人,李氏可不敢託大。
她側身避開,起身走進素芯跟前,拉她到牀邊做了,道:“說起來,我同你母親也見過。就是上上次我進京的時候,嗯,康熙四十八年的事兒。”
素芯在炕邊坐了,卻仍是低眉順眼並不言聲。
李氏瞅着她的模樣,心下也有些爲難。
實是不明白宮的意思,難道他們這樣的人家,還有資格用御前使喚的人。這算什麼事兒,非客非僕的……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