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自今天和嶠子墨對上,那種冷凝威壓的氣勢就在宇敇他們腦子裡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別是他被嶠老大點評了那誅心四字時的變態反應,立即讓這羣心理素質過硬的人封他爲“煞星”。他們有種很直接的預感,這人出現在這間地下酒窖裡,絕不會那麼簡單。
在一衆人的注視下,蕭然若有所覺,視線平平掃來,看到他們的時候,在這麼幽暗的地方,竟然依舊讓人覺得心驚動魄。分明臉上連一絲情緒表情都無,卻有種讓人覺得立馬要被拆分入腹的恐怖。
有服務員在低身打開那間標有“c”的記號的房間,恭敬地請他入內。
宇敇正懷疑蕭然會讓人直接將他們“請”出去的時候,那人卻冷然轉身,視若無睹地進了房間。
宇敇身邊的白焪嘖嘖搖頭:“被人無視了。”雖說被人丟出“不夜天”是件很丟臉的事,但不得不承認,蕭公子剛剛那種壓根把他們看進眼的表情更讓人覺得傷自尊好吧。
輝子壓根一點狀態都不懂,只是跟着疑惑:“不是說蕭然和陳昊最近關係緊張嗎?怎麼他還到‘不夜天’來?”
誰知道呢?
五人扔給他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拿起外套,集體走人。
開玩笑,都進了專用包廂了,裡面發生了什麼都看不清,還留在這幹嘛,等着被那個煞星找上門嗎?
“誒?你們等等啊。”輝子趕忙也跟着起身,離開酒窖時,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恰好望見陳昊那雙像是夜空般黑暗的眼睛對上蕭然。
他感覺回身,也不知道是撞邪了還是怎麼的,連連碰上幾次桌子,引得走在前面的白焪他們頻頻回頭看他,他卻像是遊魂一樣,打了個寒戰,心底默默唸着,怪不得傳說黑白兩道通吃,這,這眼神也太滲人了點。
而被人用那麼陰冷的眼光掃射着的正主,卻壓根沒有任何反應似的,拿起桌上的一瓶烈酒,自斟自飲得旁若無人。
陳昊看着桌子上擺滿了一排的各色酒水,漠然地垂着眼角:“天上要下刀子了?你竟然也會買醉。”
他以前和蕭然說話時,便是再痛恨自己愛的人選擇了對方,也從來不會失了風度,可當云溪自溫泉那次和他們攤牌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主動和這人說過一次話。
算起來,自小到大的情分,便是“發小”也不足以形容,可是,眼下看着把烈酒當誰喝的蕭然,陳昊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也着實讓陸續進來送瓜果的服務員驚得不知所以。
蕭然聽着他的譏諷,卻也不怒,今天下午那麼難聽的話都受了,他這話說的,不過是隔靴搔癢。
一口烈酒入腹,他冷冷地回憶到下午嶠子墨站在機關門口那一言一行,臉上一片禁忌的華豔。
自發現云溪就是笪筱夏後,他恨不得把自己低到塵埃裡去,凡事都將她的喜怒放在最優先的地方,恨不得能將自己當年所欠的統統都補回來。可事與願違,無論他怎麼做,她只是冷眼旁觀,就像是一臺盛大奢華的歌劇,她坐在臺下,淡淡地看着他在他臺上的一切,卻換不來絲毫溫情。
她不恨他,也不愛他。那雙每次相逢,眼底的無慾無求都一次次地提醒着他,她已將他歸爲陌路。
這一切,沒有人比他看的更清楚。
跳樑小醜——
蕭然的下顎漠然收緊,一口飲盡眼前被子裡的烈酒,危險地眯起雙眼。
嶠子墨諷他的那一瞬間,他幾乎有那一刻,準備立馬讓暗處的人直接動手擰斷他的腦袋!
可,他更清楚的知道,嶠子墨並沒有說錯。
他最近的所作所爲,撂在以前自己的眼裡,用個難聽的詞說,那就是“憋足”!
浪子回頭金不換?
這可不是什麼小說故事裡,相愛相虐的情節。冷云溪那麼倔強的人,如果沒有敲開她的心房,任他做再多的事情,在她眼前,他也不過是昨日舊人,陌路相逢罷了。
陳昊就那麼坐在一邊看着,看着他滿眼充斥着暴虐,轉瞬又化爲自嘲,下一瞬又變成了寒心。
便再也不說一個字。
這個世上能讓他露出這樣表情的人,除了她,還能有誰?
舞池裡的人越來越多,探戈舞留在每個人心靈上的震撼久久不肯散去,隨着音樂的旋律越來越動感嫵媚,帶着威尼斯面具的女人們開始擺開撩人的姿態,邀請男賓們共同起舞。
包廂裡忽然變得很靜,兩個人都不言無語,那間帶着雙向玻璃的牆面上,印着他們不同的眼眸,彼此間,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似乎同時陷入了同樣的夢境。
那個夢裡,有一個女人,亦是着了一身紅裙,高叉聳起,冷豔嫵媚,站在蕭氏的年終晚宴上,孤芳自賞。
那一年,她第一次起舞,驚豔了所有人的眼。眉梢高挑,舞態高雅,神色矜淡。
一曲探戈,將整個年終晚宴上的人都震撼得無以言語。
如今,終不得見。
他想起剛剛那個女舞者,阿根廷探戈世錦賽冠軍,心裡沒有來的一痛。平生從不後悔,唯一一次,卻是這般跗骨難忍,刻骨銘心。
他又哪來的立場去笑陳昊的寄情於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求之,不得。
又一杯酒水到底,他嘭地一聲將整個空酒瓶扔到地上。
房間裡的燈光被他一下子全部按滅,整個人恍若被一層看不清的薄膜包裹着。
他自坐在那裡,如一個無情帝王,臉上神色如暮鼓晨鐘,終度化成一片沉靜。
一種世俗人無法看懂的冰寒在他眼底閃動着,漸漸融爲一團藍色的火。
良久,他卻恍然一笑。
這笑,如解禁的談谷幽蘭,又若從冥河邊渡河而來的使者,危險,豁然叢生……。
蕭然走了。
兩人連一句話交流都不曾有過。但知他如陳昊,從蕭然露出那最後一笑的那一刻開始,他便知,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不管今天是誰刺激到了蕭然。
他默默地閉上雙眼。
蕭然變了。
“扣扣”。
包廂房門上忽然傳來兩聲敲門聲。
閉目養神的陳昊慢慢地睜開那雙殘酷的眼,靜靜地看着故友輕笑着踱步而來。
“好久不見。”
磁性的嗓音裡似乎永遠帶着漫不經心。
他坐在陳昊對面,深邃的五官即便這晦暗的房間裡,都像是渡上了一層光一般,印着整個房間都帶上了一分他的個人色彩。
陳昊有些恍然,似乎繞了這麼大的一圈,誰都變了,只有眼前的他,似乎一直都是這樣隨性的笑着,目露哂然,似乎世間所有的事情都無法博得他片刻的回眸。
他突然想起云溪剛來“不夜天”的時候,那時,他還不知道她就是自己魂牽夢繞的那個女人,他對着坐在身邊的故友微微一笑:“我新請來的臺柱,覺得如何?”
臺柱。是的,那時,他只當她是無意間撞進PuB的學生,她的歌,她的舞就像是天空中最燦的一顆星,將全世界都能點亮。
所有人的安可,所有人的發狂,整個“不夜天”都因爲她光芒四溢。
當時坐在他對面的這個人噙着酒,一雙震撼人心的眼睛,慵懶地打量着樓下那一抹倩影,良久,勾魂一笑……。
他知對方是置身事外,纔會清醒,所以才能這樣笑着看着他們沉淪?
陳昊整個人往後一躺,靠着那偌大的沙發,靜靜地看着那面牆壁上倒映出來的舞池五光十色。
如今,再想看一眼她的舞,卻是那麼難,那麼難…。
對面的人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隨意地開了一盞燈。
綠色的燈光從斜角照下來,映着那杯子裡流光四溢,越發襯着男人的氣質如華:“就我看來,你和蕭然都不得冷云溪的待見。”
陳昊輕笑。
何止是不受待見,壓根就是連絲毫機會都不給。
當他知道在香港的那段時間裡,她竟然住在喬子墨的大廈裡時,他覺得自己都要瘋了。
倒影中的男人嘆了口氣,輕輕地給陳昊也倒了杯酒:“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有時候,放下才是真正的取得。”
顛不破,勘不破,他一直陷在那團迷霧中,遲遲不肯下狠心,紅塵萬丈,若無法自救,便只能彌足深陷,萬劫不復。
陳昊苦笑,那是他的情,他的孽,他的障。讓他如何捨得去,放得下?
坐在一邊的男人悲憫地看着他,輕聲呢喃,眼中卻閃過一道崢嶸……。
然而,坐在地下酒窖的兩人卻不知,正在此時,他們話中的那位臺柱,此時正接到一通電話,眼睛倏然一亮。
李嫂坐在窗邊正在修剪花盆,只聽小姐在月色朦朧下,整個人都像入定了一般,神色雍容,眼神幽深:“在歐洲三個月都沒等到你,剛從香港回來,你就給我來電話。”
李嫂手中的剪刀一頓,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三個月,歐洲?那不是……
她怔怔地回頭去看,去只看到云溪背影嫋嫋,話音似乎在空集中,觸之即滅,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只能說,受寵若驚。凮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