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拿着那門卡到達酒店的時候,一切和平常沒有任何區別。四季酒店的大廳照常人來人往,酒店服務人員依舊笑臉相迎。
來到李嫂的那間房,她站在門外,眼角微垂,表情忽然有那麼一瞬間是一片空白,彷彿一切情感都突然被排空了一樣,讓身邊站着的酒店員工一時間不敢吭聲。
一聲微弱的脆響,門,卻是從裡面自動的開了。
門後,一張憔悴而淚水滿布的臉露了出來,幾乎是一瞬間將門口的冷云溪摟入懷裡:“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李嫂泣不成聲,那嗓子像是被車子來回碾過去一樣,空洞得令人心碎。
云溪站在原地,雙眼遙遙地看着李嫂身後的方向,像是突然被這麼一個靜靜的懷抱震得有些失神。
這是,家人的味道。
久違的,讓人感覺到親切而溫暖的味道。
她慢慢地伸出右手,輕輕地,卻極爲堅定地摟住李嫂,“我回來了。”
打發走那服務生,兩人回到房間,坐下來,將這三個月內發生的一切簡要說了遍。
“夫人的病情已經穩定了,被老夫人接去修養,飲食起居有請了專人照料,身體漸漸調養得差不多了。哦,對了,前段時間,我還見到少爺了,他和好友住在一起,一切都好。看樣子,並沒有請去做什麼‘協助調查’的樣子。”李嫂顛過來倒過去,只得將能安慰人的消息一遍遍地想着法地重複着。
冷偳早她兩個月前就回來了,當初事發,冷家的所有資產都被凍結,就連香港wang公司涉及娛樂圈也一併受到影響。她和卓風、嶠子墨在歐洲的時候,他就先回到香港去打點wang公司,誰知道竟然被那位張先生事先插手,圍得個鐵桶似的。別說,有人想乘着冷家敗落乘機撈油水,就是內部員工,也大多不知道冷家出了事情,反倒因爲她當初和張先生先後合作過兩部電影,最近又開始幫他捧紅christina,而多數認爲張先生是公司大老闆的後臺。在香港,有了這位大鱷,雖然明面上,公司是受到一定影響,可實際上卻開始大量招新,規模絲毫不減,反隱隱有種擴大的趨勢。這也是爲什麼,christina的助理壓根都知道她名字,卻不認識她一樣。
冷偳對這位張先生亦正亦邪的做法實在沒有把握,索性直接回了北京。如今和嶽晨接觸頗多,李嫂說的“好友”怕也就是指他了。
遙想當初在珠寶店爲張翠買下那枚粉鑽戒指時,第一次見到此人,不過覺得是她堂哥酒肉朋友圈的,如今,竟是在冷家幾乎進退維谷期間,唯一一個肯出面相幫的朋友。
張翠被她外婆接去調養,她卻是極爲放心的。當初兩位老人家在北京買了郊區的別墅,原本不過是爲了安度晚年,如今,倒是可以因爲地段較偏僻,而避開那羣惹人煩的紛擾。
“小姐,你這三個月到底去哪了?我聽那個人,”李嫂一想到那個寡廉鮮恥的人竟然會跑到她面前來追問小姐的消息,就恨得面色血紅,現在就連說他的名字都覺得噁心,直接用“那個人”的替代:“那個人竟然說你掉到河裡去了,生死不知!”她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幾乎恨不得立馬跟着跳河,卻是被人攔下,“要不是那位陳昊先生,怕是如今,我這把老骨頭已經不能見你了。”
詹溫藍和陳昊。
云溪站在窗前,臉頰被微風拂過。
她設計讓詹溫藍以爲她中槍掉進河裡的時候,早就知道以他的性格,絕對會追查到底,當初冷偳隨她一起失蹤,留在北京的冷家人,便也就剩下李嫂一個。只是,她沒想到,出面維護李嫂的竟然會是陳昊。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初對云溪身邊的男士極爲注意的李嫂,如今卻是無論如何再不肯多談這方面的事情了。那位詹溫藍不也是名門公子,知根知底,卻抵不住人心隔肚皮,再溫柔繾綣的面孔亦是耐不住權勢誘惑,心生魍魎。
她雖並非知識淵博的女子,卻也知道,當初若不是大家的有意無意撮合,云溪並不一定會那麼順水渠成地和詹溫藍定下關係。若說冷家如今這場悲劇,她當初尚且受不了刺激,直接尋死,小姐心底有多痛多累,她如今卻是不敢去想,深怕觸痛傷口,血流不止,如同硬生生地挖下一塊肉一般。
兩個人心思各不相同,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竟沒有其他聲音。
眼看,時間不早,云溪拍了拍李嫂的手背:“我既然回來了,不管是爺爺、父親,還是伯伯們都會安然無事。你放寬心,先搬到我母親那邊去。有你在她身邊,我也放心一些。”
李嫂點頭,她住在酒店,其實也是爲了最快得到小姐的消息,如今人都已經回來了,心裡那不踏實的感覺終於落下了,自然去照顧夫人。
兩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禮,正要出門退房,門外卻在此刻,突然響起了一陣規律的敲門聲。
“扣,扣,扣……。”
聲聲入耳,像是合着某種節拍。
云溪手中的動作一頓,忽然立在那。
李嫂擔心地看着她,卻見她眼眸漆黑,髮色如墨,竟像是潑墨如畫般,神色間,幾分淡漠幾分冷意。
門外的人似乎料定她不會主動開門,直接輕聲交代了一句,自有服務人員拿着備用房卡上前殷勤服務。
門鎖一開,房間內外的兩人視線相對,那唯我獨尊的男人幾乎視線一下子凝固在云溪的臉上,脣,張了又張,卻是最終只落下兩個字。
“筱夏”。
這名字如同魔咒,瞬間,將兩人之間冰冷的氣氛一下子戳破。蕭然幾乎連那站在門口的服務生都來不及揮手打發走,就一下子衝到她面前,死死地將她扣住懷裡。
“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胸腔震顫,他的每一個字都從她耳邊擦過,像是要把心底那一剎那的激動一下子釋放出來一般,扶在她頸側的雙手竟忍不住微微顫抖。縱橫商界多年,從不在人前露出一絲情緒的蕭家公子,此刻,竟激動得恨不得將她整個人都藏到懷裡。
一截如玉的凝脂色輕輕地扣在他的手腕處。看似柔若無骨,卻極爲堅定地拉開他的觸碰。
“蕭公子,你是不是記性有問題?筱夏是誰?”面容空靈,神色平淡地女子懶懶地看他一眼。明明眼中毫無情緒,就連譏諷都不含半分,他卻被這短短的幾個字蟄得渾身一顫。
是啊,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笪筱夏。那個死心塌地愛着他,無論清淺緣滅都不曾轉身離去的女子,早已生死兩茫茫。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早不是他的第一操盤手,而是冷云溪,被北京城中無數人提及的冷家“女公子”。
“蕭先生,您認錯人了吧。”一直站在旁邊,神色複雜的李嫂望着強勢摟着云溪的蕭然,忍不住出聲。她知道,蕭然算得上冷家的救命恩人,如今,冷家沒有完全落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這位蕭家的當家人在背後護着。若不是他和陳昊,三個月,不用這麼久,怕是三天,冷家的結局就已經砧板定釘。
如今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但凡有點背景的人,都可以在冷家頭上踩幾腳。可是,當這位蕭家公子擺明立場時,那些牆頭草立馬銷聲匿跡。
光衝着這點,李嫂其實對蕭家極爲感激。但這並不意味着,自家小姐就要爲這份恩情,而搭上什麼。
那一刻,曾經坐擁一個女子最真摯情感的蕭然幾乎是絕望地看着心底的那曾經的美好轟然坍塌。
他愛着她,卻發現得太晚。如今,即便回頭,卻不一定能再換來她的回眸一顧。
原來,人,世上真的有輪迴報應。
求而不得,那每一個夜晚睜眼到天明,不過是爲了一個她安然的消息,明知道她絕不會那麼簡單地掉進河裡,卻始終會夜夜驚醒,夢到她被困在漆黑的河水裡,任由那冰冷的水淹沒。
商場再兇殘現實的鬥爭都已不能激起他一絲情緒,卻在那晚,在那間醫院,在那狹窄的走廊裡,眼睜睜地看着她和詹溫藍消失的背影,無數次地後悔而憤怒。
他怎能就這樣將她弄丟了!
笪筱夏也好,冷云溪也罷!她,始終是那個曾經站在他面前,毫無動搖的人!
多年前,她在街頭遇上他最狼狽的一幕,打開車門,橫衝直撞,背後槍林彈雨,眼前卻是春暖花開。那時,他不識愛。只覺得,不過,一個女人。
如今,她死而復生,他愛得瘋狂而癲狂,她卻已經漠然轉身,不屑一顧。
那晚,他循着蹤跡,跟到河岸邊,只看到那道道槍痕,彈跡仍在,她卻已然消失,蹤跡全無。
地上的鮮紅一片,那般支離破碎,觸目驚心。那一瞬,他只覺得,終於魂歸的心剎那間顛沛流離,墮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