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發瘋最好到精神病院裡去發,人都給你弄死了,跑過來問我冷云溪是不是已經死了的人借屍還魂?”陳昊的眼底是冰藍的一片冷焰,如火般焚燒,卻沒有一絲溫度。他當初幾乎是自己伸手挖出自己的心,血淋淋地碰到自己這輩子最重要的兄弟面前,將自己視若珍寶的女人親手送到他的懷裡,只求他能好好對待她。他希望她眼底的那一抹晶亮能一直閃耀着,就像是夜空裡最美的星辰,每一次看到,都會讓他心底裡流過溫暖。他這輩子殺孽太重,早已沒有什麼單純美好的感情。那一次的街頭被襲,不過是無數次黑暗沉浮中的小小插曲,卻沒想到遇上了一個女人,從此便丟了心。
從十四歲接管事物開始,他早就忘了人性,無論是手下人還是身邊的對手,他從來只需要一個眼神,再冷酷的手段都不需要經過思考,只要能達到想要的結果,過程如何從來不在他考慮的範疇。
十九歲開始,再也沒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卻沒想到,上天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他這輩子唯一魂牽夢繞,恨不得傾盡所有來換得的人卻獨獨愛上了他最重要的兄弟。
蕭然,作爲合夥人、朋友,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能合拍的,可是作爲一個男人,他的心太過飄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真正垂眸以待,他的眼界、他的世界,從來都凌駕於世間的浮華,作爲一個伴侶,他絕不是一個合格的情人。
他和蕭然認識的太久,以至於對他身邊那些來來去去的女人歇斯底里,崩潰瘋狂的樣子已經麻木。可她不一樣,她那雙明明充滿了愛意卻始終抵死壓抑的眼睛每每總是在他的腦海裡浮現,他忘不了,更捨不得,連這雙眼最後也蒙上那樣的冰冷絕望,傷痕累累。所以他親自去求蕭然,有生以來,在各種場合,即便是被當年父親的心腹半路挾持,將雙腳對穿橫掛在牆頭也沒有半分弱勢,卻在自己最親近的兄弟面前笑得滿心滴血,“只要是她希望的,我都幫她達成。”那個傍晚,站在樹下,疲憊地撐起滿臉微笑,他將自己最重要的女人託付給蕭然。
可是,後來呢……
陰翳如雷雨一般從他面上漸漸聚攏,他每一次回憶起當初,在醫院看到蕭然的樣子的時候竟可笑的以爲她真的是出的“意外”。
呵呵,真是好的讓人驚訝的意外。
辛辛苦苦愛了多年的男人在她的房間裡,在她安寢的地方和別的女人酣暢淋漓,交纏痙攣。他連多靠近一分都怕她會發現端倪從此牴觸的女人就這樣被蕭然當做是個隨便丟掉的破布,堵在房間裡看着他和別的女人風流快活。
然後呢,然後呢……
陳昊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慄。那晚,她看到自己的外公跳樓後,被車碾過,身上的皮肉一寸寸的被壓爛,在那地上被車拖着的時候,她是不是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一個人活着,身體換了,靈魂卻依舊不變,那些噁心的記憶永遠也丟不去,如影隨形,是不是,她至今都能夢到那晚自己在車下被碾壓的劇痛。
陳昊死死的閉上眼睛,至今,他都不敢在云溪面前再提當初。連想象都不願意,那樣的收場,她的心是否已經在那一晚灰飛煙滅。
這一切,通通,都是眼前這個人!
如今,他竟然一臉期望地望着自己,希望自己告訴她冷云溪就是當初的她!
如果不是他的心狠手辣,她不會死,如果不是他的反覆無常,她如今依然會是滿臉笑容,坐在那幢充滿陽光的房子裡輕聲歡笑。
既然當初答應了他,爲什麼,爲什麼要反悔!
“我恨不得當初直接殺了你!”聲音如同深潭水,冰冷冷的,淡漠疏離。他驀然轉身,再不願多看蕭然一眼。
陳昊剛轉身,身後蕭然卻突然伸出右手,橫在他面前,封住他的去路:“你在隱瞞什麼?”
陳昊腳步幾乎是當即一頓,他回頭,恰對上蕭然那雙眼,漆黑,什麼波瀾都沒有的眼。像是什麼情緒都被他清理的乾乾淨淨,宛如剛剛那個臉上存在希意的人並非是他一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陳昊冷冷地瞥着他,回以冷笑。
“陳昊,不要忘了,我和你認識了多少年,你是什麼人,我比誰都清楚。你這輩子就只對一個女人動過情。”蕭然慢慢放下右手,掌心向內,一點一點地握緊,像是要抓住什麼一般,臉上的光芒在瓊白的月光下幾乎神采四溢,竟連陳昊手下的那兩個人都看得忘了移開眼神。
這是什麼樣的興奮,驚奇,他們甚至於懷疑這位在京城無人敢直視其鋒芒的商界帝王此刻的表情竟然是驕傲狂放!
陳昊的表情一剎那被凝固在臉上。他了解蕭然,就像蕭然瞭解他一樣。語言不過是再蒼白不過的掩飾,他當初對冷云溪的維護就已經是最大的破綻。不過,“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人能起死回生?蕭然,你可是眼睜睜地看着她死的,她的墓還是你建的,難道,你忘了?”
陰森沙啞的聲音在漆黑的夜晚裡更顯得恐怖,陳昊眉峰凌厲地看了蕭然一眼,再也不理他頓時僵硬的背脊,轉身就走。
風中,樹梢咯吱咯吱作響,有一股悲涼從最深處竄起,蕭然站在原地,如同沙漠上看到綠洲的遊子,滿眼狂喜地伸出手指輕輕觸摸,卻發現,一切不過海市蜃樓,黃粱一夢。
兩個尾隨着陳昊的手下忽視一眼,終於在離開那郊外別墅的半小時後輕聲提醒:“先生,張先生那邊不用再管了嗎?”
陳昊坐在後車位上,慢慢睜開雙眼:“不用。”以今晚那別墅附近的守備來說,無非兩種可能,一是早就料到他會過來,眼巴巴地就準備了大把人手,還有一種,他慢慢地點開手機,“冷云溪”三個字赫然在屏幕上出現,摩挲良久,卻始終沒有按下鍵鈕去撥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如果是第二種可能,香港這潭水就深得出乎他的意料了。即便是香港這邊頂有名的“社團”大佬,他也沒有見過幾位會有這樣圈山爲地的本事,更不用說這樣的守衛,各個如幽靈一般,毫無聲息。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最讓他詫異的是,爲什麼蕭然會出現在那裡,難道只是爲了兵不厭詐,想要通過他了解云溪的真正身份?想起那些黑衣人看到蕭然的出現露出那種匪夷所思的表情,陳昊一時陷入僵局,頭一次覺得無從下手。
陳昊不知道就在他思索張先生這邊事情的時候,蕭然根本沒有踏入那別墅一步。相反,他乘着晚上的飛機直接回了北京,出了機場連家都沒回,當即前往那片蕭瑟的山頭。
離城市太遠,等他到了目的地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凌晨四點,除了星光,一點光亮都沒有,宛若整個世界一片沉默的黑暗。他穿過一道鐵門,一步一步地走到那熟悉的石塊前。
右手留戀地撫摸上去,像是在觸摸心底最柔軟的一角,那石塊被打理得十分乾淨,連一點灰塵都沒有。但就是太乾淨了,和“它”身邊其他的“石塊”比起來,實在太過寡淡,連個刻字都沒有,顯得一片蒼白。
這是一塊沒有署名,沒有標註的墓碑,一塊將他的心埋葬了人的葬身之處。
他自嘲地閉上雙眼,什麼葬身之處,連一具完好的屍體都沒有,哪來的葬身之說。
墓碑前那碩大的薰衣草,以及綻放得如此精緻美麗,溫柔無比,就像是一個童話。每天,這花都會從法國空運而來,第二天早上八點準時換上,重不耽誤。
他輕輕蹲下,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點一點地前傾,直到額頭碰到那冰涼的墓碑,全身的顫慄忽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再沒有一絲動靜。
耳邊似乎傳來一道飄渺的聲音。
“明年年假,我們去法國吧。”那年,在上海,她指着屏幕上普羅旺斯的屏保笑着回頭,溫柔繾綣,似有無盡的歡愉。她不愛玫瑰,不愛牡丹,獨愛薰衣草。普羅旺斯一直是她想要去的地方,只是,這麼些年,除了工作,竟挑不出一點時間留來享受。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蕭然竟然有些回憶不起來。
從那晚親眼看到她被車子碾過去之後,似乎很多記憶都記不起來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有一天懦弱到連回憶都不敢再記起。
是啊,死了的人怎麼可能再活過來。
明明,明明是他親眼看到她死的。
明明,她死的時候,離他只有五步……。
明明,她當着他的面,閉上了雙眼,從此,生死永不相見。
他卻從那一刻才明白,自己竟然愛上了她……。
冰冷的溼滑從他眼角流過,嘭地一聲落在那墓碑上,濺在薰衣草上,四周,靜得像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