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子長到十五歲,就很少有人把他和包子聯繫在一起了。
他外形隨他父親,剩下的那雙眼睛,也因爲五官漸漸成熟的關係從大大的杏眼變得狹長了些,換做一雙和俊禕師父年輕時相似的桃花眼。這當然是師父大人一廂情願的以爲了,因爲他那小徒弟的眼睛本就很有桃花的趨勢。
此時他靠在公車站牌上,漫不經心地等人。他那張臉越大越和他父親似的面無表情,在家人面前笑起來也不如小時候那肉嘟嘟的可愛勁了,反而是中清俊帥氣。那身氣質比起父親的君臨天下,更添一分他爸爸的散漫慵懶的藝術氣息。
否則,若是顏律是絕不可能這麼靠着站牌還生出一些和這陰雨天氣同步呼吸的頹廢氣質來。
容辰遠遠看見他,想見到他的心思更加安奈不住了!
“娃娃。”
陸顏欽聽到這個聲音還怔了下,隨即拿過地上的書包,不等容辰下車給他開門,就很隨意地坐上副駕,把書包往後頭一扔,“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陸顏欽也沒給他爲他系安全帶的機會,自己動了手,聞言勾起一個邪肆的笑來,“唔,哥這麼想我麼?這樣迫不及待啊。”
容辰臉上一熱,自以爲掩飾了自己的不自然,很是正經地點頭,“我們一年沒見了。”殊不知,陸顏欽對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哥哥心思一清二楚,甚至有時就以逗他臉紅爲樂,這兩年他越來越正經了,想要他像小時候一樣一說就臉紅已經很難了,不過,這更有趣,不是麼?
由此可見,小包子越大,心眼越壞得透透的,連容辰這樣和親人也不差的人都這樣隨意對待。陸顏欽骨子裡的冷漠比之他兩個爸爸更甚,有時看得倆爸爸時時嘆息,他卻對這樣的自己很是滿意。
“什麼時候走?”
“一個月後……”
兩個人隨意地聊着,容辰性子木訥話不多,陸顏欽當然也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了,這世上也就在他兩個爸爸面前顯得聒噪些,那是因爲他在兩個爸爸面前就特別亢奮些,不讓自己長大似的。對方畢竟是稱爲哥哥的人,陸顏欽雖然愛逗他,卻也不會冷落了。
等到了家,車庫裡一見倆爸的車,什麼哥哥都不在陸顏欽眼裡了,臉上的笑一下子浮現出來,步履急促歡喜地就往家裡衝,“爸爸!父親!”
停也不停地就向坐在沙發上的爸爸撲去!
他父親的聲音此時出廚房冷冷地傳來:“陸顏欽。”
“——!”
小包子跟被按了開關似的,僵在了原地,然後委委屈屈地向他爸爸走去,伸手就抱住撒嬌:“爸爸,你就看着父親欺負我啊。”
“淘氣。”他爸爸笑着摟着他捏捏他的鼻子。
“嘻嘻,那肯定是遺傳你的。”他可沒少見父親對爸爸做這樣的動作說這樣的話呢!不過他爸爸一個眼神過來,小包子頓時裝傻地直對他爸爸笑。
“爸爸,你們下一次旅行一定要帶我一起去啊,你們把我丟在這麼空的房子裡,我好可憐的。”
他爸爸根本不接他的話,輕飄飄地丟下一句:“我怎麼聽你顏瑾叔叔說他的車因爲某人送去廢物站了?”
“啊,父親!我來幫你啊!我好好想你啊!”這是立刻轉移了陣地,可惜他父親永遠不和他心靈相通,此時淡淡說了句:“我已經通知了,以後誰敢把車給你開,我就廢了他。”
“……”小包子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好一陣,“嚶嚶嚶,你們不愛我了……”
倆爸沒理他,倒是進了門的容辰笑出了聲。小包子立刻轉移目標,“哥哥,我只有你了!”一個撲上去,在容辰心跳加速的時候,搶走了他的車鑰匙。
走出廚房的顏律只當沒看見,“如果你能保證不會你爸爸有絲毫的擔心,我不會管你做任何事情。但要是做不到,”他頓了下,“最好不要挑戰我的底線,陸顏欽。”
其實小包子這個年紀自己能賺到的錢已經能買到世界上最貴的跑車了,此時聞言,嘟着嘴,就把車鑰匙丟給了容辰,滿臉哀慟地鑽回他爸爸懷裡,“爸爸,我果然只有你一個爸爸。他是垃圾桶撿來的臭老頭!”
一句話,逗得他爸爸笑彎了腰。
小包子漸漸長大,成年後更是什麼事都很少和倆爸交代了。他玩膩了金融,嘗膩了賽車的刺激,看膩了世界的風景,停下了腳步回家一臉生理鹽水地哀求着要和爸爸睡。
從來沒勝利過的戰爭,這一次他父親卻點頭了。
二十七歲的小包子歡呼一聲,心滿意足地睡在了兩個爸爸中間,不過臨睡還是緊抱着他爸爸翹着屁股背對着他父親,賤賤地哼了聲,“爸爸是我一個人的!”
他父親狠狠一巴掌就揍在了他屁股上,惹得他嗷嗷大叫。
那之後小包子安分地開起了一個小公司說要自己創業,不過他倆爸都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麼德行,對這事半點不相信。
他父親沒阻止,只是認真看着他:“娃娃,你已經不是孩子了。只要是我可以爲你擔下的事情,我都縱容你。若我沒有這個能力,我希望你考慮清楚得失。”
他太清楚,他的兒子的心比自己更崇尚冒險,他有幸在尚輕的年紀擁有一世追求的最大的光榮,早已淡了冒險的心。
“老爹,你放心啦,也不看看我是學什麼的,還會給你捅破了天?”小包子妖孽得很,20歲就是法律金融雙博士了。他父親果然瞭解他,在膩了這麼多刺激後,他一直棄置一旁的法律,就是他接下來最大的玩具了。
他父親點了點頭,“還有一點——”
“我知道!我知道!”小包子做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痞痞地說道:“我用我老爹發誓,一定不會讓爸爸傷心!”
“……臭小子。”
小包子又開始歐洲、美洲、東南亞、非洲、北亞地跑,成天不見人影,容辰約他見一次面都要被放鴿子大半年。
小包子三十歲的那年,他對着對面儒雅的男人輕聲說:“哥,你別再等我了。”
儒雅的男人喝茶的手顫了顫,將茶放下來,將手藏會桌下,掩飾住雙手的顫抖,擡頭看他。
小包子在笑,笑得那樣溫柔,他一生只見過兩次。第一次是自己某次意外從死亡中醒來時,他對自己這樣笑過。這是第二次。容辰知道,這個笑裡有着多殘忍的懇切。
“你、你已經遇見那個人了?”容辰的聲音有些勉強。
小包子搖了搖頭。
“……或許,我這輩子都等不到了吧。”
關於愛情,他早就知道放手讓他隨波逐流了。他由兩個爸爸生養,看着他們的感情長大,不是不羨慕的。他也曾嫉妒,小時候害怕被他們摒除在那個似乎連他都無法插足的世界,長大了,知道人這樣的動物的寂寞了,自然不會沒有觸動的。
他也想找到這樣一個人,像爸爸至於父親,像父親至於爸爸。
可這世上幾十億人,遇見這樣一個人的概率比幾十億之一還要渺茫,而他在最純粹的感情面前,並不願意遷就。
“爲什麼……不給我一次機會嗎?娃娃,爲什麼不給自己試一次的機會呢?你從不曾試圖接納一個人……”
“感覺。”小包子笑了笑,“如果等不到也無所謂,我有爸爸和父親啊。”
“他們總會離開你。”
“那時我也老了。”老到足夠他習慣作爲一個社會人孤獨的生活了。
容辰哭了,他沒有像小時候一樣擁抱住他,而是看着他哭,哭到臉紅地笑,笑到低聲地說對不起。
三十五歲。
小包子已經是世界上有名的軍火商了。
他一直單身,那些手下都以爲他那方面有難以啓齒的問題呢。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追隨他,他是個很複雜的人,冷漠如魔鬼,又可以爲兄弟去死,得到他承認的人很少,而這很少的幾個人爲他撐起一個事業帝國,可以爲他擋住槍林彈雨。
“他是誰?”
屬下聽見他問,還驚訝了下,看了過去,是個正在玩槍的男人:“只知道叫習越,經常來這裡打一把,創下的記錄幾年了都沒人打破呢。”
“哦,是麼。”
這麼說着,他優雅地站起身,脫下了外套遞過去,屬下接過去,見他往靶場走去,甚至還將右手總不離手的手錶取下來,頓時渾身沸騰!
當家這是要下場打槍!
就是他跟着當家近七年了,見當家打槍的次數還不足五根手指!但每一次,都讓他震撼!而現在,當家要動手,他怎麼能不興奮!
“有興趣比一場麼?”
他主動發出邀請。被邀請的人錯愕了下,顯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不過那一瞬錯愕之後,臉上的表情就收了乾淨了,冷冷地點了點頭。
小包子手上漫不經心又似乎出現了重影臨時組了一把槍,心裡卻是想着,比冷臉,你比得過我老爹?這道行還嫩着呢,這麼一副冷冷的樣子一眼就見人看破了,就是不知道,把他逗到臉紅,會不會比哥哥好玩。
後來小包子終於知道答案了,這個人在他身下抓着他的手臂,喊着他的名字滿臉紅暈的樣子,就是他輩子逃不出的緊箍咒。
而此時,他淡淡說了個:“100,敢不敢跟?”
“……”只有一個點頭的動作。
靶子立即被人推遠了100米。
第一局,10環對10環,平手。
“150.”
滿分,平手。
“300,移動。”
滿分,平手。
“加200,閉上眼睛比一場,怎麼樣?”
“好。”總算是出聲了。
聲音還挺好聽。
兩人蒙上眼睛。
槍聲響起。
小包子不用看也知道結果是什麼,他吹了吹髮熱的槍口。將布扯下就打算離開。猛地被人抓住手腕,他很少現於人前的印着很淡很淡天御花的手腕。
“你看不起我?!”這絕對是暴怒了!從這個人剛纔這十槍幾乎同時響起更正中紅心就知道這個人之前根本沒用真實實力和他比賽!
小包子笑了,滿心愉悅。
“阿左,你去。”
“是,當家。”
二話不說,當即掏出腰間的槍開始射擊。隨便一個出手,竟是破了男人最高的記錄。
“你,還太嫩了。”不知是字面意思還是別有所指。
男人冷着臉,控制着怒氣放開了他。
這回,小包子倒主動伸出手了,“陸顏欽。”
男人看着他,好一陣才用自己滿是汗的手和他握住,“習越。”
兩年後,小包子把他帶回了家。
“爸爸!父親!”
習越錯愕,根本不敢相信那個在一個男人懷裡撒嬌撒潑的男人是自己的上司兼戀人。
“爸,”小包子賺夠了疼愛值,一把將習越拉進懷裡,大咧咧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你兒媳婦兒!越,這是我爸爸,這是我父親。”
他揚了揚不再帶着手錶的手腕,上面的天御花正盛開着,是印記了另一個人的證據,就如他父親在他爸爸身上刻下的印記一樣。他終於等到這個人。
“……你胡說什麼!”
小包子看着他通紅的耳根冷酷的臉,勾脣一笑,“好吧,我錯了。爸,這是你們兒婿,我打算嫁給他了。”
“陸顏欽!”
吼的是明顯害羞了的習越。
一年後,習越兩眼空洞地站在手術室前。
……他錯了嗎?
……他錯了。
衆屬下用眼神凌遲他,叛徒!要不是當家說過無論發生什麼,就是這個叛徒開槍殺了他都不準任何人動手傷他,他們早把他打成蜂窩眼了!
手術室內。
小包子輕聲說:“爸爸對不起。”
他胸口上的血洞在觸及空間的力量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空間於他而言,是另一個母體,這些力量在他身上比一般人見效迅速。
他父親滿臉冰霜。
“你記得曾經答應我的話嗎?”他將臉色還蒼白着的愛人抱回懷裡,第一次用這樣殘酷的眼神討伐自己的兒子。
小包子卻在笑,聲音帶着沙啞,依舊很輕:“我不能輸了他,爸。”
他父親挑眉,“你早就知道。”
“呵呵。”
他早就知道,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了。
臥底。
對於人的氣息,他捕捉從未失誤過。他本來以爲他是不錯的玩具,畢竟他開始漸漸膩了和法律玩遊戲了。
他輸了。
在一場感情的角逐中輸了自己。
卻,不能輸了他。
小包子轉頭,笑:“祝福我吧,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