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人羣中,安逸轉身回首,身後來人將將走到他面前,看着對方的打扮,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
只因對方與他的裝扮太過相似,都是衣裳襤褸,塵垢遍身,做道人打扮,遠遠望去,兩人一般無二。只不過對方眼中,卻比安逸多了一絲醉態。
醉意?安逸心中一動。
但對方卻沒有給思考他時間,與他對視一眼後,拱手道:“敢問這位,可是名滿京城的安逸,安道長?”
安逸訝然,私下暗忖:難道是專程衝自己來的?
搖搖頭,將這個“自戀”的念頭壓下,他又瞥了一眼對方一眼,見其滿臉污垢看不清臉色,也是無奈。
輕咳了一聲,稽手道:“道友謬讚,貧道正是安逸,不知這位道友是?……”
對方聞言,並未答話,反而滿眼疑惑的打量着安逸,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此時人羣幾乎全被宋姑娘的劍舞所吸引,一個個只顧着盯着場中姑娘妙美的舞姿,吹口哨、叫好起鬨,卻沒有一個注意到安逸兩人。甚至連那道士何時出現的,都不知曉,只是沉浸在這熱鬧喧囂的氣氛中。
而與他們的熱鬧不同,安逸與那道士之間的氣氛,卻沉寂無比。就似乎,熱鬧喧囂的氣氛,在兩人身週三五米處,被徹底隔絕在外,形成一個真空地帶……
沉默,依舊持續。良久的沉默,引來了死一般的寂靜,不僅他們這裡。連之前喧鬧的人羣,此時都鴉雀無聲。
原來宋適同的女兒一遍劍法已經舞完,退下場地。衆人都沉浸在方纔美妙的舞姿之中,一時間無法自拔。
宋適同眼中得意之色一閃而過,私下給兒子打了個顏色,小叔墨瞬間心領神會,嘿嘿一笑。端着銅鑼托盤圍着場地打轉。口稱:“多謝大家捧場——”
不得不說,美人的威力果真不俗,即便沒有什麼驚險刺激的動作。單這一場劍舞,就讓圍觀衆人心甘情願的掏了腰包。
一捧捧的銅板、碎銀,紛紛落入鑼盤之內,讓小叔墨的雙眼更加明亮。笑容更加璀璨。
無可避免的。他來到安逸二人所在的位置,可怪異的是,他不僅僅沒有像之前一般,彎腰低頭道:多謝捧場。反而擡起頭來,滿眼的疑惑,似乎在說:這裡怎麼沒人?
撓了撓頭,小叔墨甩開這些心思,與這個相比。他還是對銀子更感興趣。眉眼一彎,笑嘻嘻的去往下一處。
留下原地。安逸依然與道人對視。
此時這道人臉色已有了變化,疑惑之中,透露着絲絲驚色,心下更是震動:“他究竟是什麼人?爲何感覺不到他身上任何修爲?但方纔那隱匿藏行之法,甚爲高超,絕對不是常人所能擁有,難道……”
不知道有了什麼猜測,道人眉頭緊皺,似疑似慮,看向安逸的目光,有些複雜。
卻原來他之前一直懷疑安逸修道之人的身份,但卻沒有一點證據能證明安逸究竟是還是不是,所以他纔不發一言,認真打量安逸,想從安逸身上,看出一些端倪。
但就在這個時候,恰巧宋叔墨過來“斂錢”,他不願被人瞧破形藏,所以施展隱匿之法,將自己隱藏起來。
可他沒有料到,他剛剛隱身,對面安逸就也消失不見了,甚至連他,都不能看出任何破綻,如此他又怎能不驚。
幾番試探後,都瞧不破安逸半分身影,終於在宋叔墨走後,他忍之不住,顯露身形。
但與此同時,安逸的身影也一同之顯現,這讓他知道,安逸的修爲法術,比他高了不止一籌!
他看不到安逸,而安逸卻能看到在隱身術下的他,若非如此,怎會同時現身?
是以,震驚之餘,再次面對安逸,卻提了一絲謹慎。
可安逸此時卻似對他失去了興致一般,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反而隨着羣衆,對已經表演“銀槍刺喉”的宋適同一番品頭論足。
道人眼角一抽,卻是沉默:貌似,是他無禮在先……
就在此時,忽然人羣中響起一聲聲驚呼,擡眼望去,但見宋適同喉抵銀槍,雙手伸直,猛的一聲悶喝,臉上通紅一片,身體用力向前傾斜,但見長槍果然受不住力,開始向下彎曲。
“好!”在場衆人皆是大喝,紛紛鼓掌叫好。就連安逸也是如此。
別看以他現在的本事,想要做到這樣輕而易舉,但他依然看着來趣。
當然,若場上是一個與他同等修爲的人,他也就不會看了。就因爲弱小,才彌足珍貴。
一連看到宋適同徹底將長槍擰了個對彎,安逸才意猶未盡的收回目光,口中依舊“嘖嘖”有聲,似是看見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而在他旁邊,道人卻是苦笑。
見安逸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苦笑的摸了摸鼻子,乾咳一聲,道:“貧道翠虛子,見過道友……”
安逸似乎才發現他一般,訝異道:“咦,你怎麼還在?”
翠虛子嘴角一抽,乾巴巴笑了兩聲,道:“方纔貧道不識得道友真身,多有失禮,還望道友莫要往心裡去。”
安逸曬笑,道:“不知道友找貧道有何事?”
翠虛子臉色一紅,他之前只不過是覺得安逸徒有名聲,虛有其表而已,又加上兩人都是一副邋遢打扮,他就想來找找茬。
但沒想到,茬口找到了,卻被人反將一軍,此間故事,怎麼好意思向安逸這個“當事人”提起?當下被問起,更顯尷尬。
好在安逸並未糾纏,問過一句後就似忘了一般。轉而繼續看向場地。
此時宋適同已經退下,應衆人所邀,由他女兒再次登場。當下人羣中叫好聲一片。就連安逸也跟着喊了兩嗓子。
喊完之後,安逸卻有些感慨:
“常言反本歸元,釋放天性,但自己,似乎很久沒有如此放鬆過了……”
一聲輕嘆從他口中發出,被翠虛子聽見,心下頗有疑慮。
轉頭看向安逸。見他一副笑顏,但笑容之中,似乎又隱藏着什麼。有似乎沒有,一切如霧裡看花……繁花……似夢……
場中表演依然在繼續,而安逸與翠虛子二人之間,卻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不過於這次而言。比上一次。少了一絲冷寂,多了一份自然。
至少,像上次那真空般的氣場,沒有在此出現。是以,場上場下的熱鬧與喧囂,也逐漸鋪灑過來。讓兩人之間,少了一絲尷尬,多了一份融洽。
……
時光。於不知不覺的悄悄走過,日漸西斜。金烏詠歎,天氣填了一絲涼爽。
宋適同心滿意足的看了一眼今天一天的收穫,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心中起了離去的心思。
這跑江湖的,都是天南海北四處遊走,很少在一個地方久留。只因這江湖多風波,行走江湖,無論身份高低貴賤,都難免惹上仇家。尤其像他這種拖家帶口的,更是怕仇家尋上門來,所以很多時候,都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這京城雖大,但卻並未久留之所,是以宋適同原本就只打算待上三兩月而已。
但這三兩月,卻不會每次都在一個地方賣藝,預計每隔七八天,就要換一個地方,那樣雖然不好聚集人氣,但卻安全的多。
更何況,一人所學技藝終歸有限,在一個地方停的久了,翻來覆去總是那幾樣,難免會讓人看膩。
宋適同心中略一沉吟,向四周抱拳拱手,朗聲道:“諸位鄉親父老,兄弟姐妹,宋某在此謝過大家的捧場,如今天色已暗,宋某一家,妻兒老小還沒有住處,故斗膽請大家體諒一二,讓宋某收了場子,去尋個宿處……”話音未落,卻被衆人打斷: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這麼早就去了,未免太過無趣,不如再來一個,待得天黑再散場……”
“你不過是怕沒有住處,今日表演完,可到我們家中暫住,但在去之前,還需要把節目演完,大家說是也不是?!”
“是,是,是!”衆人爭相附和,口中道:“在下家中就有三五間空房,足夠你們一家子住的!”
“兄弟大可不必擔心,好好表演,自有你吃的住的!”
紛亂中,衆人的眼睛都下意識的瞄過宋適同的女兒,其中心思不想而知。
宋適同表情爲難,他當然不會答應大家,去誰家借宿。畢竟他也怕羊入虎口,被人家包了餃子。
可以現在情景,若是不答應,恐怕也無法善了,當下略一猶豫,就拿定了主意,抱拳道:“承蒙大家看得起,若宋某再做推辭,未免太過不識擡舉。不過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大家好意宋某人心領,然愧不敢受,唯有報以大家一場節目,全做告別……”
一番話有裡有面,圍觀衆人雖略感不滿意,但卻也不好再說,只好靜等宋適同下文。
宋適同也沒有讓大家久等,咽口唾沫的工夫,繼續道:“實不相瞞,在下早年間曾得遇名師,習得一身金鐘罩鐵布衫的硬功夫,之前的銀槍刺喉,也是全仗此等功夫。爲了對得起各位鄉親父老的擡愛,宋某這有一根木棒,哪位想試一試都可上來擊打在下背部,若大家能將我打疼、擊倒,就當宋某在這裡給大家賠了先前的罪過,還望大家多多包涵。若是擊不倒,那也只圖大家一個樂呵!”
“哈哈,好!正好灑家手心癢癢,這第一棒子,就由灑家來打吧!”
話音剛落就有人怪笑站出,宋適同扭臉望去,臉色猛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