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走出校門的時候遇見了靳楓。
肖寧遠遠的就看見了他,他跨着單肩包,倚在那輛價值不菲的山地車上,那時候還沒幾個人買得起這樣的車子,所以靳楓在學校一直都是風雲人物的代表,他似乎是在等人,在他身旁,肖寧卻沒有發現肖羽的影子。
靳楓也看見了他,隔得有些距離,所以肖寧沒發現靳楓眼底凌厲的神色,只是很奇怪爲什麼肖羽沒有跟他在一起,封城將那少年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又低頭看了看走在身邊的人,薄脣微揚,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你朋友?”他問,語氣淡然而禮貌。
肖寧搖搖頭,“是我們學校的,高一級的學生。”
轉眼間,肖寧朝着靳楓走了過去,直截了當的問:“肖羽呢?我以爲他跟你在一起。”
“他回家了。”靳楓輕描淡寫,一雙眼直勾勾的釘在肖寧臉上,肖寧的眉頭皺了起來,再沒看靳楓一眼,只是對封城說,“看來今晚不能一起吃飯了,我得回家看看我弟弟。”
封城並沒介意,輕聲道:“那我送你回去。”
肖寧點點頭,跟靳楓說了再見,便跟着封城往他停車的地方走,身後隱約有芒刺在背,肖寧裝作什麼都沒感覺到。
封城開的車是一輛銀灰色的奧迪,即不張揚亦上得檯面,肖寧跨上副駕駛,拉了安全帶繫上。
車子走得並不快,就跟它的主人是一樣的,給人一種沉穩可以依靠的感覺,永遠不會瘋狂,不會焦躁,亦不會令人不安,肖寧一手撐在車窗上,眼睛裡飛過無數廣告牌和裝修精美的店面,他一直以爲自己對靳楓的執著是愛,到剛剛那一瞬間卻又突然不確定起來。
若他曾經真的那麼一丁點的愛過靳楓,剛纔就不會那麼幹脆的跟封城離開。
因爲,靳楓的表情在那一瞬間變得很黯淡,而他竟沒有一點心疼的感覺。
爲什麼?
肖寧想不明白,唯一得出的結論就是,他對靳楓的執著已經遠去,或者應該說,他只是因爲肖羽愛着靳楓所以纔要讓自己對靳楓的感覺由最開始的朦朧直接跳到了喜歡這個層面上,就像靳楓說的那樣,他肖寧曾經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搶肖羽的東西,無論什麼。
他將視線從車窗外拉回來,看着身側正認真開車的男人,突然問:“封先生,你今年多大了?”
封城嘴角微微往上翹了一下,“你猜。”
肖寧搖搖頭,“我猜不出來,如果你覺得你的年齡是秘密,我也沒轍。”
這蹩腳的激將法將封城嘴角的弧度擴大,只見他伸出右手,在肖寧黑色的頭頂上揉了一下,聲音略顯柔軟,“我今年22歲,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肖寧訝然,他以爲封城應該不到20歲,因爲這是十四年前,他曾經見過十年後的封城,雖然只是遠遠的一眼,那個男人也能瞬間抓住人的目光,時光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麼痕跡,反而讓他看上去更加英偉卓絕,當時白北就跟他說:這就是封城,一個謎一樣的男人,到現在爲止,都沒人知道他到底多少歲。
的確如此,因爲現在的封城與十年後的根本沒有什麼區別,硬要說有不同的話,大概就是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十年後的封城給人的感覺更加內斂而溫和,那些曾經的鋒利與尖銳被很好的藏在了歲月背後,沒有必要,輕易不會示人。
“我看着是不是更像32歲?”封城見他不回答,笑着調侃。
肖寧微微一笑,說道:“你看起來很年輕。”而且永遠都是那麼年輕。
“跟你們比起來就太老了。”封城狀似嘆息一聲,語氣裡倒聽不出多少惋惜。
肖寧將身體放鬆的靠在椅背上,笑着說:“22歲一點都不老,正是享受青春的時候,像我們這樣的年紀,高不成低不就才最尷尬。”在封城面前,肖寧身體裡天生的自在總會不經意的跑出來,明明告訴自己眼前這個人有多可怕,可是還是一不小心就會將心裡話說出來,這可完全不像他的風格。
聞言,封城又是一笑,肖寧轉過頭,看着他燈光下的側臉,總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就彷彿你從前睡覺的時候總會在枕頭下藏一把槍以免睡到半夜突然有人跑進來殺你,可是遇見了這麼一個人,你的槍就再無用武之地了,而且大可以毫無顧忌的睡到天亮。
封城給他的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很舒服,很強大。
“慢慢來,總會長大。”封城這樣安慰他。
對此,肖寧只是付之一笑,不再搭腔。
車子很快開到了樓下,肖寧仰起頭,五樓一片漆黑,一絲光亮也無。
肖寧心裡一驚,若肖羽在家的話,一定會開燈的,現在這一點燈光也沒有的情況實屬罕見。
他與封城在樓下道了別,快速的閃進了電梯。
推開門的時候,屋子裡是預期的黑暗,肖寧按亮了開關,就看見沙發的一角蜷縮着一個瘦弱的身影,肖寧甩下書包走過去,將那團可憐的影子抱在懷裡,右手撫上肖羽沮喪的黑色髮絲,一下一下的,溫柔得如同羽毛。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頭頂黃色的燈光發出微弱的響聲,穿插其中的還有兄弟兩人安靜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肖羽動了動身子,肖寧低頭看着他,似想要知道答案,卻又不催促。
最後還是肖羽沉不住氣,緩緩的說:“哥,我是變態。”
“爲什麼這麼說?我的小羽怎麼可能是變態呢?”肖寧心裡已猜到了個七七八八,這個年代同性戀對衆人來說太過匪夷所思,伴隨着這個詞出現的一般都是“變態”,“精神病”之類的詞彙,如果肖羽這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了身爲同性的靳楓,似乎與前世有點時間上的出入,可是,一切又像是理所當然的發生了。
肖羽又動了一下身子,將自己更緊的偎進哥哥懷裡,聲音悶悶的,彷彿剛剛哭過了,“哥,我喜歡上了一個男的。”
肖寧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同性戀在十幾年後已被從精神病類的案例中解救了出來,那時候已經有很多國家承認同性婚姻了,GAYBAR到處都是,甚至兩個男人在大街上kiss的現象比比皆是,一點都不奇怪。
但是現在他不能說,怕嚇着肖羽。
他只是說:“喜歡男生沒什麼好奇怪的,喜歡是不分性別的,無論小羽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哥哥永遠站在你這邊。”
肖羽從懷裡擡起頭來,一臉希翼的望着他,“真的嗎?哥,你不覺得我不正常嗎?”
肖寧搖搖頭,“你很正常,明天我去找幾本同性方面的書給你看,你就知道你這是屬於正常現象。”
聽了哥哥這樣的安慰,肖羽總算平靜了些,只是眼睛紅得像兔子,鼻子也是紅紅的,看着的確是很可愛,肖寧捏了捏他的鼻尖,然後從沙發上起身,“吃飯了嗎?我煮飯給你吃。”
“嗯。”肖羽在身後低低的應了一聲,又倒回了沙發上。
肖寧對廚藝一向沒什麼研究,二十八年的生命裡,前半段是吃爸媽做的,後半段是吃白北做的,白北就是最初帶着他的人,一個戴着眼鏡的斯文男人,單從外表看,他的職業不是律師也應該是翻譯官,可是當他出手的時候,其實就是個從地獄來的魔鬼,他有非常凌利的身手,舉手投足間就能讓人痛不欲生。
所以肖寧總覺得這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最後,肖寧在廚房裡折騰了近一個小時,才端了一盤西紅柿炒蛋和一盤涼拌黃瓜出來,肖羽大概也知道哥哥基本上沒有下過廚房,有得吃已經很好了,所以很給面子的將菜吃了個精光,肖寧爲此頗有些成就感,看來以後得好好練練。
洗了碗,兩兄弟做了一會兒作業,然後又看了一會兒電視,肖寧催弟弟去洗澡睡覺,肖羽乖乖的答應着去了,情緒比剛回家時要好很多,肖寧望着重新關上的浴室門,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肖羽喜歡靳楓,可是看靳楓現在的樣子似乎不怎麼喜歡肖羽,那肖羽這段剛剛萌生出來的初戀是不是要無疾而終啊?
肖羽很快就出來了,身上套着寬鬆的睡衣,髮絲還滴着水,肖寧讓他過來,用毛巾替他擦頭髮,對面的電視裡在放喜劇電影,電影人物誇張的笑聲充斥着整個屋子,肖羽突然問:“哥,你覺得靳楓學長怎麼樣?”
肖寧拿着毛巾的手一頓,不答反問:“你喜歡他嗎?”
肖羽沉默片刻,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頗有點誓死如歸的感覺,“嗯,我喜歡他。”
“有多喜歡呢?”肖寧繼續擦頭髮的動作,問得慢不經心,“如果讓你爲他放棄所有,你願意嗎?”
這一次,肖羽沉默得更久,然後才小心的說:“可是我除了哥哥以外什麼都沒有了啊,如果爲了靳楓要放棄哥哥我不會同意的。”他的聲音嗡聲嗡氣的,聽在耳裡就像被小動物毛茸茸的尾巴撓在手心一樣,讓人心裡又酥又麻。
肖寧在他身後輕輕笑了笑,“他喜歡你嗎?”
肖羽搖搖頭,周身都散發着一種名叫沮喪的氣息,“他大概不喜歡我,可是我很喜歡他。”
空氣有片刻的沉默,然後肖寧的聲音慢慢的響起來:“有人愛是件幸福的事,你愛我因爲我是你有着血緣的親人,你愛靳楓因爲他是你滿心喜歡的人,無法愛別人的人是可悲的,但是哥哥想說的是,任何人都不能讓你失去對生活的熱情和對未來的憧憬,如果靳楓喜歡你當然好,若他不喜歡你也不能強求,因爲很多感情都是因爲太過執著最終無法收場,或許你現在還不能明白我的意思,等你再長大一些自然就明白了。”
肖羽仰起頭來,望着他,大眼睛裡寫滿了純真,“哥哥的意思是,如果靳楓喜歡我我就可以和他在一起,如果他不喜歡我,我就只能遠遠的看着他嗎?”
“不,他若不喜歡你你可以爭取,但是所謂的爭取是有底限的。”肖寧將他已經不再滴水的頭髮仔細的理順,聲音輕柔而婉轉,“這個底限就是,不能做讓對方困擾、生氣、難過和無法接受的事。”
肖羽點點頭,輕聲說:“那我願意把我最好的東西給他,那樣他應該會開心吧。”
肖寧看着弟弟充滿生氣的臉,最終放棄瞭解釋,情愛這種事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或許只有等他自己真正經歷過一回,才能明白這個中道理,任你旁人如何授受,不過紙上談兵。
大多數時候,我們願意將我們最好的東西給對方,卻忘了對方會不會開心,亦或者,想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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