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夢十分生氣。
“你有沒有聽清楚我說的是什麼?這把劍就是禍端,現在不毀掉它,等它指引蟲族找上門來毀掉我們嗎?”
“是你沒有聽清楚我說的是什麼。”鳳殊揮了揮手中劍,“它生前是我殺的,死後也是我製造的,生前不爲我所用,死後卻受命於我。”
“別跟我扯些大道理小道理,我只知道它對我們有害,而且這種危害還是致命的,越早解決了越好。你既然會鑄劍,那以後遇到合適的材料再造一把就是了。爲什麼一定要留下這個禍害?”
夢夢覺得她的這種想法是非常不理智的。
“我師傅曾經說過,收留我們對於他而言也不完全是好事一件,而我們拜他爲師同樣弊端多多,致命的危害譬如他的仇人會自動成爲我們的仇人。而師傅的仇人,往往不是我們能夠應對的。在闖蕩江湖的時候,我們師兄妹三人都遇到過師傅的死敵,爲了逃命遇到過的情況使用過的手段真的是一言難盡。那種情況下,難道師傅於我們而言就是必須除之而後快的致命危險?
師傅爲了養育與搭救我們,也總是不遺餘力,我們三個人年齡跨度比較大,爲了帶大我們,師傅耗費了二三十年,可以說,他的半生都放在養育我們。他本來沒有必要這樣做的,我們與他非親非故。時間就是生命,我們師兄妹三人,吞噬掉了他近乎半生。你能說,這種情況下,我們對於師傅來說,就不是致命的危險?”
鳳殊的反駁讓夢夢語塞,倒是劍童提出了異議。
“小姐,慧山大師是你的師傅,對你有恩,但這把劍卻不同,是小姐鍛造出來的武器。如果是本命劍,當然不能隨意棄用,但它目前還只是一把單純的用劍,說是工具也不爲過。如果缺陷太大的話,其實毀掉也不是不行。”
他說到後面聲音已經低不可聞。
“你們認爲是缺陷的東西,也有可能會成爲我們的大殺器。所謂優點與缺點,端看人怎麼利用,利用的好了,缺點變優點,利用得不好,優點就是缺點。”
泡泡終於出現了,“你有什麼想法,說來聽聽?如果能夠說服我,那我們就留下它,如果沒有辦法說服我,這把劍無論如何都要毀了。我們都很尊敬你,可是尊敬不代表着完全認同你的做法。你的安全也是我們的安全,這一點,請你原諒。”
言下之意,意見不合的時候,萬不得已,只能夠用實力來說話。
鳳殊提劍微笑。
“哦,我要是不能說服你,你要怎麼做?”
泡泡並沒有被嚇退,“不是我要怎麼做,而是我能怎麼做,我們能怎麼做。”
“所以我纔會問你,你們能怎麼做?”
鳳殊慢條斯理地轉動着手腕,劍尖似有若無地一一對準了它們,就連鴻蒙也毫不例外。
泡泡正想說些什麼,夢夢卻二話不說衝了上去,一爪子就要再次撓向她握在手中的劍。
“定。”
它萬分驚恐地發現自己處於自由落體的狀態。
“你們是不是忘記了,誰的地盤誰做主?”鳳殊面無表情地將劍尖抵向了夢夢的喉嚨,“所以纔會一個兩個都想要找死?”
鴻蒙怕她當真手抖,乖乖地在邊上趴着,“那個,不要激動,好人,千萬不要激動,更不要手抖!”
夢夢氣急敗壞,“鳳殊,拜託你清醒一點。一把劍而已,爲什麼偏偏要死抱着不放?宇宙這麼大,要什麼材料沒有?你自己找不到的,可以讓君臨去找,我們去找,或者乾脆讓鳳珺發動鳳家的力量去找。沒有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也沒有必要因爲一把劍而將自己置於絕境。”
她瞥了它一眼,“對於我來說不單只是一把劍。”
泡泡越發不解了,不過相較於夢夢,它到底更加理智淡定,“你要留就留着,沒有必要嚇唬夢夢。但我們好歹也是你的同伴,給個理由總不過分吧?”
鳳殊一掌將劍插入地下。
“剛纔不是說了嗎?它是我鍛造的,現在屬於我。我自幼習武,從拿劍的第一個瞬間開始,就被教導着要好好珍惜手中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劍不單只是同甘共苦的朋友,更是同舟共濟的家人,是同生共死的戰友。因爲缺陷而拋棄同伴,最終也會被他們共有的命運所拋棄。”
“劍只是劍,不是活物。我覺得你理解錯了那些教你的長輩的話。他們的本意肯定不是讓你爲了一把死物而寧願棄自己的生命於危險之中。他們想要的是讓你領悟武道,明白爲什麼習武,要怎麼習武。人本身才是最珍貴的,要是人自己死亡了,劍不過是連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的死物。
在你們的時代,也許這種冷兵器還能夠用得上場,在現在的時空,劍早就過時了,連知道的人都少之又少。爲了這種老古董喪失性命,你不覺得冤枉嗎?”
“不用再說了,這事沒得商量。你們不是習武之人,自然不懂劍對於我們的重要性。哪怕實際作用於戰鬥的功能太弱,只有單純的象徵意義,這把劍也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不,算上前輩子,也還是第一次,是真正意義上由我自己鍛造出來的劍。如果因爲莫須有的危險,就直接將它毀掉,我的武術造詣也會到此爲止。
對於追求武道的人來說,這種做法無異於是自毀道心。”
劍童到底是人,一下子就被她說服了。
“對,對,小姐說得對。我記得少爺也曾經說起過,哪怕他的劍成了殘劍,他也要執劍到底,永不放棄。就是因爲他這一句話,我纔會因爲自己是他的劍童而感到特別安心與自豪。”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想起了前塵舊事,劍童情緒激盪,就連劍身都在熠熠生輝。
“那就重鑄一把。道心可以毀,也可以破而後立。”
泡泡還在沉默,夢夢便開始反駁起來,“這不是一般的危險,是很危險。儘管泡泡能力很強,我也不差,可是鳳殊,別說你只是一個人,我們只是一個小隊伍,就算是整個鳳家在這裡,以鳳家千萬年的雄厚根基,也不敢將自己的大本營所在地直接暴露給蟲族。鳳家那些老不死也不會有人願意自己的行蹤隨時被蟲族掌握。
就算逃得掉,也沒有人會喜歡一直逃亡。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溼鞋?
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這是我們這個隊伍的事情,你要是當我們是同伴,就應該同時考慮我們的安危與感受。而且你不要忘記了,你現在可是名正言順的鳳家少主,作爲鳳家的新象徵,你要是被蟲族滅了,等於鳳家在某個程度上也被滅掉了,難道這種潛在的對鳳家人精神的打擊你也不考慮考慮?”
鳳殊踩了踩腳下的泥土,直到那個窟窿被徹底堵住了,才聳了聳肩,“該考慮的時候不用說我也會考慮周全,不用考慮的時候我不會考慮。”
她有自知之明,沒有必要太高看自己,對於它們來說,也許她的確很重要,對於鳳家來說,她也可能真的很有價值,可是歸根到底,她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她死了,它們未必會死。她沒了,鳳家依舊還會是那個鳳家。人總是會死的,如果只是因爲她個人的問題,其他與她有關的人事就會通通崩潰,不復存在,單從邏輯上而言就是不可能的。
“鳳殊!”
“不必再說。”
鳳殊揮了揮手,“我把你們當成同伴看待,所以我不會輕易地捨棄你們,就像我的劍一樣,我也把它看成是我的同伴,我不會捨棄你們,自然也不會捨棄它,哪怕它會給我帶來一定的風險,那也是我接受它作爲我的同伴的存在必須去面對的難題。
你以爲你們對於我來說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了?凡事都有利有弊,不管看待什麼,都要從多個角度去考慮,哪怕沒有辦法想太多,沒有辦法思考太深入,最起碼正反兩面總是要分析到位的。”
夢夢幽幽道,“就是因爲我們考慮了正反兩面,所以纔會認爲不值得。精神的象徵意義是可以賦予別的事物的,並不是非它不可。但是命只有一條。要是因爲它引起了蟲族的注意,最後真的被掌握了行蹤,不管我們這些夥伴實力多高,一直被當成目標攻擊的話,也肯定會逃無可逃,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我們是結了契的,你要死了,泡泡和鴻蒙也許還能存活,我肯定也會死的。我不想死,最起碼不想因爲這種憋屈的原因而死掉。鳳初一當初庇護了我,並不是爲了讓我有朝一日死在蟲族的手裡,他一直唸叨着要我壽終正寢。我不能對不起他,鳳殊。我就算對不起這天下所有人,我也不能對不起他。”
說到後面,夢夢幾乎聲淚俱下,鴻蒙都被感動得紅了眼睛。
鳳殊卻不爲所動,“那就不要對不起他,活得長長久久的,老得不能再老的時候停止呼吸就是了。”
氣急敗壞,“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爲了一把沒什麼用處的爛劍,就要我們所有人都跟着你送命,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嗯,不單止進水了,還進了你們這些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還有不知道是外面進來的還是這具身體本身的又或者是跟着我一起從遙遠的時空過來的劍羣。我已經沒有心思去考慮你們的所有一切了,反正既來之則來之。我們有緣聚在一起,那就好好相處,到了實在處不下去的時候,微笑告別就是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鳳殊,你越說越過分了。我們還沒怎麼着你呢,你就要和我們分手了?哪裡會有人像你一樣,說風就是雨。”
夢夢氣得要命,要不是不能揍她,它真的想要打爆她的頭,看看裡面是不是裝了泥巴。
鳳殊瞥了它一眼,總算是笑了起來,“着什麼急?就是因爲你們杞人憂天,所以我纔會將話說透了,免得你們稀裡糊塗的,還以爲我當真什麼都不在意,當真什麼事情都會由得你們去做主。如果你們可以替我做所有決定,承擔有關於我的所有責任,那也就算了,我樂得做甩手掌櫃,問題是,可能嗎?
明擺着是不現實的事情,明知道到頭來都要我自己負責,我當然要從一開始就學着去處理。要是什麼事情都依賴你們,萬一哪天我們真的走散了,我一個廢物,搞不好一天都活不下去,怎麼能夠熬到和你們重聚的那一天?你們一個兩個現在像什麼知道嗎?”
見她神情好轉,劍童很上道,“像什麼?”
“像那些對孩子過度保護的父母。如果不學會放手,總是什麼都替我想在前頭,什麼危險都事先替我解決掉,那無益於我的成長,是捧殺,而不是愛。”
夢夢條件反射,“誰愛你?誰要愛你?當誰都是君臨那個傻蛋,我纔不會愛你!”
“好了,你這麼激動幹什麼?”泡泡也受不了夢夢總是一驚一乍的,妥協道,“既然好人你執意要這麼做,行。的確就像你說的,歸根到底,這是你的人生,你的人生你做主,你的劍當然也由你做主。不過,你能不能和我們說一說,除了所謂精神上的同伴象徵意義之外,還有什麼作用?就如你所說,它目前看來並沒有什麼用處,留着也沒多大用。”
“有些東西只要存在就是最好的作用。我是用劍的人,儘管基礎是在鳳家打下的,但是其實是師傅和大師兄教我的,還有一部分則是我的愛人,”鳳殊頓了頓,改口道,“應該說是前男友,教我的。劍之於我,除了是武器,是同伴外,更是回憶,是我前世曾經那樣笑過哭過存在過的證明。它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這把劍雖然不是她上一輩子用過的劍,但是卻是她用前世的方法,傾注了她對前世的所有回憶,最後又在她的釋然之下真正成型的。可以說,這把劍真正終結了她的過往,也開啓了她的現在,它起到的是承前啓後的作用,以後就算她有了另外的一把劍,那把劍就算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但是不會有哪把劍可以和它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