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尬笑。
“難道造成了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魯煥趕緊打哈哈,“沒有,沒有,我第一反應也是怎麼可能你家的人來了也不現身,看小九的言行舉止就知道家教很嚴。”
鳳殊卻很快就想起了之前無緣無故就航行暫停的事情來,那會兒,貌似是她口誤後沒多久?本身就很順利的航程,說一點起因都沒有便暫停,除非他腦殼壞掉了。
而顯然,魯煥是個腦子再清楚不過的人。
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也要看人吧,我家中長輩也有那種特別不靠譜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玩得可嫺熟了,我見到總是恨不得能夠繞道走,走不成就會在心裡詛咒幾句臭不要臉的老傢伙。”
魯煥狐疑,但只在她的眼裡看見一閃而過的懷念,又不由嘀咕他肯定是想多了。
這小傢伙怎麼敢當着他的面罵他臭不要臉?
“看來小九在家中真的不是一般的受寵啊。像我們這些老傢伙,要不是真的看重年輕人,還真的是懶得搭理,年輕意味着富有活力,但在我們看來那就是吵鬧,輕浮與幼稚。只有真的喜歡某個小傢伙,纔會願意付出時間與精力去指點,去培養。”
鳳殊卻是抿嘴笑。
這人看來是個輕易不願意認輸的,即便是在不確定是否被罵的情況下,也要反駁幾句。
“那可不一定是喜歡或者想要培養人。我家那位長輩啊,比我這個年輕人還輕佻,天真不知世事,純粹是以爲年紀大的人就有教訓年紀小的人的資格,結果被我太爺爺不知道批評了多少次,說他倚老賣老,明明胸無點墨卻偏偏好爲人師,恬不知恥還不如鄉野婦孺。每一次他教訓我了,我就會在見到太爺爺的時候一字不漏地彙報一番,然後下一回再見,就可以聽見太爺爺將他罵的狗血淋頭,有時候嚴重一點,還會揍得他鼻青臉腫,連他老婆孩子都不認識。
哈哈哈,偏偏他樂此不彼,以爲自己只是運氣不好,現在遇上我還總是要擺長輩的架子,您說他是不是特別有趣?我總覺得他是我們家族裡頭最富有生氣的長輩了,簡直就是我們年輕人的好玩伴。”
魯煥心裡越發嘀咕開了,見她笑得特別燦爛,完全不像是揶揄他的樣子,事情又像是真的,但他又莫名其妙地有種自己被涮了的憋屈感,就好像他纔是她口中的那位長輩一樣。
要是真的是罵他而編出來的話,這小傢伙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這性子也真夠促狹的。
“看不出來小九從前是這麼淘氣的小孩啊。”
他語帶雙關,鳳殊卻微笑着搖了搖頭。
“我就是因爲不夠淘氣,太過循規蹈矩,纔會被我太爺爺嫌棄說是悶蛋的。
之所以會出來遊歷,也是太爺爺怕我再年長一些,性格就完全定型了。他說我們家的孩子,性情太過活潑的得拘在家裡約束約束,性情太過內斂的,也得丟到外頭去見見世面,看能不能磨出一點生氣來。”
魯煥聞言大笑。
“是這個道理。看來你太爺爺是個非常富於實際智慧的長者。不過我跟你也相處一段時間了,還真沒看出來你是個悶蛋啊,比起我家魯浩那個臭小子來,你省心多了,但也有趣多了。”
鳳殊訝然,“有趣?您覺得我怎麼個有趣法?”
她還是第一次被人評論爲有趣,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好像都因爲性情內斂的關係被長輩們看成是沉悶的小孩,即便有活躍的時候,也止於開朗,而不是富於生機與樂趣的活潑。
魯煥開了她倒了一杯茶。
鳳殊雙手接過,才放在了一邊。
他立刻笑着指了指茶杯。
“看,明明是一個年輕人,原該天真不知世事的,但是你吧,就是有着遠超同齡人的沉穩。就算魯浩是我孫子,我也沒法在這一點上去表揚他,他遠比你年長的多,可是直到今天,他也不會在我倒茶遞給他的時候,用雙手接過去以表示對我的尊敬。”
鳳殊眨了眨眼,“就因爲這一點?”
在梧桐星,別說鳳小二她們,就算是鳳崇光,也不會在諸葛婉秋遞茶過去給他的時候雙手去接。倒不是不知禮數,而是長輩給晚輩斟茶遞水的時刻少之又少,大家習慣性的都是自己倒水自己喝,或者跟隨者代勞,也或者晚輩服務,同輩幫忙,隨手接過就完事了。
她雙手接東西的行爲,還是上一輩子被訓練出來的習慣,就跟吃飯時也必須維持一定的儀態,這些日常生活中言行舉止,但凡是偏向於禮儀的,都是來自於沂州府鳳家的家教。但她也並沒有完全遵守,因爲後面跟了慧山,她只需要遵守最基本的江湖行走的規矩就可以了,這種吃喝拉撒睡方面的日常禮儀約束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她現在之所以無形中還遵守着,那是因爲這些都不是嚴苛到她無法做到的,基本上,能讓她接受,並且一直到現在都仍舊可以條件反射地去表現的禮儀,都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儘管跟同齡人相比,甚至是跟這個世界的許多年紀更大的人相比,她都顯得多禮甚至是古董迂腐的程度,她也並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好,當然,也不會因此而覺得自己的這種與衆不同是一種可以稱之爲“有趣”的表現。
“當然不是。”
魯煥明白她的疑惑在哪裡,微笑道,“我說你有趣是因爲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有趣。”
鳳殊擺出了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來。
“小九你看着年紀不大,但卻時常給我一種唯有活過了漫長時間的人才可以給我的滄桑感。即使現實是你明明就跟我們活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身心都沒有離開我們活着的這個時空,可是有趣的是,你身上有一種氣質,好像隨時都可以自成一個世界,從我們所在的點抽離出去,到時間極爲遙遠的地方,或者空間上極爲高遠的地方,俯視我們,把現實變成虛幻。”
鳳殊倏然一驚,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