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教完了第四道菜,才慢悠悠地晃去了指揮室。
魯煥祖孫倆都在,蘇一航據說在訓練室,已經閉門不出好幾天了。
魯浩立刻迎上來,“九小姐,有事?”
鳳殊自己找了一張凳子坐下來,“我來問問,什麼時候可以重新啓程?”
魯煥頭也不擡,“恐怕要多待幾天。書聽完了?我這裡還有一些,可以讓魯浩給你講。”
一縷尷尬之色爬上了魯浩的眉眼,鳳殊一看便知道這人是不願意的,好笑不已。
“不敢勞煩魯浩先生。福運念得不錯,要是知道我想換人,說不定會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輪着來比較好,這樣纔不容易累。他看起來不像是喜歡哭的人。”
鳳殊詫異地挑了挑眉,雖然不明顯,但是魯煥的語氣,卻隱隱有股敬畏的意思,她直覺自己沒有聽錯。
福運難道還有別的什麼尊貴身份?她疑惑了。
“反正也沒念完,現在又沒別的事情做,他要念就隨他念。魯浩先生可以幫助您做些我們做不了的事。”
她收穫了來自魯浩的一個感激的眼神,“是星艦出了故障,還是有事需要立刻停靠加以解決,或者是這個星球有什麼特殊的東西引起了您的注意?”
魯煥終於停止了手頭的工作,擡起頭來,兩眼含笑,“都不是。小九彆着急,該上路的時候我們可以立刻啓程的。我知道你跟蘇小子一樣,都歸家心切,不過保證一路平安纔是目前最主要的工作,不是嗎?”
話說到這份上,鳳殊便也知道他不想要告訴她真正的原因了,跟着笑了笑,並沒有追究他的避重就輕。
“嗯,我相信魯老先生會不負重託,完全實現界主的好意,將我平平安安送到聯邦的。感激的話晚輩也不多說了,您忙。”
她站起來,拱了拱手,便施施然地邁着輕快的步子,離開了指揮室,順手還帶上了門。
“還是找不到?”
魯浩走到了祖父身邊,低聲問道。
魯煥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找到了還會想要把你給送到她身邊去?你個蠢貨,連我搭好的梯子都不會用,拆臺就你速度快!”
魯浩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爺爺,就算我去給她讀書也沒用,你忘了之前在簌簌星,我壓根就從她口中套不到消息。
這些日子我觀察着,她這人想要說的時候,不用我們問,都會說,要是實在不能說,我們再怎麼旁敲側擊,她都會守口如瓶。
她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將心比心,要是我身邊的人也老防備着我,時刻盯着我,爲的就是挖掘秘密,我也懶得說真心話,即使那些大實話無傷大雅,說不說都無所謂,但看人不爽了,自然就什麼都不會說,氣也要氣死你。”
“老子現在就要被你氣死了,蠢貨!”魯煥翻了一個白眼,“你到底認真找過沒有?她那親戚到底是藏在什麼地方?真人看不到,影子找不到,總不可能走過路過連一點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之所以會停留在荒星上,接連幾天都沒有任何動靜,爲的就是想要將陌生來客給逼出來。問題是,全程戒備了這麼多天,他們一點發現都沒有。
星艦內外都一片正常。
“可能只是她隨口說說而已,並不是真的來了什麼親戚。
於情於理,她的親戚真的來了的話,不可能不預先跟我們打聲招呼。就算不想要見面,也總該在得知我們阿曼達界對她的禮遇之後,表示感謝。
看九小姐的樣子,不是沒有家教的人,所以會來找她的親戚,能夠找到她的親戚,輩分跟本事肯定都不低,不管怎麼看,都不可能會做出偷偷摸摸的事情來。沒有光明正大的感謝不說,還來去都不打聲招呼,這也失禮了。”
魯浩說的話其實很符合常理,問題是,在魯煥看來,鳳殊壓根就不是可以以常理度之的人,自然的,她親戚的行事也很有可能跟普通人不一樣,總而言之,繼續保持神秘什麼的,機率很大。
“要是人來了都不現身,那等我們將人送到界外去了,恐怕就更加不可能會現身跟我們見面。這麼藏頭露尾的行事作風,該不是什麼邪|教吧?”
“您是說星際海盜之類?也看遇到的是哪個海盜團,有些還是講道理的,不講道理的也很有眼色,真的實力高又不怕死的少之又少。再說了,九小姐看着就不像是那種地方出來的人。”
魯浩的判斷卻引來了魯煥的吐槽。
“說你天真你還別不服氣!那些老頭子的家裡頭就有人是娶了海盜的,看起來跟大家族出身的人毫無二致。”
“誰?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魯浩好奇心頓起,可惜魯煥卻沒有透露秘密的意思。
“看吧,要是不提起來,你壓根就不會往那方面想。身份這東西,不過是煙幕彈,真正的強者,不分男女,不講老少,更不論出身。”
“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也沒有小看任何人。不過九小姐看着就不像是海盜,她身上並沒有那種粗野的感覺,相反,不管是走路還是吃飯這些日常行爲,剛強中都帶了一股不容忽視的文雅。”
他甚至想要說是貴氣,不過未免自家祖父生氣,好歹收斂了些。
魯煥已經懶得開口教訓他了,揮手讓他滾出去,便又埋頭操作起來。
魯浩悶悶不樂地去了訓練室,蘇一航正揮汗如雨。
“喂,過兩招?”
蘇一航聞言停了下來,喝了半瓶水,“怎麼有空過來?找到人了?”
“沒有,一點線索都沒有,你確定她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魯浩表示懷疑,蘇一航皺眉,像是仔細回想,完了搖了搖頭,“看着不像是開玩笑。她當時沒有讓我進去,以前她不會意圖這麼明顯,直接堵在門口。”
“內部已經查看過很多次了,沒有外人,外頭也派探測機器人出去溜達了好幾圈,這麼多天了,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我更傾向於沒有。她恐怕只是隨口一說。”
蘇一航喝完水,將空瓶精準地投向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說正事的時候她不會隨口一說。當時的氛圍並不是開玩笑的那種。她房間你進去了?”
“福運每天都去,我跟爺爺也都藉口聽書分別去了幾次,沒有任何發現,正常得再正常不過。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算精神力再好,可以隱匿身形,也不可能全方位無死角。”
蘇一航拿毛巾開始擦臉跟脖子。
“如果到了界主那種級別,別說幾天,幾年幾十年的在我們身邊,我們就算全神貫注也不可能發現。”
魯浩沉默,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爺爺更相信你的判斷,現在還在指揮室裡埋頭苦幹。”
“來一場?”
蘇一航覺得如果魯煥這麼仔細地查找都找不到人的話,他也不用去浪費精力了。
“來就來。”
兩人在一瞬間就進入了切磋狀態,拳打腳踢,你來我往。
鳳殊還不知道因爲自己隨口的一句話,就讓魯煥暫停了航行,她去找福運,聽書,接着去吃飯,末了回房,徑直上牀睡覺。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實際上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她都非常的疲乏。兩股詭異能量把她當做戰場廝殺之時,儘管按照夢夢的說法,它們受傷更嚴重,但她也並不是毫髮無損。
顯眼的傷口倒是沒有,她自家知道自家事,睏倦。在不需要開口說話的空隙,她其實都在放空心神休息,譬如吃飯,譬如聽書,雖然沒有閉上眼睛,但她也時常進入淺度睡眠的狀態。
這幾天,幾乎一回房,她就會澡都不洗,徑直撲向牀鋪,一沾枕頭就入睡。
今天也是這樣,不同的是,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出現了。
微弱的火紅色,帶着一股親近。
她有些混混沌沌的。
以前好像見到過。
像是螢火蟲一般大小的光亮,不斷地繞着意識中的那個小小的她打轉,時而會輕飄飄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時而又會跑到她的頭頂,把她的鼻樑當做是滑滑梯,歡快地衝下來,以一個微彎的弧度越過她的下巴,然後又慢悠悠地上升,像一朵蒲公英似的,晃啊晃啊,一路晃到了她的左耳,黏在了小巧卻厚潤的耳垂,彷彿是一個耳釘,點綴其中。
“你是誰?”
微弱的火紅色一閃一閃的,像是回答她了,可惜鳳殊解答不出來。她睏倦的厲害,就算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在做夢,她也顧不得夢境都是什麼內容了,哪怕不是夢,這就是現實,她也沒有力氣再去分辨或者說計較什麼。
在意識裡,她再一次睡着了。
讓她越發糊塗的是,她“看見”自己還醒着,四周的景色荒涼極了。
“夢夢?”
她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木盒子不在,然後慢半拍的,她纔想起來她恐怕是在做夢。
她看了看四周,全都是石頭,連腳下踩着的,也是亂石堆,視線範圍內,看不見泥土,更看不見植物。
石頭城?
她擡眼看了看天空,下意識地擰眉不已。
血色。
她很少看到天空帶着這種瀰漫着不詳意味的血腥。
不過也不是沒有見到過。
她深呼吸了幾次,叮囑自己提起精神來。
什麼時候看到過?
想不起來。
頭不痛,但暈乎乎的,像是灌滿了泥漿,全是混沌。
想不到她也就懶得費力氣了,隨心而動,漫步於亂石堆中。
如果換作往常,意識更加清晰的時候,她恐怕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看似是在漫步,但腳步卻像是有着明確的方向,七彎八拐的,徑直拐到了一個石洞裡,然後,穿過光線不足的石洞,來到了一個洞天福地。
相對於外頭大地荒涼天空又血腥的石頭城,她現在所處的地方,有綠意盎然的植物,有泉水叮噹的瀑布與水潭,還有着不知道從哪裡照進來的天然的光線,完全稱得上是一處宜人的風景。
如果這風景裡沒有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恐怕她會樂意直接躺下來睡一覺。
她走到那個躺着的血人身邊,一眼就認了出來,是她孩子鳳聖哲的父親。
“君臨?”
慢半拍的,她纔想起來他的名字。
鳳殊蹲下身去,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還活着。
她仔細觀察了一番,沒有發現明顯的傷口,又去給他把脈,卻發現脈象很亂,時而強勁如洪流,時而微弱如風中殘燭,飄飄搖搖的,彷彿下一瞬間就會熄滅了。
沒有外傷,也不像是受了內傷,更不像是中毒。
她蹲得累了,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想要從空間鈕裡拿出備用的解毒丸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先給他來上一丸再說,可惜手摸到脖子,才發現那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她眨了眨眼,在瀑布飛濺的涼意裡,才慢吞吞地想起來,她應該還是在做夢,這不是真實的,所以她身上纔會沒有空間鈕。
只不過,如果是做夢,她是不是可以直接用意識製造出解毒丸來?
但如果這是夢境而已,現在躺着的君臨,就算是快要死的血人,也不會死吧?或者說,在她夢裡死了,在現實中的他也不會真的死了吧?
她慢吞吞地擡離了自己的手。
太累了。
她連坐也坐不穩了。
鳳殊嘆了口氣,順從本能,慢騰騰地原地躺了下去,身體甚至挨着渾身是血的君臨。
她睏倦地閉上眼睛。
很安靜。
安靜得五感開始無限擴張起來。照在身體上的光線,很暖和,讓人熏熏然。飛濺而來的水珠,卻又在這一片溫暖上加入了小小的涼意。植被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血的味道,都在泉水叮咚裡匯入了她的耳朵,匯入了她的鼻子,清晰得彷彿放大了無數倍,讓她混沌的意識慢慢地開始變得清晰。
耳垂旁的點綴弱得幾乎看不見紅色了,但卻晃晃悠悠地開始飄起來,飛啊飛的,最後飄落到了她的額頭,緩緩地,沒入。
微弱的呼吸。
鳳殊猛地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