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人在喊她。
一開始是連名帶姓的叫,後來便是“小九”、“小九”的喚,最後是“九娘”、“九娘”的拼命吼。
起初她一點都不想要理會,但聲音越來越大,蘊含的情緒也越來越強烈,她聽出來是夢夢的特有腔調。
“喂,你再不醒來,這棟移動型公寓就要被人強拆啦,快點醒過來,鳳九娘!!”
鳳九娘。
很久沒有人這般喊她了。
鳳殊倏然睜開了眼睛。
公寓的門應聲而開。
“來了。”
夢夢的聲音驀地變得極爲低微,就好像是刻意放輕了一般。
房間的門也迅速被推開。
“小姐?您一直沉睡不起,又不允許我們進來,大家都非常擔心。”
蘇一航看見她坐了起來,表情迅速從擔憂轉換爲了放心,開始介紹,“這一位是石吉先生請來的人,來自璞浦星的魯浩先生。這幾位分別是魯浩先生的副官費烈爾,魯浩先生的侄兒魯冠、魯麒,吳東吳南以及吳清婷兄妹。”
“我是魯浩。不知該如何稱呼小姐?”
魯浩目光凌冽,雖然面無表情,卻自帶了一股肅穆之氣,讓人觀之可畏。
鳳殊對這樣的表情看得多了,所以對於他氣場中的壓迫感習以爲常,下牀穿好鞋子,才點了點頭,“我在家排行第九,魯先生年長,叫我小九即可。”
“九小姐。”
魯浩微微額首,眼神依舊帶着審視,“不知道您出自哪個家族?在我們簌簌星遇上了麻煩,不勝惶恐。只要得到確切的消息,我們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給您一個交代。”
簡而言之,要求她自報家門,順帶配合調查。
“我來自哪個家族不重要,姓甚名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航空港什麼時候可以重建好?從金雅閣出來的數百人,可不是每一個都像我這般無所事事,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只要不出事,家族的人都不會找來。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各自家族的佼佼者,繼承人,恐怕此刻,已經有不少的家族坐不住,鬧哄哄地在追查事情真相了。”
鳳殊沒有要暴露身份的覺悟,她現在還沒有搞清楚自己身在哪個星域,不好輕舉妄動。尤其是,如果這就將自己的來歷和盤托出了,誰知道會不會傳到劉祖德的耳朵裡去?
這人搞不好已經潛伏回來了。就算不回來,也可能有別的渠道可以迅速獲知消息。
“九小姐難道有什麼秘密任務在身,所以不好隨意透露身份?啊哈哈,其實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也可以立刻清場的,您只需要跟堂叔一個人說就好。我們堂叔看着是個凶神惡煞的,其實最通情達理不過。不該透露的秘密,絕對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直到死都會爛在肚子裡。”
魯麒看起來比較活潑,話說完了像是怕魯浩生氣,還縮了縮肩膀,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來。
“嗯,魯麒說得對,堂叔還真的是面子上不好通融,其實最守信不過。我們兄弟倆小時候可是幹了不少惹人厭煩的事情,每次被堂叔逮住小尾巴,他都會網開一面,非常的愛護小孩。”
魯冠一唱一和,怕她不相信,還朝蘇一航努了努嘴,“九小姐不信,可以問問蘇小子,就算年紀大了之後,我跟蘇小子認識的那會兒也是成年人了,可是被堂叔逮到錯誤,也總是能夠得到寬恕。”
蘇一航含笑而立,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表示反對。
“喂,你這是美色當前,所以就色令智昏了嗎?對一個這麼小的孩子你也能下得去手?我看這位小姐纔剛成年吧?”吳清婷不喜歡蘇一航對着另外的異性笑眯眯的模樣,懟完他立刻掉頭問鳳殊,“你結婚沒?”
鳳殊瞥了她一眼,“吳家醋多到沒處潑?”
雙生子立刻大笑起來,尤其是吳南,立刻朝鳳殊比了一下大拇指。
“九小姐這話可真是說到我的心坎裡去了。我們這小妹啊,就是個心不定的。
從前人家喜歡她拼命追求的時候,她愛理不理的,無動於衷,好了,男人也都是愛面子的,爲了愛情面子舍了,也還是沒能抱得美人歸,蘇小子當下就感情受傷了,自動遠離了我們這些朋友,完完全全地斷了聯繫。
好不容易擺脫了,就算不是皆大歡喜,好歹雙方都是脫離苦海了吧?偏偏我們這小妹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線,因爲蘇小子不聯繫她,自尊受傷了,年年月月唸叨着他的名字,有時候三更半夜也會跑到我們房間裡來哭哭啼啼的沒完沒了,掉了不知道多少相思淚,一想到蘇小子可能娶別的女人了,她在家裡不知道潑了多少醋,整個吳家從裡到外都酸溜溜的,但凡跟我們熟悉的人,都懷疑吳家是不是被人下了降頭。”
吳東生怕她不瞭解最後一個詞的意思,還特意解釋了一番,“據說下降頭就是神秘莫測的巫術的一種懲治人的術法。可以利用一些普普通通的東西就達到傷害對方的效果,神不知鬼不覺。”
“你們就愛看那些無稽之談的東西。什麼巫術,還不如看點人類大戰蟲族的紀錄片,好歹還能學點知識,有機會的時候可以學以致用。一個兩個大男人,成天嘴碎地說自己妹妹的是非,難怪我那兩個嫂子都懶得開口說話,什麼好的壞的都讓你們倆給說光了,還一唱一和的,當唱戲呢?”
吳清婷這一次面色倒是泛起了紅霞,不過卻也沒有惱羞成怒,好像對這樣的取笑習以爲常了,不以爲然地將垂到胸前的紅髮給撥到了背後去。
“哎,看你說話也挺乾脆的,不願意透露身份就繼續保密就是,我們又不是壞人,你別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這樣高冷,交不上朋友哦。”
鳳殊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確定這人是在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跟她說話,不由地挑了挑眉,“你要是結婚了,十有八九會是個好母親。”
說完她又正兒八經地轉向了蘇一航,“蘇閣主,這是個不錯的人選,緣分到了,就不要扭扭捏捏的像個小孩,好歹再相處幾年,相互瞭解瞭解。”
蘇一航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了。
“小姐,您是不是忘了我們現在是什麼樣的關係?您在哪我在哪,您到哪我到哪,絕對不會您往東我卻往西,您往北我卻往南。之前我也在外頭表態了,與清婷小姐之間,再無可能。有些事情,錯過了一時,就是錯過了一世,既然心裡明白了這一點,那麼就沒有必要再態度曖昧地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害人害己可不是好習慣。”
吳清婷臉色大變,視線在蘇一航跟鳳殊之間來回遊弋。
鳳殊點頭,表示認同,“沒錯,沒有那份心就不要跟人曖昧不清。我已經結婚了,孩子也都上學了,所以不會跟任何男人有牽扯不清的男女關係。
蘇閣主之前的話,容易讓人誤會,以後描述的時候,還是用詞準確些爲好,省得暗中被人套麻袋揍了也不知道。大家都明白,不管是女人吃醋,還是男人吃醋,多半都容易吃多了,頭腦發熱,做出些不夠理智的事情來。要是因爲言語的不當,引發了行爲的過激,到時候,還真不知道是便宜了誰。”
換言之,他最好不要跟她來曖昧不清的這一套,吳清婷可能會喜歡,她鳳殊可完全沒有另外的意思。他要是繼續這麼招惹她,讓她爲人誤解,就要做好隨時被不擇手段的餓報復回去的準備。先禮後兵,她可是有言在先了。至於因爲這樣的小事一樁,而出現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情況,她既然已經警告過他了,便不會願意對此負任何責任。
魯浩沉默地聽了好半晌,才揮了揮手,讓其他人通通出去。
鳳殊沒有反對,有夢夢在,她暫時並不懼在場的任何人。即便夢夢不出現,單論身手,她還真不怕眼前人。
沒有機甲之類的輔助,精神力也不是以絕對的優勢強於她的話,她不懼星際時代的任何一個強者。論拳腳,她未必能夠贏過所有人,但論逃跑的速度,她卻自信能夠在大多數的人手中逃脫。
她的內力,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了,身手的話,應用的時候不多,單純依靠每日的暗中訓練,自然是遠遠不夠的。她打算找到弟弟跟兒子之後,將倆孩子帶回鳳家,就立刻開始專心練武,將自己的身手完全恢復了,也將機甲操控提高到一定的程度,對孩子們也盡到幾年的照顧義務後,便趕赴戰場,與蟲族對戰,同時也儘快將解印。
待機甲操控實力大漲,對星艦指揮也有了一定的程度瞭解之後,她會去找二師兄的。
不過這可能是在數十年甚至是上百年之後的事情了。她佔了鳳小九的身體,自然要負鳳小九的義務,爲家族盡一份力,她覺得自己有義務去戰場上殺一段時間蟲子。
就當是服兵役了。
鳳殊雙眼微眯。
她雖然不是兒子,卻也可以做兒子該做的事。
不,現在這個時代,對男女性別的強調並不同於上一世。
她用不着害怕鳳家人會反對她去爲家族盡一份心意。她應該憂慮的是自己的實力,能不能夠達到鳳珺的最低要求。要是始終不過關,鳳珺跟諸葛婉秋絕對不會允許她到戰場上去送死的。
尤其是,現在已經確定了她的精神力結印者的身份。如果她實力不濟,鳳珺夫妻倆大可以到外域去,將君臨直接綁回梧桐星監禁起來,不讓他受到危險,那麼也就可以遏止她有可能從他的身上產生的危機。
“九小姐。不要驚慌,我已經屏蔽了這棟公寓的感應。有什麼不好在人前說的話,現在可以說了。”
魯浩在房間裡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是正襟危坐的那種做法,腰直挺挺的,絲毫沒有放鬆下來的跡象。
就跟臉上的表情一樣,正兒八經的厲害。
這種人,要麼是真的從頭髮絲兒到腳趾頭都一絲不苟,要麼就是個妥妥的僞君子。
鳳殊從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眼,直覺對方應該是前者。
這也意味着,不好矇混過關。一條肚子通到底的人,對於自身執着的人事,往往都會死磕到底。
就好像她自己。
或者說,上一世的她自己?
鳳殊扯了扯嘴角。
事實上,現在的她也並沒有好多少。
如果真的跟從前大爲不同,至少,她會更加輕鬆一些,會再次體會到年少之時曾經短暫擁有過的那種自由自在的悠然感,而不是隨時隨地都準備跟自己死磕,也跟外界死磕。
遇到了同類人啊。
麻煩。
“將簌簌星航空港給炸掉的那個人,很有可能是我聽說過的一個人,但是並沒有百分之百的確定,所以我無法將那人的來歷告訴你。”
鳳殊決定將一些情況透露給他,想要一點都不妥協,就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見兔子不撒鷹。他不可能會讓她一個字都不吐露,便離開簌簌星。
在情況不明的環境裡,她還是要跟地頭蛇打好關係。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能交惡。
魯浩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他將那艘我們乘坐的星艦指揮官以及兩位副官給殺了。原因不明。也許是仇殺,也許是因爲某些利益糾葛,見財起意之類,也有可能單純是心血來潮之下,想要殺一個人玩玩。”
鳳殊想起那些噬心蠱蟲,眉頭微蹙,“我以前並沒有見過他,只是聽說過一些傳聞。他貌似風評很好,但在一些有識之士的眼中,似乎對他的真實面目嗤之以鼻,最起碼,也是不值得結交的那種觀感。”
魯浩認真地觀察着她的表情,語氣,細微的情緒變化,不錯眼地看着,一點都不想錯過。
“九小姐的意思是,對方是您家中長輩提醒過要避而遠之的心術不正的人?”
一矢中的。
“具體情況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畢竟沒有真的跟他打過交道,很難說。人心是最難揣摩透徹的東西,不是嗎?”
鳳殊沒有打算對他的判斷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