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不斷地往盆裡加血,直到快要分出勝負,裡頭只剩下了八條嬰兒拳頭大小的噬心蠱蟲,她才掏出來一個木盒子,從裡頭拿出兩個藥丸,捏碎,灑了進去。
幾乎是一瞬間,蠱蟲們蜂擁而上,原本的勢均力敵很快化爲了混戰。
“小姐,敢問這蟲叫什麼名字?”
石吉一開始還喊她爲九小姐,此時卻畢恭畢敬的,像素加那般,稱呼她爲小姐。
蘇一航看着眼前的大盆,面上雲淡風輕,眼底卻流露出了極爲嫌惡的神色來。
鳳殊從兩人的身上收回了視線,“噬心蠱,也叫噬魂蠱。在體外的時候,這種蟲子沒有多少殺傷力,就算是小孩,也可以隨隨便便就弄死它們。一旦進入體內,由卵化爲成蟲,便會控制人的心智,讓人隨時隨地成爲行屍走肉,無法自主。”
石吉臉色大變,“您的意思是,蟲族派了等級極高的寄生蟲,讓你們整艘星艦的人都中了招?是不是已經有別的類型蟲子到了簌簌星?”
“這些蟲子並沒有多少智慧,跟你說的蟲族寄生蟲並不相同。噬心蠱蟲由人控制,蟲族的寄生蟲是有自主意識的。”
鳳殊的話讓石吉的神情越發難看了。
“人爲控制?是誰,居然這麼敗類!跟蟲族合作,來傷害同類。”
“不確定。”
鳳殊搖了搖頭,不願多談。她並不認爲石吉有那個實力,可以跟劉祖德抗衡。
如果沒有鳳家,她在劉祖德的眼中恐怕也是一隻隨時可以踩死的螞蟻。這裡雖然座標不明,但按夢夢的分析,不太像是內域,反倒更像是外域的未知星球,或者說,是某個難以跟外界聯繫的空間。如果劉祖德身邊有劉家暗衛,可以隨時聯繫到家族的勢力,惹惱了他,很有可能會將簌簌星夷爲平地。
誰知道這人會不會回來?
想起君臨所在的那個荒涼的血紅空間,臨走之前瞥到的那一個巨大陰影,鳳殊皺了皺眉。
那裡會不會就是鳳扆他們所在的直面蟲族的戰場?但兩次見面,他並沒有殺戮,臨去的那一瞥,也只是看見陰影,心生預兆,並沒有看到蟲族的實體。
“小姐,如果您有靠譜的猜想,不妨跟我說說。雖然簌簌星並沒有多少實力,但一層一層地彙報上去,高層自然會派人接手處理這件事。”
鑑於蘇一航的態度,而鳳殊又展現出了詭異的能力,石吉非常快速地就下了判斷,這兩人不能惹。他們要走,他也不能攔。問題是,作爲簌簌星的執政官,他必須要有個可靠的說法,才能夠將責任從自己的身上給摘出去。
如果沒有真憑實據或者說更高層面的權力博弈,皮球可不是這麼容易踢出去的,要是沒踢好,搞不好會反彈回來直接砸死自己。
他這話也是隱晦地在表達自己的意思,她要想帶着人離開簌簌星,可以,但要留下足夠的信息給他,讓他能夠應對上邊的人的調查。
“猜想?沒有。這些事情我不是很懂,你有需要的話,就讓蘇一航配合你。他經驗豐富,在這個地域,金雅閣渠道也更方便。”
言下之意,不要想讓她出面去解決這些問題,她並不怕他強留他,要是真的起衝突,她有的是辦法靜悄悄地離開,或者乾脆藏起來,讓他掘地三尺也找不着。要是態度良好,雖然這爆炸事件跟金雅閣無關,作爲閣主,剛好身在局中的蘇一航也不好袖手旁觀,她也贊成他配合。
石吉笑容微斂,沒有想到她會乾脆利落地拒絕,語氣平淡,不像是強撐着表態而已,要麼是沒有心機,要麼是後臺太硬,壓根不在乎他這個檔次的隱晦威脅。
蘇一航驀地笑出聲來。
“小姐這是高看我了。如果這一次沒有小姐在一旁,恐怕我蘇一航就已經成了一具空殼,裡頭是是人是蟲都不知道。爆炸的事情還在其次,雖然死了人,但數量並不多,只要安撫好家屬,處理好後續的撫卹金問題,問題不大。小姐的解蠱事件,恐怕要向上頭彙報,不管是我,還是石吉先生,就算想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近四百張嘴,也沒有辦法全堵上。
您看,我們該以什麼樣的語句向上面陳述這一件事爲好?”
蘇一航並沒有像石吉那般立刻就範,態度恭敬地向她請示如何處理。
“你們看着辦。我無所謂。”
鳳殊像是倦極,吩咐素加照看着依舊昏睡不醒的乘客們,就施施然地回了移動公寓休息。
“蘇閣主,您看怎麼辦纔好?老頭我這麼大歲數了,還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情,還真的一點經驗都沒有。”
石吉這會兒雖然還在笑,卻更多的像是苦笑。如果時間倒退,回到鳳殊要求他清場的那一個點上,他一定會二話不說立刻照做,非但讓外圍的護衛們通通離開去包圍酒店,自己也會帶着隊員退避三舍。
到時候不管有什麼事,反正他的人都在外頭管着那批嫌疑乘客,沒有看見這樣的古怪場景,自然不用做這頭痛的陳述。
“噢,公事公辦?小姐向來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瀟灑之人。只要不添油加醋,實話實說,她不會怪罪我們的字斟句酌。”
蘇一航像是接了球又像是沒接球,就這麼笑眯眯地給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便老神在在地去酒店了。
石吉幾乎連停頓都沒有,便緊緊地跟了上去。
“他們走了。”
“怎麼回事,你之前爲什麼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鳳殊沒睡,只是躺在牀上,真正地休息。
“剛纔?我離開了一會兒。”
鳳殊沉默,“你不是說不能離開我嗎?去哪了?”
夢夢哼了哼,“不能離開,不代表只能夠窩在你的識海。外面那一百來號人不是還沒醒嗎?我進入他們的識海,將一些敏感信息過濾了。”
鳳殊明白它的潛臺詞。
所謂的過濾,自然是吃掉,或者乾脆地打包了,也不吃,就這麼塞到某個地方。
“這些人不足爲慮,倒是那些親眼目睹解蠱過程的人,如果可以,最好可以將他們腦海中的畫面給解決了,不管是模糊還是直接剝離。”
“怎麼,害怕了?既然知道害怕,之前就不應該不聽我的話,多管閒事。”
夢夢想起之前她的不爲所動就非常不爽。
“害怕?沒有。雖然這麼說有些厚顏無恥,但既然你醒了,我有任何危險,你都不能視若無睹。正如你說的那樣,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的人生,活多活少都是賺的,哪怕死在簌簌星,我也不會有任何抱怨。”
她只是有些遺憾,沒有親眼看到鳳昀跟鳳聖哲,沒有能夠記起他們,多少有些不甘。
莫名的,還夾雜着些許愧疚。
“無恥,果然人類就是天生無恥的。”
夢夢罵了一句也就算了,畢竟她說的也是事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也就是看在我醒了,不用自己收拾爛攤子,所以纔有恃無恐。要總是這麼依賴我,以後成爲了習慣,一旦我們的契約解除,你就死定了。不死在我手上,也會死在別人的手上。”
“總歸都是一死,死在誰的手上有什麼所謂?只要死法是我可以忍受的,讓我死的對象是人還是非人,我並不介意。”
“嘴硬!要是死了又被人J屍怎麼辦?看,你又想吐了吧?所以說,不管是做人還是做獸,都要善始善終的好,堂堂正正的生,堂堂正正的死。”
鳳殊皺眉,忍了幾分鐘,纔將胃裡翻江倒海般的不適感給忍了過去。
“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提起這一茬?好像是多麼光榮的事情一樣。你是不是很自豪,自己契約的主人是個曾經死過的人,而且還是個死了之後被人強上,最後又活過來的人?”
她不期待它能感同身受,畢竟它不是人,是獸,期待它理解人類的情感,那無異於癡人說夢,但好歹彼此已經有了契約關係,她的情緒也會影響到它的心情,爲了自己着想,不也應該閉口不談?
夢夢鄙視道,“爲什麼不能說?這是事實,既然是事實,就沒有必要避諱。反正你也不敢到處跟人說自己契約了兩隻天生天養的獸族,要是敢說,只要有個空隙,你就會被人給逮了去做實驗,你這麼狡猾的人,肯定不會想要成爲囚徒。”
“對,我不會這麼蠢。問題是,你不覺得你現在的做法就是在犯蠢嗎?
你說的話讓我不愉快。我心情不好,你心情就會好了?只要你一日住在我的識海里,你一日就會受到我的影響。不要提什麼你真正的實力比我強之類的話,任何關係都是相互影響的,不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就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確定要跟我互相折磨甚至是自相殘殺,讓外人看笑話?”
她的語氣極爲冷漠,就好像只要它回答無所謂,她就會立刻舍了它,以後都不會再請求它的幫助,更會無視它的存在一樣。
“我又沒有說不幫你。你蠢我纔不蠢。我還想要活着回去見到濛濛,活着跟你接觸契約,以後天高海闊的,去哪裡不行?非得被你這個實力弱渣的人類給捆綁了,自找苦吃……”
它叨叨了兩句,黑霧很快便淡了下去,數秒之後,便完全消失了。
並沒有回到她的識海。
一開始鳳殊還想着這傢伙恐怕是挨批不爽,所以生氣躲起來了,轉而一想,多半是去解決問題了,便默默地開始運轉心法。
雖然日復一日地用功,內功漸長,身手也逐年恢復,但她在機甲操控跟星艦操控上卻沒有太大的進展,這個事實讓她有些憂慮。
她要儘快跟鳳家人匯合,屆時,她一定要儘量跟鳳珺或者鳳岐宗在一起,讓他們可以指點她的訓練。
傳統武道她可以自學,畢竟上一世已經打下了紮實的基礎,現在不過是重走一遍,速度快慢都可以自己掌握,只要每天堅持練習,實力大成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機械類的學習卻不一樣,沒有師傅領進門,她很有可能永遠都會在門外徘徊。
當初離開梧桐星的時候,設想得很好,以爲花個幾年,記憶的問題沒有任何進展的話,就純粹當做是體會星際時代的風土人情,盡了人事,便聽天命,回家去訓練,達到一定的水平後便上戰場去尋找解印方法。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出來並沒有多長時間,她便跟鳳家人失聯了。還好夢夢在身邊,要不然,現在的她,真的只能夠夾起尾巴來做人。
鳳殊扯了扯嘴角,停下了心法運轉了。
心亂了,腦海裡的思緒翻騰來回,亂糟糟的。
君臨的那一番話到底是影響到了她的心情。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很顯然,就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
她這具身體,曾經死過。她懷疑自己就是在那個時間裡附身的。
因爲就像夢夢所說的一樣,老天爺不可能唯獨對她網開一面,總是讓她死而復生。有一次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第二次還是這樣的話,已經不能單純的用“幸運”來形容。
開玩笑,她又不是老天爺的私生女。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她是在君臨失去理智找上了這具屍體的那段時間,附身的。是之前還是之後,亦或者,是剛剛好那個點,沒有人知道。
恐怕就算記憶恢復,她也不會明瞭。
君臨的話裡透露的意思,當時“她”是死的,這一點,很明確。
是死的。
是屍體。
她閉了閉眼,嘔吐的感覺又排山倒海而來。
但是胃裡什麼東西都沒有,所以她什麼都吐不出來。
她寧願一千一萬次地被人埋在屍坑裡,也不願意經歷一次這樣的事情,不管是活着,還是死去,她都不願意經受。
君臨本人,恐怕也是痛苦的,從他的那一雙眼睛可以看得出來,他極爲厭惡,是對自己的厭惡,也是對當時的場景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