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劃過天空,在湛藍的天空上留下一道白色的軌跡。
首都國際機場的接機大廳裡,一個年輕的身影翹首以盼。
他一遍又一遍地擡起手腕看時間,焦急又渴盼的踱着步子,內心的焦灼可見一斑。
在他的身旁,一位老者卻很是沉穩。精神矍鑠的老者眼睛裡沉澱下來的漆深卻消失出他的心情並沒有看上去的那般輕鬆。
這老者身份卻不一般,四周散落着幾個穿着便裝,可一看就是保鏢一類的大漢。
“…從迪拜阿聯酋航空飛往首都國際機場的EK308次航班已經落地……”
秦俊陽瞬間整個人都如同被提了起來,雙眼瞪大地看向通道,只等待一個人的身影。
十分鐘的時間對他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他雙手緊握着護欄,手心沁出的汗珠甚至都打溼了護欄上的防護布。
已經陸陸續續地有人從通道里走出來,還這種顏色皮膚和頭髮的人中,他專盯黑頭的男人,伸長了脖子。
他身旁的老者似乎也有些動容,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
從人羣零散,到人羣密集,再到零散。
秦俊陽甚至都開始屏住呼吸,告訴自己一定要穩住,他肯定能看到他要看到的人。
終於!他在千呼萬喚中,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簾!
他顧不得這裡是公共場合,大聲甚至激動地跳躍着,雙手交替的揮動,“大哥!大哥!這裡!大哥!”
走出通道的譚斯年一愣,視線聚集在和他記憶裡更加成熟的秦俊陽,心裡的那份兄弟情卻從未變過。
他也揮揮手,加快了腳步。
一走出啦,秦俊陽就像是一隻八爪魚一樣,一把抱住譚斯年,緊緊地不撒手。一邊拍着譚斯年的後背,一邊欣喜若狂,卻也淚流滿面,“大哥!真的是你!你真的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說道最後,他已然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譚斯年心裡瞬間五味雜陳,那種濃濃的兄弟情讓他鼻尖也有些酸澀。他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秦俊陽對他的那種失而復得的欣喜,和長時間提心吊膽的恐懼與驚慌。
“我回來了!”他也拍拍秦俊陽的肩膀,醇厚的嗓音帶着青年的輕狂和明朗。
安撫了兩句後,譚斯年的視線就落到了一旁的老人身上。登時,他身體一僵,眸光閃爍,似驚訝,似複雜,似感懷。
“爺爺。”他輕聲喚了一聲。卻忽而覺得嗓子有些發堵。
自己記憶裡那個中氣十足,身體硬朗,精神抖擻的爺爺,竟然已經老的滿頭白髮,皮膚上縱橫的溝壑也愈加密集深邃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到了說話的時候,譚老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怎樣的沙啞艱澀。他忙的扭過頭,不讓譚斯年看到他眼睛裡的溼潤。
真好…真好沒讓他這把老骨頭,白髮人送黑髮人!
秦俊陽已經把自己的情緒發泄完,他這才擡起頭,抹了一把自己臉,忽然纔想到,自己大哥竟然是一個人回來的。“大哥,大嫂呢?她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想到這裡,他神情猶爲緊張和擔憂。因爲經過這件事,他是實實在在把蘇錦當成了自家人。
譚老聞言也轉過頭,疑問地看着譚斯年。
譚斯年抿了抿脣,神情難得的有些沉悶,嘴脣抿了抿,“沒有,她有些事要處理,等兩天就能回來。”
秦俊陽看譚斯年面色有異,並不相信他的說辭,“我跟你說大哥,你可千萬不可以對大嫂有什麼矛盾!你知道大嫂爲了你都做了什麼事嗎?!大哥,就算你是我大哥,你要是敢辜負了大嫂,我都不會放過你!”
已經見得,在秦俊陽的心裡,蘇錦的重量是多重。
“她都爲我做了什麼?”譚斯年感覺自己還是一知半解,因爲聽秦俊陽的語氣,蘇錦做的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大嫂她……”
“上車再說吧,首長那邊等你報到呢。”譚老打斷了秦俊陽的話,因爲在這種公共場合,人多嘴雜,不適合說那些事情。
於是,他們幾人忙的離開機場,上了越野車。
機場離軍部的距離不近,整整兩個多小時的路程,秦俊陽爲他講述了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放在體側的手握緊成拳,攥得死死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真的不知道,爲了他。蘇錦放棄了高考,二話不說地就來到了京城,在京城怒斥無法冷靜的人,而後爲了得知他出事的整個經過,竟然選擇歸順。
她是那麼驕傲,那麼重情義的一個人,爲了他,竟然選擇了低頭妥協……
譚斯年向窗外看去,只要一想到他驕傲的姑娘委曲求全的模樣,他就恨不得殺了無能讓她妥協的自己!
爲了一份虛無縹緲的希望,她竟然選擇了出海,落入了兇狠殘暴的海盜手裡!
原來她背後那道兇險的傷疤的來歷,這麼讓他心如刀絞。
如果,如果她沒有再聰明一些,如果她受傷感染,如果她的手下沒有及時出現……
該死的!他簡直覺得蘇錦的每一步,都兇險的讓他顫抖。
“…大哥,大嫂是唯一一個,堅信你還活着的人。”秦俊陽看出譚斯年猛烈的自責,可是依舊選擇繼續說下去。因爲他認爲,大哥有必要知道蘇錦爲他做了多少。“我真的特別感激她,當所有人放棄的時候,是她苦心孤詣地查閱資料尋找可能,也是她爲了一個可能出海,甚至甘願進入兇險無比的黑獄。爲了你,她賭上了未來,賭上了性命。甚至她從未想過,如果你不在黑獄,她該怎樣。真的,如果沒有她的堅持,就沒有現在的你。”
‘啪——’
一聲響亮而又清脆的巴掌聲在車子裡猶爲清晰。
譚斯年的右臉上迅速出現了一個都有些青紫的巴掌印。
這一巴掌,是他甩給自己的。
他真是太無能!
‘啪——’
又是一個耳光,在他的臉上猶爲對稱。
這一巴掌,是懲罰自己的。懲罰他在黑獄的時候,竟然還和她鬧脾氣,絲毫不去想想蘇錦爲他揹負了什麼。
他有什麼臉面懷疑蘇錦對他的真心!
這兩個耳光讓秦俊陽和譚老都沒有說什麼。
甚至,他們覺得這遠遠不夠蘇錦爲譚斯年付出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解除催眠?”他現在無比想要解除那該死的催眠,讓他想起所有的一切。
他想要面對蘇錦,卻沒有臉面以殘缺的姿態面對她。
“在接你的時候,洛家小子也去軍區醫院把他夫人接到了軍部,我們到了以後,你第一時間就會被接去解除。”譚老回答道。
得到答案,譚斯年馬上合上了眼睛,身體無力地靠在座椅上。
秦俊陽別過頭,因爲他分明看到了大哥眼角滑落的兩行清淚。
車子經過檢查後,緩緩地駛入軍部。
“哥,我們到了。”
譚斯年睜開雙眼,秦俊陽更是看到了他眼底遍佈的紅血絲。
他們走出停車場,就看到了不遠處快步走過來的洛鳶。
洛鳶一看到安然無恙的譚斯年,當即就鬆了一口氣,心中的大石頭也終於落下。
“大哥,回來就好。”兄弟二人抱了抱,不用多言,感情都在心裡。
“水凝那邊都已經準備好了,大哥,跟我走吧。”
譚斯年點點頭,腳步是那樣的沉重。
另一邊,蘇錦也已經回到了華夏,只不過,她下飛機的地方不是京城,而是青省。
車子飛快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
她的身旁,坐着的是面色依舊難看的餘燼。
蘇錦不敢多言,因爲她也終於爲她當初不聲不吭就涉險的行爲感覺到了心虛。
更因爲,她感覺到了餘燼身爲她親舅舅的威嚴,和對她勉強壓制住的怒火。
她依舊記得,那天在海上,蔡珅告知她餘燼就在不遠處的港口等她的時候,她心裡咯噔一下的害怕。
餘燼的態度非常強硬,不讓她和譚斯年一起回國,否則他就要用強制手段了。
起初她對餘燼的強硬有些不舒服,可是心底總是有一些心虛,而蔡珅和聽絃這次還非常堅定的讓她聽餘燼的話。
甚至沒來得及讓她和譚斯年親自說句話,就被他們二人拉到了另一艘船上。最後她只來得及讓突擊隊長給她帶一句話。
在她的船上,蔡珅和聽絃二人原原本本地把餘燼這一個多月以來的震怒和對她的擔憂重視都告訴了她。
她不是一個無心之人,她以前或許對餘燼還心存芥蒂。但是從她把餘燼帶回家裡,她其實就在心裡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舅舅,只不過她沒有叫他而已。
餘燼對她的擔憂,她的震怒,一瞬間,她都理解了。甚至,她心裡更是產生了愧疚之感。
她不後悔自己涉險救譚斯年,但是後悔自己沒有和餘燼知會一聲。
餘燼待她可以說是放在心尖上的好,而她的因爲不僅讓他擔驚受怕,更是生生地傷了他的心!
懷揣着各種複雜,她終於在海港見到了餘燼。
身着菸灰色長褂的浴巾背對着海面,站在船頭,海風吹起他的衣襬,他的背影看起來充滿了孤家寡人的蕭瑟和冷寂。
那一瞬間,她就覺得眼眶有些溫熱。
她上了船,這才真切地看到了餘燼的面容。
月餘的擔憂和操勞讓他看起來非常疲憊,眼瞼下的黛色可以看出他必定是擔憂的好些時日沒有睡好覺,嘴脣乾裂,甚至嘴角還有一枚水泡。
在京城絕代風華,溫潤如玉的二爺什麼時候憔悴成這個樣子!
給她致命一擊的是。當他看到她安然無恙的時候,那眼睛裡陡然放鬆的神采。
如果不是把她當成最重要的親人,他怎能有那麼大的情緒鬆懈!
放鬆過後,餘燼看着她,面色鐵青,那緊緊閉着的嘴脣裡憋了許多訓斥的話語。可終究怕說重了讓她徹底和他離心,全部自己忍了下來。
千言萬語,都只剩下了幾個字,“啓程,回青省。”
說罷,他便甩袖回到了船艙。
蘇錦更是看到了他消瘦背影的一個顫抖。
有時候,什麼都不說,比破口大罵更讓人覺得心裡難受。
她想上去和餘燼說幾句話,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而餘燼或許是真的放鬆了繃緊的弦,當晚便發了高熱。
在睡夢中,一直都在流眼淚。一會兒在呼喊着爹孃,一會兒又聲嘶力竭地喊着阿姐。到了最後,更是低聲絮絮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那晚,她就決定,要喚餘燼一聲舅舅。
可是,她沒想到,第二天餘燼根本就不願見她。上了飛機也沒看到他的身影。
這時飛機落地,他們這才坐在了同一輛車子裡。
此時,她回想到了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終於鼓起勇氣,目光如炬地看向餘燼,剛要開口。
“旁的你都不用多說了。”餘燼目視前方,沒有看她,“我只希望你想清楚,你不是無父無母的人。你更應該想想,如果你出了什麼事,你的父母該怎麼活。更何況,你未來是要當一家之主的,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是期盼着你的人,也一起死了。”
蘇錦表情也沉寂下來。
餘燼心裡雖然有些不忍,可是並沒有出聲寬慰。他必須讓蘇錦成長,讓她不要這樣不顧後果的莽撞。現在她怎麼撒野,有他還能幫扶一把,如果他去了,誰又能幫她一把呢?
其實就連這一次,他都感覺到了自己力量的弱小,甚至是無能爲力。
做事,三思而後行啊!
“對不起……”很輕但是很鄭重的道歉忽然從蘇錦口中吐出。
餘燼嘆了一口氣,心裡已經對蘇錦的氣消散了一大半。
然而,蘇錦緊接着說出的兩個字,讓他渾身都是一顫,甚至是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因爲蘇錦喚道,“…舅舅。”
反應過來的他猛然轉過頭,雙眼定定地看着蘇錦,有些難以置信地小心翼翼求證,“你…你剛剛叫我什麼?”
“舅舅。”蘇錦笑了,加重了聲音,再次喊道,“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