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你了。”蘇錦的聲音伴隨着寫字的沙沙聲一起傳了過來,“唐家的事情基本塵埃落定,不用過多關注了。”
阮花顏無聲地感慨了一下。
其實他們能清楚的知道唐家發生的事情,是因爲當初唐明月還沒有和蘇錦決裂的時候,蘇錦就暗中派人安插到唐家,以方便給唐明月傳遞信息。
可是後來唐明月背叛了蘇錦,蘇錦卻沒有把那些釘子拔出來,那些人反而越混越好,最後已經成爲了中上層,所以說,唐家大部分舉動他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感慨,只不過感慨唐明月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如果當初唐明月選擇的是他們老大,他何必廢這麼大功夫,又繞那麼大圈子,反而給了沈婭做嫁衣裳。
況且,如果他們老大想要,沈家不也是她的囊中之物!
“那這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是我們自己偷換掉,還是……”
蘇錦停下筆,“放長線釣大魚,別看那沈婭有些愚鈍,不過也是一個不見不兔子不撒鷹的主,她讓你照看這百分之三十的東西,又何嘗不是對你的一種試探。繼續奪取她的信任吧,我倒是想要看看她能和沈玉芝抗爭到什麼地步。”
……
“考試結束,考生停止作答,請各位監考教師收好試卷…”
看着老師把寫的密密麻麻的文綜卷子收走,蘇錦的神情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幾天她的狀態非常不好,總是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如果是尋常時間倒也阻礙,只不過此時此刻,正是高考時分。
專注投入的時候,時間過得非常快,一轉眼現在已經是六月份。
下午考完英語,她整個高中生涯就此結束。
蘇錦起身跟着人山人海的學子們一起出考場,剛走到太陽光下,她心頭就是一悸,身子一個仄歪,險些跌落樓梯。
“同學你沒事吧?”
“小心啊!”
來自四面八方的關心和詢問蘇錦都聽不到,她面色微白,心跳如鼓。
蘇錦揪住衣衫,心裡的不安感逐漸擴大。
她永遠都記得,上一次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她失去了她的父母。
蘇錦驚慌地掏出手機,努力保持冷靜的撥通了家裡的電話。
大家都在往前走,只有她站在原地,面色難看地打電話。
其他人都以爲她是沒考好纔有這種神情,都可憐地看了她一眼,不做停留的走開。
在幾聲等待音後,蘇母終於接了電話,聲音輕快中帶了幾分期待,“小錦,考完了吧,媽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媽,你在家沒事吧?我爸呢?”蘇錦有些急迫地打斷了沈玉梅都話。
沈玉梅微愣,“沒事啊,你爸在家看電視呢,你找他有事?”
一聽家裡父母都沒事,蘇錦這纔鬆下一口氣,可是心頭的慌亂感依舊沒有消退。簡單搪塞幾句,蘇錦便掛斷了電話。
此時學子們都走的差不多了,蘇錦孤身一人的身影格外明顯。
如果不是她父母有事的話,那會是誰?
難道說…
蘇錦雙眼猛然瞪大,眼底深處佈滿了她自己都未曾想象過的恐慌。
“蘇小姐,我們爺出事了。”
許久不見的冷原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給她的第一句話,就這般沉重。
一瞬間,蘇錦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只能木着臉看着冷原,看着他不停張合的嘴脣:
“…爺每次出任務的時候,都會在皮下放置一個生命感應器,我們這邊不會有他的位置信息,但是能知道他的生命安全,就在一個小時前,爺的生命感應器信號消失了。”
蘇錦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可是冷原依舊知道她問得是什麼。
“信號屏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他終於不得不說出最後的定論,“京城那邊已經發了來了訃告。”
“不可能!我不相信!”蘇錦斬釘截鐵的搖頭。那不是自我麻痹的不敢面對現實,而是一種堅定不移的,對譚斯年的信任和堅持。“誰都可能出事,譚斯年絕對不會!”
冷原的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們的年爺真的安然無恙。
軍部不可能在沒有定論的條件下就發訃告,發了訃告,這個人百分之九十九是真的離開了人世。
“爺一早就留下了……”冷原怎麼都不願意把‘遺囑’兩個字說出口,“他說,如果他出了事,我和爺的所有資產全部給你……”
“他的東西我纔不要!讓他自己收着!”蘇錦此時頭腦完全清醒了,明亮的雙眼裡卻如同兩灘墨汁,“馬上給我定機票,我要飛京城!”
“蘇小姐!你…”冷原不知道是什麼支持着這個連視線都那麼堅定的少女,可是被她那雙眼睛注視着,就連他這種已經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彷彿真的還有轉機。“好,我這就去。”
“我跟你一起走。”
蘇錦擡腿,可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她的雙腿已經麻木的沒有直覺。
冷原回手扶住蘇錦,才知道這個看起來無比堅強的少女,內心中也擁有着比他都遑不多讓的惶恐。
坐在前往機場的車子裡,蘇錦的手一直都扶着心口,緊閉着雙眼。
她不會告訴冷原,此時此刻,她真的感覺到了什麼對她來說重要的東西從她心臟裡滿滿剝離,那種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流走,卻無法阻攔的痛苦猙獰而又尖銳。
她不能放棄他,就算所有人都放棄了他,她也不能!
譚斯年,你還在,對麼?
譚斯年……大叔…
瞬間,她眼眶就紅了,滿心的悲傷一起涌上她的眼眶,一邊和她的掘強對抗着,一邊又毫不留情地摧殘她的意志和信心。
她不能落淚,因爲她知道她的堅持是現在所有希望的主心骨。
她用力閉着眼睛,生生地把眼淚逼回去,指尖發白地攥着衣衫。
譚斯年!你要是敢死,我…我就……
她就怎樣呢?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驚覺自己對譚斯年的瞭解太少了。她不知道他的喜好,也不知道他的厭惡。
所以啊,大叔,你要活下來,活下來讓我瞭解你,好麼?
上飛機前,蘇錦接到了秦俊陽的電話。
電話裡,秦俊陽已經哭的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話如同鋼針一樣刺痛着蘇錦敏感的神經。
蘇錦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掛斷的電話,或許是因爲空乘禮貌的提醒,又或許是她手機可憐的電量。
秦俊陽…好友…三年…
蘇錦突然想到了今生初次見到秦俊陽時,腦袋裡浮現出來的有關信息。
在前世,秦俊陽就消失過一段時間,重新出現的他滿目悲傷和疲憊,當時的她就猜測是不是秦俊陽的好友或者是合作人出了什麼事。
現在,現在的一切都太貼合那些情景了!
只不過,本應該發生在一年後的事情,提前了一年。而這提前的原因,肯定是因爲她這隻重生的蝴蝶!
這個事實無異於雪上加霜,蘇錦身子輕輕地戰慄着,瞬間喪失了所有冷靜,難以自持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蘇小姐,你怎麼了?”冷原看到蘇錦突然爆發出來的悲切和驚慌,讓他本來有些希望的心沉到海底。
蘇錦聽不到冷原的聲音,腦子裡就像是被點燃了一顆原子彈一樣,混亂又疼痛。
如果…如果譚斯年真的出了事,她該怎麼辦?
譚斯年!你不能這麼殘忍!剛剛教會了我如何去愛,反手卻給我撕心裂肺的疼痛!
滾燙的眼淚在她眼眶裡徘徊,卻怎麼也不肯落下。
譚斯年你根本不知道,我們能在一起,不僅僅隔着年齡,更是隔着難以到達的時間和空間!
我們那麼艱難才能在一起,爲什麼要這麼早就放棄!
譚斯年!就算重來一回,你的世界裡未必能有一個適合你的我,我的世界未必能有一個看到我的你!
冷原看着蘇錦的滿目瘡痍,這個鋼鐵一樣的男人終於別過頭去,眼淚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真的無法再看下去,無法再看到這個女人的悲傷和死寂。
爺,我們都低估了蘇小姐,她是那麼愛你。
所以,爺,你一定要活着……
如同行屍走肉的蘇錦被冷原載到了烈士陵園。
陵園的靈堂已經掛上了白布,許許多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看着譚斯年黑白的照片無聲淚下。
蘇錦突然在靈堂前面止住了步子,擡頭死死地看着穿着軍裝,嚴肅堅毅的譚斯年照片。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穿軍裝的譚斯年,她想像過無數次他穿軍裝的樣子,唯獨沒有想過,會在這個場景。
熟悉的眉眼因爲相機的定格而失真,那雙眼睛裡再也投不出她熟悉的光彩,他不笑了,抿成一條直線的脣裡也無法對她說出‘丫頭’兩個字。
她的視線往下偏移,那和國旗放在一起的也不是他的遺體,而是他新發下來,只穿過一次的軍裝。
這麼簡陋,這麼匆忙的告別儀式,怎麼可以屬於她的大叔?
她咬了咬嘴脣,當口腔裡溢滿了腥澀的味道時,她大步向靈堂最前方的人羣走過去。
“什麼人?”警衛攔住這個面上一點都不悲傷,反而雙眼都在燃燒着熊熊火焰的少女,不知爲什麼,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一種悲愴的凜然。
跪在地上給譚斯年燒紙的秦俊陽回了頭,淚眼混濁的譚老爺子回了頭,雙目通紅安撫他人的洛鳶和姜無涯回了頭。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個像要慷慨赴死的女壯士的少女,她渾身都佈滿了堅定的外殼。
“小錦…”秦俊陽眼淚無聲的流下,他知道蘇錦沒有哭,可是她的悲傷不會輸於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蘇錦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沒有看其他人,而是直接站在了譚老爺子和譚上校身前,她的聲音清晰而又堅毅,“我要關於這次譚斯年行動的所有資料。”
“女娃,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譚老爺子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多歲,將行就木一樣,如果不是洛鳶和譚上校扶着,他恐怕都已經站立不住,完全沒有了蘇錦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硬朗。
譚斯年是他最喜歡寵愛的孫子,如果不是有確鑿的證據說明他已經犧牲,他又怎麼可能甘心!他理解蘇錦的心情,可是,可是沒有用了!
“你們接受是你們的事。”蘇錦言語裡沒有任何遲疑,“我相信他絕對沒有死!”
“小同志!我們沒有人的悲痛比你少,如果你是譚斯年的朋友,就好好送他最後一程吧。”譚上校看着蘇錦還有些稚嫩的臉,心裡的感觸頗深。她的心情他可以理解,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多說無益。
突然,蘇錦那犀利的視線落在譚上校的身上,讓這個也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中年男人也心下一跳。因爲那視線就如同發怒的野獸一樣,充滿了兇狠的味道。“譚上校,如果你真的關心他,就應該把上面的照片撤掉!你敢保證在場的所有人裡沒有安插的間諜?他如果真的沒死,你們這樣直接把他的面貌暴露出來,無疑不是把他推進了火坑!你們連這點保密意識都沒有麼!”
蘇錦的連聲質問與呵斥,終於驚醒了譚老爺子。
的確,是他們在沉浸在這個噩耗裡,掛出譚斯年的照片,的確具有一定的危險性。
而根本看不上譚上校,又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的秦俊陽二話不說,一個猛子竄起來,上去就把譚斯年黑白遺照取了下來,抱在懷裡,對着蘇錦喊道,“大嫂!他們都是盼着大哥死的人!不要求他們!我跟你一起去闖軍部!我今天就是死,也要知道我大哥到底是怎麼出的事!”
在秦俊陽的生命裡,譚斯年無疑是佔了很大的一份比重,他瘋魔了,因爲他真的無法接受軍部遮遮掩掩的訃告,他今天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
“你們!”譚上校怒極攻心,根本無法容忍蘇錦和秦俊陽這無異於大鬧靈堂的舉動。
“罷了!罷了!”譚老爺子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蘇錦,“女娃,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