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的品茗軒茶室中,戴着無框眼鏡的南懷瑾正心平氣和地泡茶。他的茶藝十分不凡,單單是看着,就能體味出幾分禪意。
在嫋嫋而起的茶霧中,面無表情的趙子期和蘇錦相對而坐,都沒有說話。
此時,誰其實口中都沉着一口氣,都把對方當成了不簡單的角色,誰先泄了底,誰就落入了下風。
趙子期的陰鷙眼底是帶了幾許審視的。他消息那麼靈通,關於蘇錦和段景文的事情,他也是知道幾分。
原本他以爲經歷過這般陰暗的事情,這個還未成年的少女會經受不住打擊。
可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眼前的這個少女非但沒有被擊垮,反而更加沉澱了氣質。就如現在,他們二人相對而坐,他也沒刻意收斂自己身上暴虐的氣息,可對那蘇錦彷彿一點影響都沒有,她的臉上從始至終都是一抹平淡的微笑。
說句他自己都不想承認的話,他暴躁的心情竟然被蘇錦這番恬淡從容的氣質所同化了。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很可怕。一種人就是天生的強者,擁有一顆寵辱不驚的心,他會堅定不移地走向成功。另一種人,就是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可以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任何困難都只能成爲他成長的墊腳石,他會一步一步的趨近完美。
在他眼裡,這兩種人中,後者最爲可怕。畢竟對於這種人,除非一擊致命,否則,他永遠都會成爲敵人的噩夢。
蘇錦,恰恰就是後者。
南懷瑾雖然表面上也是在專心泡茶,可是他也暗暗心驚。蘇錦太沉得住氣了,甚至可以用琢磨不透來形容。
對他來說,一個琢磨不透的人,無異於是一個危險的存在。
他在心裡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如今是他們來協商辦事,本身就有些劣勢。現在看來,如果他們不主動開口,蘇錦能陪他們坐到地老天荒去。
這場沉默的鬥爭,是蘇錦贏了。
思慮至此,南懷瑾把兩杯沖泡好的茶放到蘇錦和趙子期身前,開口道,“少主,蘇小姐,請喝茶。”
已經自知自己佔了上風的蘇錦依舊沒有表現出多大的喜悅,那素靜的小臉一直都是恰到好處的微笑。
她執起茶杯,動作優雅地抿了一口茶湯,臉上露出一分讚賞的笑容,“南先生好手藝,這毛尖倒是被先生泡出了幾分意境。”
“蘇小姐看來是一個懂茶之人。”趙子期接過了蘇錦沒有刻意刁難的話頭,心裡對蘇錦更是絲毫不肯放鬆。
蘇錦揚起朱脣,輕輕地放下茶杯,“不敢說懂,略知一二而已。”
看蘇錦不鹹不淡的模樣,趙子期陰鬱的眸閃了閃,卻也是不願再繼續兜圈子,“據說蘇小姐在幾個月前,暗中掌握了整個青省的地下勢力?”
“嗯,僥倖而已。”蘇錦臉上多了一抹謙和,讓人挑不出毛病,也看不出真假。
趙子期吃了一個軟釘子,心情有幾分不愉。像他這種情緒陰晴不定的主,可不是悶聲憋氣的人。
瞬間,他眸色一厲,話鋒凜冽起來,“你是在遷怒於我嗎?蘇小姐,我一直以爲你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
“遷怒?”蘇錦眉梢一挑,那雙過於明亮的眸子帶了幾分玩味,“趙先生,莫非你認爲我是因爲段景文是你朋友的事情,而遷怒你?”
南懷瑾看着蘇錦的表情,心裡暗道自家少主怕是想錯了。
果然,那蘇錦有些失望的搖搖頭。
“趙先生,大家都是什麼人,自己心裡也是清楚的。朋友二字對於我們這類人來說,也僅止於‘朋友’卻不是摯友。天底下可沒人規定,一個人背叛他人,他的朋友就肯定是不好的。”蘇錦脣角勾起一抹薄涼的弧度,“趙先生,無論是你,還是我,誰都清楚,段景文的事情,不過爾爾。”
的確,段景文是趙子期的朋友。但那又如何?趙子期會因爲段景文間接死在她手裡而報復她嗎?她會因爲段景文的背叛而遷怒趙子期嗎?
別逗了!在成年人的世界,一切都抵不過現實!
越殘忍的東西,在重要的時刻,越是管用。
“我們此時坐在這裡,和他段景文有關係嗎?說白了,你趙先生只不過是看中了我手上的勢力,而我看重的是你給我的利益。這場純利益的交易,你如果牽扯到什麼段景文。那我覺得,我們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蘇錦說完這麼一長段的話,臉不紅,氣不喘,情緒也恢復如初。
此時此刻,無論是趙子期還是南懷瑾,心裡卻都不禁感覺到一絲涼意。
蘇錦這個人,真的還未成年嗎?
不僅能把事情分析的透徹,就連情緒上也能控制得如此清晰妥當,的確會讓人從心底裡產生忌憚。
趙子期自己都捫心自問,如果是蘇錦的朋友背叛了他,他會如此平淡地對待蘇錦,不受自己的情緒控制嗎?
說實話,他能做到,但是很難。
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的如此精準到位,他恐怕都超脫了人類的範疇,用機器人來形容也不爲過。
一個今年才十七歲就能同他相對而坐的少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南懷瑾隱晦地看了自家少主一眼,而後不動聲色地爲他們添了茶。
水流的聲音讓趙子期回過神,面上剛剛有的薄怒已經褪去,“我要青省的地下勢力,我可以承諾在你不惹事的情況下,不會背叛你,對你發難。”
理智回爐,關於段景文的事情,就隨着對方的死而淡去吧。
因爲現在看來,段景文主動招惹蘇錦,就是自找死路的愚蠢行爲。
“聽起來很有意思。”蘇錦一直都知道趙子期背後的荊門有北下的意思,不過應該是苦於北方龍蛇混雜,相對棘手一些,纔有幾分淡了心思。“不過——”蘇錦話鋒一轉,“你認爲我會同意嗎?”
“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很理解蘇小姐。同樣,我們和段景文的眼眶,終究不是一樣的。”南懷瑾不急不躁,話未說,笑先聞,給人一種笑面虎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