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確很大,但是那些傾盆的暴雨卻並非劫雲帶來,而是被雷劫氣息所翻涌的大海。
聽到老翁相邀,青年遲疑了一瞬,隨後踏入了那座架在礁石上的簡易竹亭。
“坐吧。”老翁擡了擡眼皮,道:“大海就是如此,有時候怒浪滔天,有時候風和日麗,人心,亦如此。”
人心,如海麼……
站在竹亭裡的青年,陷入了沉思,竹亭外,手臂粗細的劫雷轟然而至。
大海依舊在無所顧忌的肆虐,海浪拔起了百丈之高,遮天蔽日地拍了下來,紛飛的水霧中,一道道劫雷不斷的降下,全都轟擊在那座普普通通的竹亭上。
陷入了頓悟中的青年,已經感知不到外界的變化,更看不到那些劫雷無聲炸起的模樣,也無法察覺到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的竹亭。
千道雷罰,他只抗過了百道而已,後面的九百道雷罰,悉數降臨到竹亭,那些連元嬰強者都將隕落其中的劫雷,在這座普通的竹亭面前,竟如同一陣細細的小雨,被竹亭全部擋住,竹亭頂端的竹片上,連點坑窪都沒有留下。
青年的眼神變得迷茫而渾濁,他看不見正在退去的劫雲,看不見洶涌的海面,甚至看不見面前的老翁,竟是完全陷入了一場玄奧的頓悟當中。
人心如海,深邃而易變,善時平靜無波,惡時巨浪滔天。喜時流波盪漾,怒時狂嘯九天……
人心。的確如海,大海的各種變化,與人心一般無二,可是,真正的心,在何處呢。在海底還是海面。在心底還是在手中的長劍?
“善惡喜怒,悲歡離合,人心如海,人生亦如海,可是本心,又在何處呢……”
眼前的迷茫,讓青年低聲輕語,屠戮百萬修真者,他不曾後悔半分。可是那些無辜葬身的凡人,又是何人在擺弄他們的命運。
“心,不在海里,也不在劍裡。而是在手裡。”老翁低沉而安詳的話語再度響起:“命運,亦如此。”
“命運……”青年仰起頭,卻看不到半點的顏色,他的眼裡只有無盡的迷茫。
是啊,有何心念,就會有何命運,那些寧州妖族爲了劫掠青州而不惜掀起彌天的殺戮。而那些豫州修真者,又何嘗不是打着趁火打劫的心思才挑起了真正的三洲大戰,被自己斬於劍下的亡魂,皆因貪念而來,才葬身於此。
“心在手裡,命運,也在手裡,可是,那些無辜凡人的命運,又在誰的手裡?”青年的聲音裡帶起了無盡寒意,他已經在刻意壓制着自己的怒火了。
“癡兒,癡兒。”老翁的笑聲,驚飛了落在礁石上的幾隻海鳥。
“心的確在手裡,命運也在手裡,然而這隻手,卻並非你自己的手,而是蒼天的手,想要追尋本心,想要掌控命運,得先將自己的心與命,從老天的手裡奪回來才行。”
迷茫的眼眸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青年仰起的目光裡,終於看到了一線天穹。
劫雲已經消散,可是天空中,陰雲依舊密佈,漆黑的雲層裡有雷光在涌動,噹一聲驚雷炸起在這片海域之際,一場瓢潑的大雨,如約而至。
細密的雨幕,再一次遮蔽了青年的目光,耳中只有轟鳴的雷音,眼前,卻越發迷茫了起來。
“天道麼,掌管萬物命運的無情之道!”
青年的冷喝剛剛出現就被雷聲所掩蓋,彷彿天道的冷哼與無視。
“的確該奪回來……”青年捏緊的雙拳上青筋暴起,無法預知命運的下場,非但沒讓他對天道充滿敬畏,反而從心底迸發出一股莫名的戰意,他忽然擡起雙拳,仰天暴喝:“的確該戰天鬥地!”
眼中的渾濁,被一股莫名的氣息所衝散,那道縫隙中的天穹,變成了完整的一片,隨着青年的暴喝,一聲悶雷的巨響從頭頂傳來,猶如天道的冷嘲。
眼中的清明再次歸來,身體的疲憊也如潮水般襲來,青年那副被劫雷轟擊得殘破不堪的身軀,轟然倒地,他已經再也沒有了半絲的力氣,卻依舊將那雙清澈的雙眼望向天空。
他想要看一看,天穹的深處,是不是藏着一隻擺弄生靈命運的大手,如果真有那麼一隻手,就從那隻手裡,奪回自己的心與命好了。
心存善念,是他與生俱來的天性,從不畏懼,是他修煉多年所磨練出的本性,也正是這兩種性格,讓他在海外,遇到了一場真正的造化。
“戰天鬥地,無懼之心,哈哈,你看,這不是從老天的手裡奪回了一絲本心麼。”
老翁拍着竹竿長笑而起,在那種蒼老而開懷的笑聲中,天上的烏雲開始緩緩的飄散,一縷陽光調皮地鑽進了大海,很快就將這片海域照耀得明媚萬分,看起來不但無限廣闊,也更加真實。
“大道萬千,道法自然,通天徹地,不如一夢千秋,我欲乘風,則萬里浪破,我欲飛天,則百鳥相隨。”
青衣老翁蒼老的低吟,彷彿來自遠古的傾述,當他說到我欲乘風,遠方的海域中立刻掀起了萬里的巨浪,當他說到我欲飛天,只見無數巨大的海鳥同時沖天而起,越飛越高。
異象以起,可是老翁仍舊安穩地坐在礁石上,好像隨着他的一個念頭,就會有無數異象發生,青年拖着疲憊的身軀,靜靜地看着周圍的異象,沒有驚訝,只有一種玄奧的明悟。
“念由心起,只有念頭通達,方可達彼岸,癡兒,你可悟了?”
隨着老翁的詢問,萬里巨浪歸於平靜,飛天的海鳥四散而去,寧靜的海面上,只有那塊朝天礁,亦如探向天穹的巨爪,彷彿想要從天穹中抓來什麼一樣。
“一顆,戰之心,一條,鬥天路……”
重傷的青年艱難地擡起頭,冰冷的嘴角漸漸扯出一絲平和的淺笑,在朝陽的照耀下,那張清秀的臉龐,看起來不在那麼冰冷,在他的心底,一顆幼小的種子正在破開了沉土,雖然沒有發芽,卻將根莖牢牢種在了那顆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冷漠心田。
“大道萬千,唯戰之一道遍佈絕險艱難,成者,視殺伐如雨露風霜,大可拂袖而行,屍山血海如登天階梯,只配踏於足下,敗者,會遁入修羅,受鏖戰永世之苦,戰至最後一絲魂魄,方可消弭於天地之間。”
老翁蒼老的聲音迴響在海面,道:“以戰意爲道根,大成之後便是戰之道心,到那時,就真的是戰天鬥地了,你,不後悔麼。”
“無悔。”
青年平和的微笑着,看不出絲毫的暴戾,帶着一顆燃燒着戰意的心,他面對着老翁單膝觸地,輕聲道:“前輩教誨,白亦永世不忘,請前輩賜下名諱。”
道之初,根爲本,這場來至海域的造化,不但讓青年避過了雷罰之災,還真正的生出了道根,面前的老翁,的確值得他一拜。
青衣老翁依舊提着他的魚竿,漫不經心地望着廣闊的大海,道:“名諱?時間太久嘍,久到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清了,你就叫我,釣龍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