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進屋,就如同走進自己的家中一樣,白易顯得十分自然,而房中正在捧着一本書看得入迷的男人也毫無意外,放下書本,平靜地一笑。
“楊兄,別來無恙,在這裡住得還算舒心?”白易坐下後平靜地問道。
“都說小隱於林,大隱於市,人間界的平淡生活,很久都沒享受過了,這裡比宗門可要舒坦多了。”楊海穿着一套乾淨的布衣,頭髮紮成一束,挽着袖管,看樣子就是個清苦的百姓,只不過眼神比天牢的時候要明亮了許多。
燒壺熱水,給自己與白易各衝了一杯清茶,楊海品得津津有味,略微帶着一份貪婪說道:“如果能過一生這種清靜的生活,倒也知足了,看看先賢的文章,種些瓜果蔬菜,沏杯清茶,會一會故友,神仙的日子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自從逃出蒼雲宗,楊海彷彿悟透了什麼,這時候看起來十分的出塵,竟然隱隱有了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白易知道這是楊海經歷了三十餘年的牢獄之災所磨礪出的感悟,灑然一笑,道:“楊兄的心境更進一籌,白易佩服,等到靈力再生,必定前途無量。”
“修爲而已,可有可無,感悟人生其實才是一大樂趣,哈哈。”楊海顯得興致高昂,品了口茶水之後,開始講述起自己住進布衣巷之後的見聞與趣事,就如同與鄰里閒聊一樣。
白易大多的時候都在靜靜地聽着,有時還會打趣兩句,故人相遇本就該如此,談天說地,再講一講四鄰八里。
直到壺中的沸水變冷,杯底只剩下暗綠的茶梗,小屋中才安靜了下來,屋中的兩人不再開口,寧靜中顯得有些詭異。
“幾月凡人生涯,感概良多,種些果蔬都覺得欣喜莫名,看着那些綠油油的菜籽發芽長大,竟然比突破境界的時候還要歡喜……”
沉默了許久,楊海沉沉地一嘆,道:“只有我死了,曹九錢的大計纔算徹底失效,你纔有更多的時間籌劃佈局,我相信只要時間足夠,你一定能親手殺了那個老賊,救出你的妹妹。”
平靜地望着白易,楊海除了有些不捨之外,居然沒有絲毫的驚慌與畏懼,沉聲道:“動手吧,能再次體會到人間的生活,我已經賺了,絕不會怪你。”
“你知道我要殺你?”白易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略顯好奇地問道。
“我死,你妹妹纔算真正的安全。”楊海平靜地笑了笑,道:“可能是這些天的人間生活讓我感悟到了一些道理,我看不出你眼中的平靜背後是否藏着殺機,卻能感受到來自你身上的殺意。”
白易的眼中微微現出一絲驚訝,他的確帶着殺掉楊海的心思而來,沒想到居然被對方看了出來,要知道哪怕山崩地裂,白易都能泰然處之,想從他的身上看出些什麼,比登天還難。
在蒼雲宗救出楊海的時候,白易就存了殺念,若不是宗門裡動手顧忌太多,一旦被曹九錢得知或許會生出變故,白易在推斷出曹九錢的佈局之後,第一個想法就是除掉楊海。
楊海一死,白玉就會徹底安全,除非曹九錢再找到一個金土雙系靈根的弟子,否則永遠都不會殺掉白玉。
被楊海看出了心思,白易倒不在乎,微笑間,一柄飛劍已經擔在了對方的脖頸下。
在宗門動手顧慮重重,在布衣巷卻可以隨意而爲,如今的楊海修爲盡失,凡人一個,只要白易心念一動,他的人頭就會血濺當場。
將死之際,楊海顯得十分平靜,除了眼裡淡淡的不捨之外,連一絲恨意都沒有,緩緩閉起了雙眼。
半晌過後,頸下涼絲絲的劍刃消失無蹤,小屋裡茶香再起。
水,又被燒開了一壺。
白易品着越發無味的茶水,笑着說道:“明悟生死,看透殺伐,楊兄這些日子的凡人生涯果然受益良多,菜籽只有生根纔會發芽,你已經看到了一些修真者無法看到的東西,難得。”
睜開眼,楊海現出一絲迷茫,疑惑地望着白易,剛纔對方身上的殺伐之氣此時竟然消失怡盡。
“只有我死,你才能得到更多的時間,一旦曹九錢找到布衣巷,不單你妹妹必死,你我都得陷入死地,我楊海的命不值錢,更不會怨你,何必留下這個破綻?”
楊海十分不解地問道,他看不懂爲何白易身上的殺意消失,自己無聲無息地死在布衣巷纔是最好的結局,對白易絕對有利,一旦讓曹九錢找到自己,那就大勢已去了。
“斬金丹而已,用不了幾年的時間。”
白易說完,將茶水一飲而盡,隨手拿起爐子上的鐵壺,道:“金生鐵,鐵斷金,五行之首以鋒利著稱,想要吸納金之靈氣,需要比刀劍還要鋒利的意念。”
一股奇異的氣息突然從白易的手中飄出,只見那鐵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了一層鐵鏽,隨後哐噹一聲被扔在一旁,落地後竟然碎成了裂片。
擡起空掌,白易的手心處,一股無形的靈氣正在歡快的跳躍,楊海看不到那團靈氣,但能感覺到一股比利刃還鋒利的金鐵之力!
“靈根即爲靈渠,不單吸納天地靈氣,還可遊走五行之力,你有金土靈根,只要瞭解何爲五行靈力,以楊兄的心智,早晚都能將其轉化爲自己的力量,到時候不但紫府再生,修爲恐怕還會再進一步。”
白易淡然地說完,手一揮,那團金鐵之力就消失不見。
靈根其實就是一種高端的經脈,五行靈氣也只是天地萬物中蘊含的五行之力而已,以楊海的境界還接觸不到那等高端的法門,白易的提點,讓他一時迷茫了起來。
斗轉星移,天邊已經升起朝陽,沉迷了一夜的楊海迷茫地走出小屋,蹲在菜地邊,輕輕地捏起一把泥土,細細地搓碎,然後再灑進菜地。
抓土,捏土,灑土,楊海一直在重複着這個動作,直到天光大亮,在耀眼的陽光下,被他搓碎的一捏泥土裡,升騰起一股厚重的氣息,從他的手掌沒入體內。
一絲極淡的土靈氣,終於被楊海這個修爲盡失的廢人凝練而出!
感受着體內斷絕了三十多年的靈力波動,楊海站在樹蔭裡輕鬆的笑着,沒有狂喜,也沒有歡呼,平淡得如同看到了多見未見的老友,然後就返回房中,取出一罈老酒,拍開封泥,倒了兩碗,與白易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總有些辣味,白易沒有運轉靈力煉化這些凡世間的烈酒,反而仔細地體會着酒中的味道,一個生出了道根的修士,當得起自己的舉杯相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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