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車廂後門的工人被車廂涌出的臭味薰得一個趔趄,他後退了一步,打量着車廂裡的東西,很是不滿地說道:“秦師傅,這一車怎麼這麼臭?這麼多我們三個人搬到什麼時候?”
抽菸的司機笑道:“有搬的你還有怨言?你知足吧,臭一點就臭一點,老闆又不是不給你獎金。……,今天可不止這一車,至少還有兩車。我們司機開在路上被人罵了不知多少,你們在這裡搬一下還不樂意?”
卸貨的工人吃驚地問道:“三車?屠宰場的洪胖子這次可是虧血本了。”
司機笑呵呵地說道:“虧血本的可不是洪胖子,是豬販子倒血黴了。人家洪胖子做的可是轉手生意。大前天君山那邊一輛運豬的卡車在一條山路上翻車,一車的豬死得差不多了。豬販子把這些無法運到南方去的死豬就藏在山上,等到昨天晚上了他們才避開關卡把這些死豬偷運到洪老闆的屠宰場。這時間一耽誤,現在的天氣有這麼熱,洪老闆他們也不可能把它們放進冷凍庫,你想想它們能不臭嗎?幸虧屠宰場還算講信譽,幫你們開膛刮毛,否則,這些死豬還得你們來弄,那就更辛苦了,非薰死幾個人不可。”
裝卸工人扛起半邊變質黑紅色的豬肉,不顧惡臭氣味和還在下滴的污血,冷笑道:“什麼講信譽,還不是想賺這筆手工費?如果老闆給我這筆錢,我也可以開膛刮毛。”
這時,工廠裡又走出兩個工人。一個工人一邊從車廂裡拖出一大塊豬肉一邊嘀咕道:“我們這麼做是不是太缺德了?這種肉還能吃嗎?”
司機笑道:“王狗子,你還真有菩薩心腸,這有什麼不能吃的,又不是毒藥藥死的豬。前天我們不是連一車病死的豬也做了臘肉嗎?這總比病死的豬肉好吧。”
這個工人在將豬肉扛上肩膀前有意用手指捅了捅,說道:“這肉都開始腐爛了,還不知道里面生蛆了沒有?”
另一個工人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行了,就你的屁話多。有本事別在這裡嘮叨,去跟孫老闆說啊。你就對他說:姓孫的,你他瑪太缺德了,怎麼能用這種肉做原料呢?哈哈,你敢嗎?”
司機也笑道:“就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人還真喜歡吃腐肉做的臘肉,感覺這纔有味道。你知道屠宰場爲什麼要把這些死豬開膛不?他們可不是真有好心,也不是賺我們的手工費,而是因爲有人高價收購豬下水,要拿它們去學校附近的夜宵店做夜宵。將那些玩意往滷水裡一煮,美味,比那些正規肉店賣的豬下水好吃多了,俏得很。”
說到這裡,司機用正在吸的菸蒂點燃了剛掏出來的香菸,扔掉無用的菸蒂後猛吸了一口,說道:“剛纔我在屠宰場看到了兩個夜宵店的老闆在收購豬頭。有一個豬頭實在是……,嗨,連我站在幾米遠都能看見有白色的蛆從豬頭的眼睛和嘴巴里爬出來,他們還是要買。說是多放點辣椒,絕味。我污他姥姥丫的呸,竟然比我們還黑心。”
敢情這傢伙也知道自己黑心,可一點悔改的意思也沒有。剛纔那個嘀咕的王狗子工人也就是嘀咕了一下而已,利索地扛起一大塊豬肉往車間裡衝。
另一個工人不以爲然地說道:“嗨,現在這個社會根本就是笑貧不笑娼,只要能賺到錢,什麼缺德的事都敢做。現在我們江德市的新市長才來,誰管我們啊。”
司機哈哈大笑道:“新市長?舊市長也是沒有用的。只要我們洪老闆花錢買通幾個下面的小官,不說市長那麼大的大官不知道,就是區裡的小官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在賭,誰被抓了誰倒黴,誰賺了錢誰就是大爺。”
躲在綠化帶中的孟文天低聲罵了一句什麼,然後關了手機的拍攝功能,再悄悄離開了這裡。他推斷這個車間應該還有後門。
出於防火安全和空氣對流等原因,車間一般都設計成貫通的,一般是南北向或者東西向,也就是說這個車間現在有北門,它很可能也有南門。
孟文天想通過潛入南邊的車間大門進到車間裡看看裡面的情況,看車間的工人是如何加工這些變質豬肉的。
車間不大,孟文天順着車間的走向繞道南面,還沒有看到車間門,他就知道自己猜測正確,因爲空氣裡散發着一股令人嘔吐的氣味,有腐肉的臭味,有醬油、辣椒、桂皮、香葉等等調料的味道,它們都是如此濃郁,加上一股熱烘烘的蒸汽,全部混在一起比下水道的氣味還令人難受,簡直讓人窒息。
孟文天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罵了一句國罵,之後閃身進了車間。
他之所以這麼順利這麼快捷,是因爲他看到南門後發現這邊沒有工人,門外面一盞路燈也因爲被蒸汽籠罩而顯得暗淡無光。在噴涌而出的蒸汽中衝進去,不可能有人知道,除非他倒黴透頂,正好裡面有人出來跟他臉撞臉。
他當然不可能倒黴透頂,不過,運氣也不是很好,因爲他進去後沒走幾步,還沒有在蒸汽中找到藏身的位置,就見一個工人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差點讓孟文天轉身就逃。
但是他很快發現這個跑來的工人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甚至都沒有看其他方向,目光中盯着離孟文天有三四米遠的地方,那裡有一長列堆碼起來的四方形硬塑料筐。這個工人拖着塑料筐就往回走,壓根都不知道這個車間裡多了一個陌生人。
工人沒有注意他,但他注意到了工人,確切地說他注意到了工人拖着一疊硬塑料筐走的時候,塑料筐在地面颳起了一層如淤泥似的東西。
看到那些淤泥,孟文天才注意到自己的腳下有點軟綿綿的,不由差點嘔吐出來。
他忍住噁心,將手機的攝像功能再次打開,開始一邊往前面有工人操作的地方走,一邊拍攝着他所看到的一切。
車間裡的工人不多,不包括那三個裝卸工,其餘忙着的就只有六個人,而且分成三個“工種”:兩個工人將剛從車廂裡卸下的豬肉用大砍刀剁成長條形肉條,嘴裡叼着香菸,一邊用力剁着一邊有一句無一句地說着話,跟他說話的對象也不固定,有時是那三個裝卸工,有時是另一個剁刀手,有時則是旁邊揀肉條的女工。
不錯,另一個工種就是揀肉條的兩個女工,她們動作嫺熟。
一個女工將不同部位的肉條分門別類地碼到一邊的一塊木板上,另一個女工則將它們扔進不同的水池。如果有空閒,她們還幫忙剁肉的工人撿掉那些用不上的碎骨頭扔進旁邊垃圾桶裡。
另外兩個工人則站在水池的另一邊,一人抓着一個金屬絲做的漏斗將女工扔進水池的肉條撈起來,將它們放到指定的地方瀝水。剛纔那個拖硬塑料筐的工人就是做這個工作的,那些塑料筐被用來盛剔出來的裡脊肉。
剁肉的工序倒沒什麼,孟文天唯一擔心的是兩個工人用力剁肉的時候別把嘴裡叼着的香菸菸灰掉進肉裡。
就算調進肉裡,現在的孟文天也沒覺得有啥大事,它們或許還沒有那些變質的肉對人有更大的危害呢,顧客買點菸灰回去吃總比吃腐爛的豬肉強吧。
孟文天最擔心的兩個將肉扔進水池的女工和兩個從水池裡撈肉的工人。這兩道工序如果沒有看見,自己不會擔心,一個工序只是將肉扔進水裡,有什麼危害?一個工序將肉從水裡撈出來,也沒什麼吧?
問題是當孟文天看見那幾池污黑的池水後,心裡真的害怕。他不知道那些水池裡的水換過沒有,反正只有一個小小的水龍頭打開,不斷地往水池裡注水,而水池另一邊有一個凹口將溢出的水流出去。
每當女工將肉條扔進水池時,黑紅的水面就晃動一下,更多的污水衝凹口流出,而每當撈肉的工人用金屬絲漏斗撈肉條時,污黑的水面就下降一些,凹口處就沒有水流出,或者溢出的污水變得很少。
是的,這些用來洗肉的水根本就是污水,所謂的洗還不如說是在進行交叉污染。
孟文天都不知道他們現在到底是在清洗肉條還是在弄髒肉條。
將肉條扔進去到撈上來也就是一分鐘左右的時候,工人的洗滌動作就是用金屬絲漏斗在水裡壓幾下,讓污水淹沒它們。
在這些工人的身後有一個長長的操作檯,那裡現在沒有工人,只有一桶桶散發各種濃郁味道的調料,比如桂皮粉、香葉粉、胡椒粉、辣椒粉……,除了這些還有就是食鹽、醬油、麻油這些用於醃製肉食製品的東西。
在靠近南邊車間門口那裡有一個巨大的烤箱,車間裡的蒸汽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因爲烤箱門半關着,沒有工人,只有無數的蒸汽從烤箱門縫裡往外冒。
一個剁肉的工人用力將一根腿骨砍斷,朝裝卸工喊道:“王狗子,還有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