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魚蒙丨

身邊的幾位小姐都認得玉珺,見她身着官服,又道了一番喜,玉珺笑着一一應了,她們這才轉移了話題,不知怎麼,話鋒就轉到了劉如梅身上。

司馬瑞珍當日也有去秋獮,曉得一些內幕,壓低了聲音道:“原本聖上顧念着安南將軍屢立戰功,想要給劉如梅一次機會,誰知道這件事傳到了太后的耳朵裡,太后盛怒,直言劉如梅魅惑聖上,致使聖上以身犯險,其心可誅,不可留她,爲了以儆效尤,將劉如梅杖斃砸在宮前了!”

鄭世寧冷聲道:“她生了不該生的念頭,死也應當。好在聖上沒出什麼事,若是出了什麼大事,就是死一萬個劉如梅也難以彌補!太后這是給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敲一個警鐘吶。”

幾個人都噤了聲,想着劉如梅縱然有天大的錯,畢竟是從小一起的玩伴,如今說沒了就沒了,總有一些感慨。

玉珺從前就聽說這位太后是個厲害的角色,行事雷厲風行,不動聲色就能要了人的性命。若不是有些鐵血手腕,她也不可能從一個小小的常在一路往上怕,成爲當今的太后。當年她所受的折辱,在她成爲太后的那一刻,都已經百倍千倍還給了施加在她身上的人,用臥薪嚐膽來形容她絲毫不爲過。

她正兀自出神,司馬瑞珍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聽說林將軍被封爲一等毅勇侯,林夫人被封爲一品誥命夫人,按理今日林南薔也會來赴宴,怎麼只見林將軍和夫人,卻不見林南薔的身影?”

玉珺放眼望去,果真不見林南薔。在衆夫人中端坐的李媛顯得格外打眼,一羣的夫人圍繞在她的身邊,不知道在奉承她什麼,她臉上始終帶着得意的笑,一一回應着。

“大約是她臉上的傷還未好,所以羞於出來見人?”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好幾個人鬨堂大笑,道:“聽說咱們的京師第一美女如今變成了京師第一瘋婆子,臉上的傷猙獰地可怕吶!”

“別瞎說!”司馬瑞珍低聲道:“你們不曉得,我聽我爹說,太醫院的金不換不知是研製出了什麼神藥,將林南薔臉上的傷給治好了!我娘前些時候還去過她府上見了她一面,回來時候說,她瘦了些,傷比前些時候好多了,人也變得漂亮了!”

幾個知道玉珺同林南薔有過節的,齊齊看着她,像是等着她闢謠,玉珺笑笑地聳了聳肩道:“金大夫一向是太醫院的鬼才,能研製出這樣的好藥也未嘗不可。只是這藥我也沒見過,若當真奏效,林大小姐總會出來見人的。”

話正說着,太監尖細的嗓子突兀的響起:“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蘭貴妃娘娘駕到!”

衆人趕忙起身請安,山呼萬歲後,皇上讓衆人平身,玉珺擡起頭就瞧見烏蘭,含着笑站在寧康帝的身邊,早已經換掉了白日裡穿的土默特族特有的服侍,穿着大周貴妃正紅色的常服,乍看之下,簡約而不失大氣。眉間一點梅花妝,更顯得她明豔動人。

一場戰爭,讓當日那個在草原上叫囂着要拼舞的小姑娘在短短的時日內成長,當日那樣張揚撥扈的霸氣摸樣收斂了,顯出另外一種氣質來此刻的她盡顯端莊持重,貴氣十足卻不乏溫婉,站在身姿頎長的寧康帝身邊,當真是龍章鳳姿,天作之合。

許是感覺到她的目光,烏蘭也扭頭過來,二人視線端端接觸,卻能見烏蘭微不可見對她笑了笑,玉珺微微欠身致意還禮。

等衆人落了座,皇帝親自給幾位功臣賜了酒,絲樂之聲頓起,宴會上,男人們開始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有的人喝的開始迷離了,有些人還強自撐着,玉珺擔憂地看向李善周,因着他也升了官,前來祝賀的人已經讓他喝下了幾輪,他臉上依舊帶着疏離的笑,見玉珺看她,輕輕搖了搖頭,讓她放心。

園子中正彈奏着一曲高山流水,身着寬袍大袖、服飾華麗的宮女們踏歌而舞,一首《扇舞丹青》,富於韻律,剛柔並濟,令人陶醉。玉珺凝神去看時,舞蹈已近尾聲,衆人正是乏味之時,從豐澤園的東側突然傳來激越的鼓聲,玉珺聞聲望去,看見豐澤園東側的戲臺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面大鼓,鼓面上站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廣袖翩然,隨着古典快速地舞動着,她的動作極快,連片舞衣翻動,像極了藍天下隨風而動的白雲,爾後古典漸漸慢了下來,她的雙手高舉,像是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白鴿,那樣雋永飄逸,光彩照人。

鼓點聲漸漸消了,起初還背對着衆人的女子迴轉過來,臉上罩着的輕紗籠住了她大半的臉,衆人隱約看見她那對顧盼生輝的眼睛,她頓了頓腳步,輕啓朱脣,如泣如訴的歌聲緩緩流淌進每個人的心裡。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她低聲吟唱着這一首《鳳求凰》,當真是如泣如訴,如琢如磨,加之她的眼神,含笑流盼,欲說還休,在鼓面上,她的眼睛越過衆人,直直落在寧康皇帝的身上,爾後一掃而過。

風吹動她臉上的紗,空氣中似是飄蕩着淡淡的清香,已經微醺的男人們屏住了呼吸,只看她窈窕若柳的身姿隨歌輕舞,生出了招魂攝魄的魔力。

直到最後,鼓上的人停了舞步,止了歌聲,所有的人仍舊沉浸在方纔的意境中,久久不能自拔。

林南薔微微一笑,從鼓上翩然而下,直至走到皇帝跟前,方纔跪下,手舉着酒杯,揚聲道:“臣女給聖上、太后娘娘、貴妃娘娘請安,祝我大周千秋萬代國運昌隆,永享太平!”

面紗拂落,一擡頭,是巧笑倩兮,神采飛揚。

時間像是定格在那一瞬間,寧康帝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直至烏蘭捂着嘴輕笑:“聖上,蘭兒才疏學淺,不知這曲子叫什麼?”

寧康帝這纔回過神來,笑道:“這是名曲《鳳求凰》。”

“鳳求凰?”烏蘭頓了頓,笑道:“從前蘭兒的父親教過蘭兒,這首《鳳求凰》,表達的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之間的感情。如今多用於表達男方對女方的無限傾慕……這位姑娘此時此地唱此一曲,祝我大周國運昌隆,永享太平,用意雖好,曲子選得只怕不太妥當。”

烏蘭頓了頓,擡頭望向寧康帝,嫣然淺笑:“蘭兒自從落下懸崖,許多事情都記得不大真切。只是看這位姑娘卻覺面善,隱約記得好像是京師的第一才女,不知蘭兒是否記錯了?”

寧康帝笑着點點頭:“沒記錯,她正是京師的第一才女,毅勇侯的女兒林南薔。當日她在草原上還曾與你共舞,一曲驚鴻技驚四座。”

“是呢,我腦海裡也有印象!”烏蘭闔掌,看向林南薔的眼睛裡卻浮上一絲鄙夷:“既是第一才女,怎麼犯這樣的錯誤?”

“失憶……”林南薔嘴裡喃喃着,嘴裡泛起一絲苦笑。若不是當日懸崖一戰,或許此刻她們二人的位置就該互調。烏蘭不過是佔了先機罷了,可是不打緊,只要她還活着,總有一日,帝座之旁纔是她的位置。

她謙虛地欠下身,道:“此舞本就分爲兩段,鼓上之舞氣勢磅礴、洶涌浩蕩,彷彿千軍萬馬盡在眼前,意謂我大周軍隊有如聖上手中寶劍,劍鋒所指,所向披靡!爾後這首鳳求凰,卻是獻給聖上及貴妃娘娘,願聖上和娘娘永世恩愛、福澤綿長!”

她像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遭,一席話說的滴水不漏。話畢,席間乍然站起個人來,鼓掌道:“說得好!這一舞人美、舞美、意境更美!善均在此也借林小姐之舞,祝我大周國運昌隆,永享太平,願聖上和娘娘永世恩愛、福澤綿長!”

他說着,便將手裡杯中酒一飲而盡,羣臣見狀,紛紛起座,同聲慶祝。

林南薔一掃心中陰霾,直覺得神清氣爽。可不夠,這還遠遠不夠。

等衆人落了座,聖上讓她起身,她才慢慢悠悠地起來,剛剛站定,卻是身子晃了一晃,像是虛弱極了。

“小心!”

“薔兒!”

太后和李媛竟是同時出聲,說話間,李媛便從席間衝了出來,一把攙扶住搖搖欲墜的林南薔。兩人齊齊跪下,道:“臣婦(民女)御前失儀,臣婦(民女)有罪!”

林南薔病弱西施勝三分,楚楚可憐的樣子,誰還忍心苛責。

李媛低頭道:“都怪臣婦沒能勸住她。前些日子薔兒遭了大難,身子一直未痊癒。可是她一聽說大周打了勝戰,有鳳來儀,她便說定要爲大周衆將、爲娘娘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爲了練這個舞,她幾日幾夜不曾閤眼,纔會……”

“娘……”林南薔拍了拍她的手,讓她住了聲,自己卻伏下身去道:“是民女不自量力,致使御前失儀,民女罪該萬死!”

“今天可是個好日子,說什麼不吉利的話!”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太后笑着朝她揚了揚手,道:“好孩子,你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