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魚蒙丨

馬車一路疾馳,四人相對而坐,李善周透過馬車車窗往外看,依舊是一派和樂融融、安居樂業的盛世之景,可巡邏的官兵比起明日卻明顯多了一倍。

鄭思釗放下簾子,對李善周和玉珺道:“玉小姐才逃出大難,身上仍舊帶傷,原本我不該打擾,實在是事急從權,迫不得已。”

“到底生了什麼事。”李善周掃了眼窗外,沉聲道。

鄭思釗嘆了口長氣,道:“今日一早皇上帶着幾位大臣去打獵,中途不知怎麼的,竟和人賽起馬來,他嚴令衆人不許跟着,大臣們也不敢不從。好在父王覺察不對,悄悄騎馬跟着,可到底還是晚了,他追到時,聖上已經從馬上跌了下來昏死過去,地上躺着一隻喉嚨中箭的熊瞎子。他身邊的那個人也嚇傻了,只懂得守在聖上身邊嚶嚶直哭。問了半天他才告訴我們,是路上遇上了熊瞎子,聖上爲了護着她,才受了傷。”

“你們猜那人是誰?”鄭世寧出聲道。

玉珺搖了搖頭,鄭世寧冷笑道:“就是安南將軍家的二小姐,劉如梅!那廝當真不知天高地厚,女扮男裝入圍場,還敢攛掇聖上以身犯險!安南將軍如今自己脫去了官服跪在行宮前,等着領罰,只怕劉如梅也難逃一死!”

玉珺心說以劉如梅那樣囂張跋扈的性格,即便不犯在此處,將來也難逃短命的厄運。前一世她選秀入宮,不也沒過兩個月就慘死在了宮裡?

玉珺並不關心劉如梅的結局如何,眼下,皇帝纔是重點。他要是死了,那天下才真要亂了。

“聖上如何了?”

“我來尋你,正是因爲聖上。”鄭思釗臉色越凝重:“救回聖上時,聖上身上並無什麼大礙,只額頭上有塊瘀傷。玉滿樓看了之後,也說聖上無礙,回行宮休養幾天就好。中途聖上還召見了幾位部落的領,席上仍舊談笑風生,看不出異樣,可送走了他們,聖上卻當場作起來,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玉太醫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讓他平靜下來。”

“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玉珺蹙了眉,心一驚,“莫非是……”

“對。”鄭思釗打斷她,輕輕搖頭,阻止她說出那幾個字,“玉太醫說,聖上跌下馬時,只怕撞到了一旁的岩石。這是外傷導致的病症,若不及時治療,只怕後果不堪設想。若不是從前見過那個姓夏的小子犯過病,只怕我也會被嚇一大跳。幸好當場只有父王、我和幾位將軍,若是教那幾個部落領瞧見,那真要出大事了!”

玉珺沉吟了片刻,很快便釐清其中關節。大周和大齊兩國多年交戰,二十年前先帝爺大定天下,以鐵血震懾四方。經過多年休養生息,大周國富民強。五年前先帝爺駕崩,當今天子年幼登基,周邊各國皆蠢蠢欲動,尤其是東南部的大齊和北部各族形成犄角之勢,倘若不是慶王爺、定國公等幾個輔政大臣守着根基,當今天子何以穩坐皇位。這些年天子成長迅,已然能夠獨當一面。若是在這個節骨眼讓那些虎視眈眈的外敵得知皇帝得了羊角風,只怕過不了多久,邊關又要風雲突變了。

鄭思釗又道:“聖上清醒後,嚴令衆人將此事傳揚出去。秋獮原定一個月,只怕咱們也要提前回京。好在昨日京裡傳來消息,太后秋來受寒,隱約有加重的跡象。世人皆知皇上一向孝順,若以太后病重爲由趕回京中,倒也不惹人懷疑。”

李善周凝眉聽着,默默地將玉珺拉到身邊,冷聲道:“那與我和玉珠兒又有什麼干係!若是要回京,我們自然收拾了東西跟着,不拖累大夥半絲半毫。”

“你就跟我揣着明白裝糊塗吧你!”

這個李善周,有了女人之後,家國天下都忘記了,眼底裡只有自己的小日子!

鄭思釗壓制住怒火,道:“玉小姐,我從前見你醫治過夏錦良,知道你有這方面的才能。今早上,便向父王極力推薦你,父王答應我,讓你全力一試。聖上是國之根本,爲了社稷天下,玉小姐定要答應!”

“我不同意!”李善周將玉珺拉到身邊,冷聲道:“朝中上下那麼多的太醫,卻讓她一個一名不文的小女子去醫治聖上?聖上可准許?太醫院呢?聖上身邊那麼多的大臣們呢?他們也肯麼?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大夫,她何德何能,能凌駕於這麼多太醫之上?你是要讓她一個人挑戰整個太醫院麼!她若是能醫治好也就罷了,若是不能,結局當如何!”

“有父王保舉,有玉滿樓推薦,你在怕什麼!”鄭思釗怒道,“都到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

“大週上下那麼多的大夫,自然有能人異士能治這個病。太醫們不行,就讓他們去外面找人!你們願意找誰都行,就是不能是玉珠兒!玉滿樓是怎麼想得,竟也由着你們胡鬧!”李善周怒急,叫停了馬車就要帶玉珺離開。

眼見着二人要爭吵起來,鄭世寧趕忙拉住玉珺,“二位兄長別急,有話好好說。”

她柔聲對李善周道:“玉太醫同善周哥哥你也有一樣的擔憂,是以父王已經請示過聖上,聖上答應給太醫院一段時間,他們若是能找出方法醫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太醫們再探討下玉珺的法子是否可行。在這期間,我們誰都不聲張此事,只是要委屈玉珺一段時間。在回京路上,你須得在玉太醫身邊,一來便於觀察聖上的病情,二來便於聖上隨時傳喚。當然……”鄭世寧有些心虛地看一眼李善周,聲音低了下去:“這也是聖上的意思。”

“什麼叫這是聖上的意思?”李善周整個人都像要被點燃了,“他有這麼多的宮女太監伺候還不夠,還非要玉珠兒伺候才成麼!”

“你聲音小一些!”鄭思釗趕忙捂住他的嘴,一邊將他拉出馬車,兩人在路邊低聲爭吵,玉珺看他二人面色不善,幾次像是要打起來,隱約還能聽見什麼“昭告天下”,什麼“殺之而後快”,玉珺聽着心驚肉跳。

鄭世寧拍了拍她的手道:“他們倆自小說話都是這樣,在事情上有了分歧,恨不得打一架才能分出勝負,可回頭兩個人又好得跟親兄弟似得。你別擔心。”

玉珺擔憂道:“世寧,你說,聖上他對我……他對我到底是什麼想法?他昨日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確實也讓我很擔心。他不會是……”

玉珺猶猶豫豫,一咬牙道:“他不會是瞧上我了吧!”

“他就是瞧上你,此刻怕也不肯再生半點想法了!”鄭世寧噗哧一笑,道:“善周哥哥怕是沒告訴你吧。昨日裡我們坐等右等不見你們回來,又不敢驚動聖上,林將軍和烏蘭的爹便親自領人出去找你們,天黑了聖上才覺的。那會善周哥哥正陪着聖上射箭,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說,你們怕是在牛頭山上遇到了狼羣被逼下了崖底,沒看到你們的屍,只在懸崖邊上撿到了你們的衣物碎片。當時善周哥哥手一抖,險些射到聖上身邊的太監小路子,連着聖上都嚇了一跳!”

“萬幸,射中的不是聖上!”玉珺唬了一跳,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什麼狼羣?”

“你們不是在山上遇上了狼羣才掉到崖下的麼?”鄭世寧白了她一眼,好笑道:“這些年善周哥哥行事沉穩冷靜,滴水不漏,什麼時候見過他這樣驚慌失措。當下他便自請帶兵再次去搜救你,當時他跪在聖上跟前,說的是:善周無能箭術奇差,驚擾了聖上實在罪該萬死。只是崖下是善周以命相許的人,若是不能救回她來,他死不瞑目。聖上怕也是被他嚇呆了,當下便讓他帶兵去牛頭山上救你。”

玉珺閉上眼都能想象當時李善周臉上的表情。真心相愛的兩個人總有心意相通的時候,她在崖下時,擔憂的不是自己如何去死,而是她不能想象若是自己死去了,李善周將是何等的傷心。縱然此刻她心中有很多的疑惑,她仍舊選擇了緘默,聽鄭世寧繼續說着。

“我們在那山上逡巡了幾遍,大家幾乎都要放棄了,那麼高的懸崖落下去,生還的機率當真爲零。那會天已大黑,聖上下令天亮了再找,可他不肯,一個人亮了火把,說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當時定國公上前狠狠摔了他一巴掌問他是不是瘋了,想要違抗聖命,當時他紅着眼跪在定國公跟前……”

鄭世寧說到此處,心揪起來疼:“當時他紅着眼跪在定國公跟前說,‘她就是我的命,她若是沒了,我的命也就沒了。身體膚,受之父母,我斷不敢輕生。可今日若尋回的是她的屍,那我就跟她的屍成婚,我與她既然不能白頭偕老,那我就許她一人爲妻,此生孤獨終老,來世再續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