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遲疑道:“大人說過,此事不宜打草驚蛇……”
“|我只是給他治病,絕不會出什麼亂子。”玉珺應道,眼睛瞥見玉泉。從剛剛他入院子時她就覺得他走路有些不自然,像是忍着極大的苦楚,她忍不住問道:“玉管家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沒……”玉泉正要應,趙媽媽沉臉道:“他一個管家管不住下人,任憑他們欺淩小姐。虧得他有自知,自個兒去領了二十棍子的家法。若是他不動手,我都要拿鞭子抽他!”
“乾孃……”玉泉忍不住咧了嘴,玉珺這才知道,玉泉是趙媽媽的乾兒子。
待她走後,趙媽媽才絮絮叨叨說起玉泉,
那年瘟疫,他全家都死了,玉滿樓在死人堆裡發現他還有氣兒,花了大力氣將他救回來,後來他就死心塌地跟在玉滿樓身邊,頗學了一些醫術,後來,他還成了太醫院的從九品吏目,可下了值,他仍舊是玉府的管家。
所以若說玉泉背叛玉滿樓,趙媽媽是一萬個不相信。
“今日的事情,都是玉大人親自安排的,讓您掌管玉府的大小事務,也是他的主意。玉大人說,你前些時候受了大難,入了污穢之地,心裡怕是對他有芥蒂。可是你娘……你娘她已經走了,天大地大,只有這裡纔是你的家。你遭受過的罪,大人總會替你討回來。小姐,你跟趙媽媽說一句實話,你是不是還想着離開京師?”
她兩句話問到玉珺的痛處,玉珺遲疑道:“原本我是有這樣的打算,娘希望我懸壺濟世,京師未必適合我……”
“胡話!”趙媽媽嚴肅道:“你娘若真不希望你回京師,又怎麼會臨終前留話讓你投奔舅舅?你若真想學醫術,玉大人就是天底下醫術最好的人,你還想跟誰學?小姐,你聽媽媽一句勸,趁早打消離開的念頭。你舅舅已經修書回建州老家,老太爺怕是不久就知道你回來了。從前你娘不聽他的話,離家出走多年,他也難過了這麼多年,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他怕是撐不住。到時候他回來若是見你離開,你豈不是又傷了他老人家的心!”
“外祖父……”玉珺嘴裡念着這個熟悉有陌生的詞。前一世她回到京師,同舅舅不曾見過幾次面也就罷了,舅舅似乎更是從未同外祖父提起過她的存在。所以她直到病去,都沒見過外祖父。
“我以爲外祖父並不喜歡我。”玉珺道:“娘說過,外祖父已經和她斷絕了父女關係。”
“你娘她……”趙媽媽重重嘆了口氣,“此間事情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你若是見了你外祖父,就會知道他是個極好的人。你娘已經去了,你若是孝順,就該代替你娘,好好孝順你外祖父。這也未必不是你孃的意思,你說對麼?”
趙媽媽寥寥幾句話勾起了玉珺的回憶,娘生前確實很少提起外祖父,每每提起,也是一副愧疚的神情。
“娘說過,她的脾氣性子都像極了外祖父……”玉珺低聲道,趙媽媽搖了搖頭,“也正是因爲這樣,他們兩人時常像是仇人一般針鋒相對。脾氣太像了,犯起倔來都是十頭牛都拉不回。”
趙媽媽頓了一頓,握着玉珺的手鄭重地問道:“你娘可曾提起過你父親?”
“……”玉珺怔了一怔,正要回道,趙媽媽認真道:“不管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趙媽媽只跟你說一次,在這個府裡,在你舅舅和你外祖父跟前,絕對不可以提起他半句,更不要有半分半毫想要回到你爹身邊的念頭。你若是有這個念頭,那你今日就可以離開玉府,往後也不要想着再回來了!”
趙媽媽的語氣極其凝重,玉珺心中咯噔一跳,隱約觸到了前一世舅舅不大關心她,甚至不願意同祖父提起她分毫的真相。
“你爹就是這個府裡的禁忌。”趙媽媽又叮囑了一句,玉珺正要開口追問,靜巧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姐,大人回來了。”
玉珺趕忙起身出去迎接,玉滿樓一身官服未脫,長身玉立地站在院子裡,面上難掩倦容。
見了她換了身衣裳,如同換了個人一般,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玉家的姑娘,本該如此動人。隨即關切地問她今日吃食用度,玉珺一一答了,玉滿樓道:“半個月後我可能要隨駕去木蘭秋獮,你在府中若有什麼需要,可以找玉泉。平日裡出門都得小心謹慎,沒有玉泉跟着,還是多呆在府中才好。”
“秋獮?”玉珺眼睛一亮,近日來她心裡一直惦念着這事,前幾日還在惴惴不安秋獮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這會舅舅就告訴她了。她正想提及父親的事,一瞬間想到趙媽媽將將說過,在這個府裡,萬萬不能提及父親。
可是怎麼辦,難道就看着歷史重演,父親墜馬?玉珺心中暗自搖搖頭,既然不能提及父親,只能另尋他法。
她眼睛一亮,裝作興趣盎然,道:“舅舅,聽說木蘭秋獮處極有意思,去的地方也是林深菁密,水草茂盛吶?”
玉滿樓愣了一愣,後知後覺地問了一句,“你想去?”
“是啊!”玉珺連連點頭,道:“我和娘自小生活在南方,木蘭秋獮卻是在北方,想來風景自然同南方不同!舅舅,我能跟着你去麼?”
“這……”玉滿樓一向獨來獨往,從未想過有一天還要帶上女眷,只是外甥女初來乍到,這是她的第一個請求,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
他琢磨了片刻,道:“去倒是能去。反正木蘭秋獮衆大臣也會帶上女眷,寧舒郡主定然是會去的。我要在皇上身邊伺候着,怕有諸多不便,到時候我去求求郡主,讓你跟着她就好。”
玉珺心裡歡呼了一聲,連聲跟玉滿樓道謝。玉滿樓這纔想起什麼,從袖子中掏出封信來,道:“那日郡主將這封信給我,我略略看了幾眼。那病人既然是你的病人,你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改日你再回去,把人治好了再回來。”
“舅舅你不看看這個藥方麼?這個是治羊角風的……”玉珺接過信正要解釋,玉滿樓道:“我曉得。但是這個是你的獨門藥方,單憑這個,你就能在京師揚名立萬,你只管去治他,若是有什麼不懂,再來問我。”
玉滿樓切切囑咐着,玉珺當下便將醫治夏錦良的過程遇見的問題同玉滿樓一一議過,玉滿樓對她施針的力度和方法進行了一些更改,玉珺直覺得像是在黑夜裡看到了一道光,興奮之意簡直難以言表。
幾次接觸,玉滿樓都覺得玉珺同他像是隔了一道牆一般,唯獨談及醫術時,她才卸下心裡的防線,這會看她喜形於色,心中不由地寬慰了幾分。
他早年喪母,父親對他極其嚴苛,姐姐玉橋因着大了他十歲,許多時候更像是他的孃親,對他事事無微不至。如今姐姐仙去,獨獨留下玉珺,他怎麼能不把她疼在心上!
“玉珠兒……”
“嗯?”
玉滿樓目光閃爍,幾次想要開口問她是否知道她爹的事情,終究還是忍住了,眼下,還是先留住她纔好,“你若是還有什麼不懂,可以隨時來問我!”
“好!”玉珺甜甜一笑,重重點頭。
這一夜爲着解決了心頭的疑惑,玉珺美美地睡了一覺。隔日她起了個大早,玉泉早早就等在門口。等玉珺上了馬車,玉泉駕着車在一旁道:“吳勇在玉府做了將近十年,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花匠,後來老太爺見他行事機靈,讓他做了府裡的管事,十年來他也算勤勤懇懇。府裡一向待他不薄,我實在不明白他爲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等我見了他再說吧。”玉珺沉吟道。
馬車速度極快,不過片刻就到了。玉泉在門外一聲高喝,屋子裡探出個人頭來,見了玉泉先是一愣,爾後拉着他的手就哭道:“玉管家你怎麼來了。你看我當家的可怎麼回事,好端端走在路上就被馬車撞了,右手到今兒個還吊着呢!”
玉泉用了大力纔將那婦人的手掙脫,站直了身子勉強地笑着,道:“吳勇家的,你跟你當家的說一聲,府裡的小姐來看望他了。”
“府裡的小姐?府裡哪兒來的小姐?”吳勇家的怔了一怔,才注意到玉泉後面還跟着位錦衣華服的小姐。
“這是玉大人的親親外甥女兒,才從外地回來,眼下掌管府裡的大小事務。昨兒個聽說吳管事出了事,特意來看望他的。”玉泉將事先編好的一番話說出,吳勇家的趕忙欠了欠身子當是行了禮,將二人迎進了門。屋子裡不知何時又探出個人頭,開口罵道:“你個死賤-人,你當家的手都斷了你還在外頭同人攀談!”
吳勇家的臉上瞬時變得通紅,有一種惱怒而不敢發作的憤懣。她忍了忍,道:“娘,玉府裡來了位貴人小姐來看望他!”
回頭又低聲道:“小姐別見怪,這是我婆母。”
“貴人小姐?”那老婦人怔了一怔,連忙將頭縮了回去,在屋裡嚷道:“既是貴人,你就好生伺候着。老太婆我有些風寒,怕衝撞了貴人,就不出去見她了,讓她別見怪!”
老婦人閃躲地極快,玉珺還未看清她的臉,她就不見了,可就是那聲音,玉珺卻覺得萬分耳熟,像是在哪裡聽過。
她按下心中疑惑,進到吳勇房中。兩廂裡落了座,吳勇果真是臉上帶着擦傷,右胳膊上敷着藥,用紗布吊着。玉泉將方纔的話又說了一番,吳勇望向玉珺,臉上盡是感激涕零之意,竟像是從未見過玉珺,也從未驅逐過玉珺一般。
玉珺仔細問過他的病情,得知他是被馬車所撞骨頭錯位,不免笑道:“說起正骨一科,我娘倒是教過我一些皮毛。你不妨給我看看。”
她說着,也不管吳勇推辭,直接起身查看吳勇的右手,心中不由冷笑:這吳勇對自己也真是下不去手,她滿以爲他是裝病,沒想到他是真傷着了。可惜不是骨折,而是輕微的擦傷,吊着做做樣子罷了。
“喲,這是脫臼了啊。”玉珺低聲呢喃着,鬆開了吳勇,
吳勇臉上現出欣喜,忙點頭道:“是是,小姐高明,大夫也是這麼說,骨頭錯了位,需要將養幾個月。我這一時半會怕是不能回府爲您效力了……”
“那倒不礙事,傷筋動骨一百天,休息休息總是要的。”玉珺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只是我看這位大夫不太高明,給你的骨頭還沒正位。這要是沒接好,落下病根可不好!”
她說時遲,那時快,抓起吳勇的胳膊就用力,道:“這骨頭沒接好就得斷了再接,你忍忍!”
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他的的胳膊扭到背後,腳跟照着他的屁股用力一踹,只聽咔嚓一聲,隨即是吳勇悽慘的嚎叫。
他的胳膊,這下是真的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