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珺聽着前面還頗爲感動,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破涕爲笑,“噗哧”一聲,“看不出大公子這麼愛往自己臉上貼金……”
“‘玉’兒……”頭頂上的人突然喚她,她應聲擡頭,笑容戛然而止:方纔還緊緊摟着她的人突兀地彎腰吐出一口嫣紅的鮮血。
她將將上前扶住他,他沉聲道“看來你的醫館未開張,我就要成爲你的第一個病人了。你聽着,我此刻覺得腹痛難忍,噁心想吐,呼吸也有些困難,只怕是中了毒了……”
話音未落,一股劇痛來襲,他幾乎弓起身來。‘玉’珺臉‘色’大變,趕忙扶着他走到‘牀’邊,一把脈,後背頓時一涼:醫書古籍中曾經有記載,有七種極其危險的脈象,即釜沸、蝦遊、屋漏、雀啄、解索、彈石脈等,稱爲真髒脈,又叫七絕脈。凡見七絕脈者,必死無疑。此刻李善周的脈象卻捉‘摸’不定,在這幾種脈象中變幻。唯一能確定的是,李善周的病情來的太快,若是不能及時救治,只怕今日就要命喪此處。
“你來這之前吃過什麼,遇到過什麼,你快告訴我!”眼見着李善周就要閉上眼睛,‘玉’珺心急如焚。苦痛如‘浪’捲來,若是換做旁人早就昏死過去,李善周憑着自己的體格硬撐着,虛弱地搖了搖頭,爾後卻心思一轉,無力地指了指方纔的茶水。
‘玉’珺如雷擊一般震了一震,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桌邊,端起那茶壺一看,一時間悲憤難當:她以爲自己離開京師就能萬事大吉,可實際上,想要害她的人卻從未打消這個主意。
那茶水裡有毒,還是劇毒,若不是李善周尋來,她只怕早就喝下,暴斃房中。一個外鄉客死在此處,或許明日,就有人將她當作不幸猝死的路人甲乙丙丁,擡到了‘亂’葬崗。
李善周誤打誤撞救了她,可是卻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究竟是誰這麼痛恨她!
“這茶有毒……”‘玉’珺失了魂一般坐在桌旁,“相思豆,劇毒無比。”
這是相思豆,也就是“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裡面的紅豆!人人都說後半句是“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可誰知道,這東西的葉、根、種子都有毒,其中以種子爲甚。若是整顆吞入還不致中毒,可若是磨成粉末,只消半顆就能奪人大半條‘性’命。當年村裡有孩子誤食幾顆相思豆的種子,孃親救了他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最終卻只能看着他痛苦地離開人世。
她不能放棄……‘玉’珺長長地呼吸,穩住心神。
總還有救的。
娘說過的,舅舅是解毒的聖手,任何毒他都能解!只要她能保住他的‘性’命……保住他的‘性’命!
‘牀’上的李善周又吐一口血,‘玉’珺趕忙推窗,喊道:“李大哥,你快出來!大公子有難!”‘逼’到絕境,她反而鎮定了,想到李斯年同他向來形影不離,她只是猜測着他是否在附近,哪知歪打正着,屋頂上李斯年說了句“什麼”,直接從窗口破窗而入,一見‘牀’上的李善周,他愣了一愣,罵了句:“我-日-他-‘奶’-‘奶’-的,誰幹的!”
李斯年其實一直在屋頂。李善周破窗而入時他正好追上來,坐在屋頂上看着星星吹着風,他暗暗地想,他家主子總算是開了竅了,西廂記沒白看,他家主子也當了一回張生,可惜他不是‘女’人,也不然他也算做了次紅娘。
大公子在屋子裡呆了這麼許久,他暗自想事情怕是成了。若是大公子動作再快一些,吹燈熄火蓋了大棉被,他在屋頂就不大合適了,聽壁腳聽到主子頭上,他活膩了不是。
李斯年的心裡上演了無數的劇本,連‘春’-宮戲都有,可是怎麼也沒料到大公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變成了如斯模樣。要麼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許,要麼是‘欲’拒還迎半推半就,哪個劇本都沒有男主角還沒演上戲就倒下的道理啊!
方纔他的一聲獅子吼震地整個客棧的地面都動了一動,樓下的掌櫃與跑堂的匆忙趕上來,待看清屋子裡的情形,心中大吃一驚,也不問爲何‘玉’珺屋中會多了兩人,只看‘牀’上奄奄一息的李善周,頓覺大事不妙。待聽完‘玉’珺的陳述,二人幾乎癱倒在地,掌櫃地求道:“我家世代在此開店,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這位公子更是客棧的常客,每每路過就會進店喝茶。下毒……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敢啊!”
‘玉’珺無暇顧及他們,趕忙道:“李大哥趕緊去備一輛馬車,此去京師不遠,大公子必須馬上回京或許還能有救!”
“他‘奶’‘奶’個‘腿’的!”李斯年罵着,那掌櫃的趕忙說道:“我家有一輛馬車就在後院,客棧旁邊就是‘藥’鋪,姑娘若有需要我即刻就去準備!”
待馬車裝上草‘藥’走遠,掌櫃虛脫一般癱坐在地上,喃喃地對店小二道:“咱們二人只怕活到頭了,你知道那人是誰麼?他是定國公府的大公子,真正的皇親國戚!”
馬車全力奔馳,‘玉’珺用銀針護住李善周的心脈,臨走前從客棧隔壁的‘藥’鋪裡買了不少催吐的‘藥’丸,每隔一段時間就給李善周喂服,又給他餵了大量的水,至後來,李善周漸漸發起高燒來,嘔吐漸漸少了,四肢卻時而‘抽’搐。‘玉’珺半分不敢懈怠地照顧着,李善週期間醒來一次,隔着布簾對李斯年道:“回頭我爹和夫人問起,你只說是我自己不慎,萬萬不可牽扯到‘玉’姑娘……”
說着,他擡手覆住了‘玉’珺的手背,還未言語又昏死過去。‘玉’珺心中百感‘交’集,只想着他快死了,心裡念着的還是別讓她爲難。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還有什麼立場懷疑他是不是真心?
“‘玉’姑娘,我們進京了!”馬車外的李斯年朗聲道,‘玉’珺趕忙掀開簾子道:“當今天下怕是隻有太醫院的院使‘玉’滿樓‘玉’太醫能救大公子,不知大公子與‘玉’太醫可有幾分‘交’情?”
“‘玉’太醫?”李斯年手上未停,道:“姑娘坐穩!”
深夜的京師街道空無一人,李斯年一路疾馳,到了‘玉’府跟前也未做停留,一路從小‘門’入內,過了垂‘花’拱‘門’馬車也未停,竟是長驅直入的姿態。‘玉’珺前一世極少和李善周打‘交’道,更不知道他平日和誰‘交’往,今日端看守‘門’小廝對待李斯年的態度,恭敬有加又頗爲熟稔,已然深夜,李斯年卻比入自家‘門’庭還更輕車熟路,心中頗爲吃驚。
都說近鄉情怯,她卻是近親情怯。
前後兩世,她都栽在‘玉’府‘門’前,前一世她心中有芥蒂,不肯再入‘玉’府,也不願與舅舅親近,沒想到這輩子她卻因爲李善周踏入了舅舅家的大‘門’。
至馬車停下,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
“你們主僕二人瘋了不成,總是這麼大半夜地闖進我的院子!”
“‘玉’大人快來看看我家大公子!”李斯年收了平日裡的笑臉,一把將‘門’簾掀開,冷風霎時間灌入,‘玉’珺清晰地看到烏黑的夜裡,她的舅舅就站在廊檐下,身上只穿着月白‘色’的軟緞中衣。
“你是……”‘玉’滿樓乍見‘玉’珺,只覺得眼熟。待看清馬車上李善周的臉,所有的疑‘惑’剎那間都拋之腦後,幾步上前查看李善周,斷道:“好端端的怎麼會吃進相思子!”
再把了脈,臉上帶了訝異,看向‘玉’珺:“你對他做了什麼?”
前一世爹總說她眼裡眉梢有孃的神韻,‘玉’珺原本惴惴不安舅舅會認出她來,後來才發現自己想多了。當下將一路上如何施針如何用‘藥’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玉’滿樓臉‘色’稍霽,道:“誤服相思子最首要的都是催吐導泄,你做得不錯。”
“這些都是我娘教我的。”‘玉’珺目光灼灼地望着‘玉’滿樓,她離開親人太久太久,前一世臨死之前未能見到父親一面已是遺憾,這一世她原本打算就此離開京師,永不再見舅舅,可是此刻她又見到了他。
重活一事幾番遭受劫難,她總在想,是誰一二再再而三地想要害他。她也曾經懷疑過舅舅,可是在見到他的時候,突然就釋懷了。
“你有個好孃親。”‘玉’滿樓怔了一怔,那一頭李善周高燒不退,四肢卻開始冰涼,‘迷’‘迷’糊糊間開始說胡話。
‘玉’滿樓讓李斯年將李善周搬入屋內,‘玉’珺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他有些愕然,隨即輕笑地安慰道:“姑娘不用着急,他命硬得很,死不了。”
“我相信你。”‘玉’珺點了點頭。
人一下散了,她一下子空落落的,負手往外走了兩步,眼前突然多了個人。李斯年去而又返,帶了一絲怒氣,蹙着眉攔着她,道:“我家公子爲了姑娘變成這般模樣,姑娘沒有半分顧念,依然說走就走,未免太過薄情了些?”
紅顏禍水啊紅顏禍水,李斯年嘖嘖稱奇,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這心腸也太硬了些。大公子還在屋子裡躺着呢,她就想走!走吧走吧,走了也好,可是大公子要是醒了見不着人,又得跟他鬧。
“我是想去廚房找點食材做些‘藥’膳,剛纔給大公子催吐太厲害,我怕他醒來餓着。”‘玉’珺頓住腳步,憋了半晌,終於尋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斯年在心裡拍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嘴上沒把‘門’的,人姑娘想得這麼齊全呢,他還小人之心。一不小心得罪未來主母,那可怎麼辦!
“對不住姑娘,是我想岔了。”李斯年嘿嘿了一笑,對她道:“‘玉’太醫方纔說,明日他要當值,怕是沒空料理大公子。姑娘是個大夫,對大公子的病情也有了解,若是可以留在個大公子身邊幫忙照料,是再好不過了。”
‘玉’珺頓了一頓,隔着朦朧的月光看燈火通明的屋子,有些恍惚地想:這輩子欠了李善周兩條命,往後怕是還不清了。難不成上輩子李善均欠她的,這輩子都報應在了李善周的身上,註定讓他來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