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火把的火焰在不斷的跳動，湖南的光線下，顧朝看到他跟楚明的身邊，有一個手腳都被綁在一起的男人，隱隱約約的露出一張質樸的臉，的確是他曾經見過一面的秦大田。
“宋未呢？”一聽是秦大田，顧朝馬上問出他最關心的問題。
“宋未他……他已經逃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哪裡去了。”秦大田看着面露兇色的兩人，有些畏縮的說道。
“他爲什麼要逃。”顧朝繼續追問道。
秦大田緊繃了嘴角，厚厚的雙脣抿成了一條直線，對於顧朝的這個問題，他沉默的不吭一聲。
顧朝身體明明依舊虛軟，可是因爲對宋未的掛心，就像是一枚強心針，他從腳底泛起一股力氣，用盡全身的勁撲了過去，雙手抓緊秦大田的衣領。
顧朝的雙眼對上秦大田，眼眸中閃着從來沒有過的狠戾，這個把宋未推入未知漩渦的男人！他恨不得把他撥皮拆骨！
“說不說！他爲什麼要逃？！你們對他做了什麼？！”顧朝的聲音依舊是他平常說話的音量，但是咬牙切齒的，語氣中透着森森的寒意。
明明是一個小個子的小哥兒而已，卻散發着驚人的氣勢。
比顧朝更高更狀的秦大田被嚇得雙眼都瞪大了，下脣微微的顫抖了下，但是他咬着牙，擺了擺頭！
不說就是不說。
顧朝的身子不穩的抖了一下，楚明伸手環住他，另一手，他掐在了秦大田的脖子上。
掌心貼着他脖子上的動脈，虎口收緊。
“宋未是爲什麼要逃的！”楚明的壓迫力，比起顧朝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死亡的危險。
被掐住了氣管，秦大田連喘息都喘息不上來，臉上漲的通紅，雙目微微凸起，眼白都翻起來了，可是他都一直緊咬着下脣，就是沒有開口。
目光一直哆哆嗦嗦的秦大田，第一次露出了堅定的神情。
從秦大田的行徑上，看得出他是個膽小畏縮的人，爲什麼偏偏在這件事情上，寧可喪命，卻依舊三緘其口。
顧朝和楚明本就沒有殺人的心，在秦大田窒息的快要暈過去的時候，楚明鬆開了他的手。
“咳咳咳！”秦大田無力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被綁起來的身體一抖一抖的。
顧朝靠在楚明的胸前，抓着楚明的衣衫，雙目憤憤的瞪着秦大田，眼眶發紅，沁着盈盈的水光。
“宋未從顧家村嫁到你們這麼遠的秦莊，他對你這個不熟悉的夫婿，對你們未來的日子，是那麼的充滿了期待！”顧朝的聲音隱隱的透着哽咽，“他能幹活，又能吃苦，就只是想有個溫飽，跟你一起好好的過日子，到底是有什麼樣的理由，讓你們逼得他不得不逃走！”
秦大田怯生生的偷瞄着顧朝，剛剛氣勢驚人的小哥兒，如今卻脆弱的留着眼淚，他的心裡反而生氣了一股愧疚。
這就是所謂的吃軟不吃硬吧。
“咳咳，”秦大田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後才勉強擠出幾個字眼，“我真的不能說，說了我會死的。”
因爲一樣都是死，所以秦大田纔會在楚明的虎口下也一言不發，比起被……被他的大哥弄死，或許被楚明掐死還來的更痛快些。
會死……
顧朝思考着秦大田的話，心裡冒出各種猜測，秦大田是秦莊的人，還有誰能弄死他？
秦莊裡面最有權力的就是……秦一銘？！
“難道是因爲秦一銘？”
隨着顧朝的問題出口，秦大田的身子明顯的抖了一下。
顧朝心裡明白，方向對了！
他仔細回想着在秦莊裡看到的接觸到的，秦莊一直透露的一股怪異，這股怪異的源頭到底是什麼？
他們在秦莊裡見到的人，除了秦一銘和他身後的那幾個爺兒之外，就是第一次問路，那個來開門的人。
那人來開門的時候，門只打開了一點點，門打開的瞬間，他好像還聽到一點點鎖鏈碰撞的聲音。那人只是從細縫中露出一雙眼睛、半張臉。
除了因爲小心謹慎之外，還能是什麼原因？
顧朝拼命的回想着以前在電視裡看到過的各種社會新聞，那種只會發生在文化沒落地區的，聽起來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個人……好像是被囚禁在家裡一樣！
顧朝覺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麼苗頭，事情的緣由，應該就是這個方向的！
秦莊裡，他們沒在路上看到一個小孩，沒看到一個哥兒……是因爲都被關在了家裡嗎？但是有時什麼原因，讓他們要把自己的夫郎和孩子都鎖在家裡？
這個世界裡，小哥兒比小爺兒金貴多了，沒道理會受到這種待遇的。除非，怕他們像宋未一樣逃走……
“你們……你們是不是共妻？！”顧朝試探性的問着秦大田。
秦大田瞬間瞳孔微張，顫抖的看着顧朝，就好像看到了兇猛的野獸一樣。
“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沒說。”秦大田不停的搖頭否認。
這樣的否認，就是最好的承認。
顧朝知道，在那些經濟和文化都落後的地方，因爲性別比例的不協調，有些人家裡會很多男人公用一個異性。
秦莊或許就是如此，性別比例嚴重失調，小爺兒和小哥兒之間的比例說不定是一百比幾，而且地處偏僻，又窮，所以沒有人願意嫁到他們這兒。
宋未曾經說過，秦大田家裡沒有爹姆，除了他自己，還有兩個爺兒弟弟。
所以……一家人，共享一個小哥兒或許是他們解決嫁娶問題的方法。
顧朝想的雖然沒錯，但是也是最表面最簡單的，真實的秦莊，是一個落後又封閉的小王國，他們從幾百年前，就由莊主作爲權利的統治者，莊子裡的一家人中，只要是平輩的，就公用一個小哥兒，那個小哥兒懷孕之後生下來的小孩，就要放到莊中的育兒所之類的地方集體教養。然後等他們長大之後，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又繼續共用下一個小哥兒。
說來也奇怪，秦莊的人生出來的下一代，一直都是小爺兒，從來沒有小哥兒，這才徹底惡化了秦莊的嫁娶問題。
有些事情，看似荒誕，但是你周遭都是如此，人人皆是這樣，彷彿也就成了真理。
秦莊的人，世世代代就是這麼生活過來的，沒有人覺得奇怪。
秦一銘之所以會把他們迷暈，又把他們扔在這種地方，估計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秦莊的秘密。
打蛇打七寸，顧朝已經掐到了事情的要點，接下來要攻破秦大田的嘴，就容易了。
“如果你不把宋未嫁到你們那之後發生的事情說的清清楚楚，我就把你們村子的秘密說出去，看以後還有哪家的小哥兒願意嫁進去！”顧朝威脅着秦大田。
“我……我……”秦大田吱吱嗚嗚的好一會，顧朝這期間沒有出聲，只是用如寒箭般的眼神似有似無的瞄着他，無形中壓迫力十足。
秦大田是個思維簡單的人，論花花腸子自然是比不過顧朝的，他想了一會，想不出來什麼搪塞的藉口，只能……
“我可以告訴你們，但是你們必須保證，不能把我們村子的事情說出去。這是詛咒，說出去會被雷劈的。”
詛咒，呵呵。
顧朝在心裡冷笑了幾聲，這恐怕又是秦一銘的花招吧，讓那些沒見過外面世界的秦莊人，完全的臣服在他的權威之下。
“好的，我可以保證，我絕對不說出去。”顧朝舉着三根手指發誓道，答應了秦大田的請求。
“其實宋未他人挺好的，雖然長得不怎麼好看，但是我還挺喜歡他的。”秦大田一邊害怕着，一邊還露出了一個勉強可以成爲笑的表情，“我是我們家那一輩裡最大的，按照秦莊的傳統，所以娶夫郎就會用我的名義。”
“臘月二十三那天，我去你們顧家村迎親，然後帶着他一起回秦莊。一路上他都會問我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這是我第一次被別人這麼關心。真的覺得他挺好的。回到秦莊之後，我們按照禮儀見過莊主，見過家裡的父母之後，他就跟我住在一個屋。按照我們那兒的規矩，他要先跟我注滿一個月，之後我纔會把他介紹給我的那些弟弟們。”
秦大田所說的“介紹”，當然不是普通的介紹，是毀掉一個人一生的開始。
“然後呢？”顧朝急切的問道，算算日子，從宋未出嫁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宋未難道是知道要被幾個爺兒一起共用之後不從，纔會逃走的嗎？還是已經遭到了殘暴的對待？
“我們成親，他是我的夫郎，本來第一個晚上我們就應該睡在一起的，但是他跟我說，想先跟我熟悉一下，等感情更好些了之後，在那什麼會更好。我……我心裡有點喜歡他的，就答應了他。”秦大田想起以前的事情，原本緊繃的神經也漸漸地放鬆了下來，說道比較敏感的地方的時候，還帶着一點窘意，“然後我們就開始一起生活了，宋未他手藝很好，做的東西都很好吃，也很照顧我，我們住在一起很開心。可是過了年之後，有一天他去我爹姆家。他……”
“你爹姆不是死了嗎？”
“那是媒人編的，媒人說這樣說更好。”
“宋未再你爹姆家看到了什麼？”
“看到……看到……我爹爹和我叔叔一起再跟我阿姆……那什麼，你們應該知道的。”秦大田黝黑的臉上冒着熱氣，目光在顧朝和楚明之間掃來掃去，應該是把他們兩認定成一對了。
“然後呢？”
“他、他就來問我說，爲什麼爹爹和叔叔和阿姆會這麼做，那個時候他來我們莊子也快一個月了，我的那些弟弟們早就心癢癢了，接下來的他肯定要知道的，所以我乾脆把事情都跟他講了。可是他知道後，收拾了個小包袱就想走，他已經是我們秦莊的人了，怎麼可以走呢！”
說道這裡的時候，秦大田還帶着一些氣憤。
秦大田言辭中，一次又一次的提到“按照秦莊的規矩、傳統”之類的字眼，這些都是他從小就被灌輸的東西，是他們認定的真理。
“我求他不要走，可是他還是要走，然後鬧得我們莊主都知道了，莊主跟他兩個人在屋子裡說了話，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等莊主出來的時候，就吩咐人把他關起來，誰也不能靠近。然後莊主又問我說有沒有跟他那什麼，知道我沒有之後，莊主就很生氣，因爲我沒有的話，我那些弟弟們也不能跟他那什麼了。”
聽到這裡，顧朝原本高高吊起的心，終於緩緩的鬆懈下來了。
秦大田還在繼續說着，這個時候他已經管不得顧朝和楚明是外人，是曾經想要要他命的人，他的這些話，早就像找一個人說了，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人，而現在有機會能夠說出來了，他就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
“莊主把他關在我的屋子裡，然後他讓我進去，我進去之後，宋未就拿東西砸我，其實他的力氣一點都不比我小呢，我不敢靠近他，莊主交代的事情我還是沒辦成。莊主就更生氣了，讓人壓着宋未給他餵了藥，我再進去的時候，他變得軟綿綿的只能躺在牀上。我也很想辦成莊主說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流眼淚，用他紅紅的眼睛盯着我看，不是之前那種像是冒了火一樣的眼神，有點……怎麼說能，我感覺的出來，他好像……好像有點不想活了。”
夜色更濃，林子裡的溫度也更低了，楚明把顧朝抱的更緊些，不讓他身體凍着，也希望他的心不要凍着。
“那種眼神，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很安靜的留着眼淚，我……我也是心裡不舒服的。然後我就問他他想怎麼樣，他說放他走，可是莊主說了，不能放他走的。我拒絕了他，他就安安靜靜躺着，把眼睛閉了起來，可是眼淚一直都沒停下來過。他這樣子，我……我當然是下不了手。我一直勸他，其實我們秦莊很好的，有吃有穿大家住在一起都很開心的，我的爹爹叔叔，爺爺伯伯都是這樣的，可是他不聽，還是想走。”
“知道自己是沒辦法走了之後，他就求我，求我把……把他……殺、殺掉。這我怎麼可能做得到，他說，就算我不殺他，他自己也會找機會尋死的。”
曾經那麼堅強，那麼樂觀的宋未，卻在那樣的時候，只有死這條路可以走。
“我被他嚇到了，他說的太堅定了，就好像只要有一把刀子，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捅進自己的身體裡。然後我就心軟了，我不想讓他死，我找了機會給他開了門，我想幫他，然後又把莊子前面看守的那個人引開了，他就逃出去了。”
顧朝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逃走了……原來是這樣逃走的！逃的真好！
“他逃走的日子是哪一天？”
“就是那個天氣很怪的那一天，白天都看不見太陽光，一直陰陰暗暗的那天。他逃出去之後，就進了林子，那天實在太暗了，林子里根本看不清，莊主派了人去找他，可是什麼都沒有找到。因爲這件事情，我還被莊主關了三天靜閉。”
秦大田的故事講完了，故事的結局比顧朝預想的更好一些。
三人陷入了紛紛的沉重中，楚明看了一眼顧朝，顧朝點了點頭，楚明這纔過去把秦大田的手腳都解開了。
秦大田其實不算是一個壞人，要不是他，宋未根本沒辦法從秦莊裡逃走，說不定早就自盡而死了。
或許秦大田真的是對宋未有感情，纔會因爲顧朝和楚明是宋未的朋友，所以在他們被秦一銘迷暈丟盡林子之後，纔會偷偷的來看他們是不是還活着。
“你們要放我走了嗎？”秦大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他完全不是楚明的對手，自然不敢擅自逃跑，“那我要回去咯。”
“你回去吧。”顧朝回答道，對秦大田，顧朝是恨的，但是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可悲的小角色而已，就算對他報復了什麼，又有什麼用。
“你們……”秦大田猶豫了，“你們不要再來我們莊子了。我們莊主其實很兇的。”
顧朝點了點頭，秦一銘絕對不是他們看到的那麼簡單，爲了保住秦莊的秘密，秦一銘下一次用的就可能不是迷藥而是□□了。
秦大田走了，還把火把留給了他們。
“我們回去吧。等天亮了，我來找找看，會不會發現宋未留下的痕跡。”楚明扶着顧朝一起站起來，他身體好，恢復的比顧朝快，迷藥的藥效已經盡褪了，可是顧朝還沒有。
“恩。”顧朝的聲音低低的。
“你站的穩嗎？”
“嗯？”
顧朝搖搖晃晃的站住了。
楚明在顧朝的跟前，蹲了下來，“上來吧，我揹你。”
“好。”
顧朝毫不猶豫的趴了上去，雙手環着楚明的脖子，臉頰貼着他厚實的背脊，眼淚抑制不住的安靜的流着。
楚明一手舉着火把，一手託着顧朝的臀部，在暗夜中，一步一步穩穩的前進。
“放心吧，宋未是好人，他會沒事的。”楚明說不出什麼可以安慰人的好聽話，他說出來的是最質樸的，也是最懇切的！
“恩！”顧朝掩藏着哭音，用力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