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想拒絕的,天色越來越差,他心裡的不安也越來越重,他想越早回顧家村越好,但是看劉行那副奉命前來、不容拒絕的模樣,顧朝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能應了之後,跟劉行一同前去見陸玖之。
陸玖之從江南一路上北走的是內河水路,坐的是陸家自家的豪華客船,現在就停在溫水鎮碼頭邊上,寬闊的船身,兩層樓的船艙,樑柱上雕刻着繁雜的花紋,高高的桅杆上,掛着陸家商行的標誌,十分引人側目。
劉行帶着顧朝進了一層內艙的客廳,顧朝安靜的等着,劉行則去二層請陸玖之下來。
陸玖之下來的時候,披着他的雪白裘衣,手裡捧着一個金銅質地的暖手爐,俊朗清雋的臉上擎着一抹淡淡的笑,眉眼都微微上揚,看起來不像是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商行老闆,倒像是一個極爲好看的翩翩佳公子。 щшш⊙ ttκǎ n⊙ C〇
陸玖之坐下後,也讓顧朝坐,吩咐劉行上茶。
從中午吃的那一道吃食談起,陸玖之像是特別鍾愛那到吃食一樣,仔仔細細的問着顧朝具體的製作手法。
顧朝一一回答着,心裡卻有些疑慮,如果陸玖之真的是如此喜歡這道吃食,也應該是吩咐他的廚子跟他學便可,爲什麼是他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來問。而且陸玖之看起來是一副仔細傾聽的模樣,但是他那雙看似含着笑的黑眸,一直落在他的臉上,顧朝只覺得陸玖之目光略顯清冷,凍的他背脊一陣發涼。
“顧兄弟是溫水鎮外顧家村的人?”問完了關於吃食的問題,陸玖之好似漫不經心的將話題轉到了顧朝本人身上。
“是的,我從小就在顧家村長大。”顧朝心想,應該這纔是陸玖之真的想問的。
“不知道是怎麼樣的爹姆,能夠養出顧兄弟這般乖巧的小哥兒?”陸玖之挑了挑英挺的眉,灼灼的目光落在顧朝身上,含着幾分探究的意味。
顧朝如是的答覆陸玖之,關於自己從小沒有爹爹,阿姆也不幸早逝的事情,陸玖之聽了之後,好似習慣性動作一般,右手食指和拇指輕撫着自己的下巴,沉默了會,才又開了口。
“顧兄弟家中是否還有其他的兄弟?”
“還有一個弟弟,叫做顧懷,今年才六歲。”
“六歲啊……”陸玖之藉着喝茶的動作低垂了眼眸,沒讓顧朝看清他眼神中閃過的異動。
之後陸玖之不輕不重的聞了顧朝一些家中的事情,顧朝也沒有什麼想故意隱藏的,都照實一一回答。
“今天耽誤了顧兄弟不少時間,不如讓劉行租輛,馬車送顧兄弟回去吧。”
過了良久,陸玖之像是問夠了,終於願意放顧朝走了。
顧朝歸心似箭,沒有拒絕陸玖之的好意。
告別了陸玖之,顧朝走出船艙,依舊是先擡頭看了看天色,還是那般的黑黑沉沉,把白天遮蔽的像是黑夜,顧朝心裡也跟着天氣一樣,沉甸甸的。
陸玖之後半段的聊天內容,都繞着他家裡的事情問着,他們家裡可能能夠和江南大商賈扯上關係的,也就只有曾經在南方生活過的顧安了。
顧安死了,但是還有一直都惦記着他的顧五,再到這個旁敲側擊問着什麼的陸家少爺,顧朝對顧安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充滿了疑問。
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到底是福是禍……顧朝心裡憂慮着,臉上凝着一份凝重。
甲板上的一個老漢見了,還以爲顧朝是在憂慮着怪異的天色,就上前跟顧朝搭了句話,“小兄弟,這眼看着是就要變天了,你還是快些回家吧。老頭子我在這條河上活了大半輩子了,都沒遇到過這種日子,白天居然暗的跟晚上一樣。”
“老伯,這是要下雨了嗎?”顧朝問着老漢。
“我看不好說,這天,估計是要折騰出點事情咯。”老漢說的意味深長,但是也沒有再多言,轉身到後甲板去了,拉着麻繩調整着船帆的高低。
劉行很快就帶着馬車來了,付了錢,吩咐馬伕帶顧朝去顧家村。
二樓船艙內,陸玖之看着載着顧朝的馬車越行越遠,他嘴角的笑容也越來越大,“有趣,真有趣,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跟夕夕說說這件妙事了。”
陸玖之喚了劉行過去,吩咐他馬上開船會江南。
“少爺,這天看起來可是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們現在南行可能會不安全。”
“放心吧,這雨下不下來的。”陸玖之說的十分的篤定。
在顧朝的催促下,馬車一路顛簸,以飛快的速度趕往顧家村,可是越是臨近顧家村的時候,前頭馬兒的速度開始放慢了,到最後甚至停了下來,不停的騷動着前蹄,不再前進。
即使馬伕揮着馬鞭,狠狠的抽打着馬兒,那馬兒就是不向前走一步,而且低低的嘶叫了起來,不停的扭動着前驅,想要調轉回頭。
馬伕也算見多識廣,一般畜生的感覺比人更靈敏,現在馬兒不願向前,定是前方發生了什麼事情。
馬伕問顧朝,“小兄弟,你是要回溫水鎮還是繼續去顧家村。”
“去顧家村。”顧朝回答的很堅定。
馬伕也相當乾脆,從懷裡掏出幾個銅板,“小兄弟,這一趟,我是沒辦法送你過去了,就退你些錢,麻煩你自個兒走過去吧。”
馬伕請顧朝下車,然後馬上架着馬車掉頭,原路折回了。
發生了這個小波折,顧朝心裡更急了,腳下的腳步不停的加快着,在遠遠地可以看見顧家村村口的地方,顧朝開始聽到一聲聲的嚎叫聲。
嗷嗚,嗷嗚,一聲接着一聲,長鳴着。
這樣的嚎聲,是野獸發出來的。
是狼!
在意識到這是野狼的嘶嚎聲的同時,顧朝的腦海中閃過楚明的身影,瞳孔瞬間擴張了,黑眸中是驚愕和恐懼。
他的雙腿打着顫,發着軟,但是身體中有一股氣支撐着他,撒開腿往前跑。
在只有幾百米距離的時候,顧朝終於能夠看清村口的情形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臉上血色盡失,身子像是僵住了一般一動不動停住了。
他呆呆的看着前面。
在楚明說發現野狼之後,顧家村村口原本就插着一排排的鹿砦,現在連中間可以通行的地方,也放上了可移動的三角鹿砦,在顧城的帶領下,村裡的爺兒一個個一手火把一手長矛,面色凝重,全部嚴陣以待的。
他們慎重的目光全部落在村口那條河上。
河面上,冰層還未融化,七八隻讓人毛骨悚然的野狼站在上面,他們圍城了一個圈,圈子中間站着一個人。
天色很暗,光線不良,但是那個人背上的弓箭,那個人的高大身影,早就深深的刻在了顧朝的心上,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那是楚明!
被野狼包圍着的楚明,他的右手抓了一根箭,尖銳的那頭不斷對着野狼揮動着,他的左手抱着一個孩子。
顧朝剛開始沒有看出那個孩子是誰,但是在楚明不斷的轉身移動間,那個孩子擡起了眼,墨綠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一閃而過。
那是顧懷!
又是楚明,又是顧懷,顧朝的心,像是被刀鋒劃過,連呼吸都帶着深深的疼痛。
他想叫,但是他的喉嚨像是喪失了能力一般,發不出聲音。
夜狼羣在不斷的靠近,它們縮短着跟楚明間的距離。
楚明手裡抱着顧朝,根本無法主動攻擊野狼,只能不停的防備着。
楚明一直以來的擔心都是對的,野狼羣一直都在山上,從未離開過。大雪封山了半月有餘,山裡沒了其他的飛禽走獸,那羣野狼最終還是挨不住餓,衝下了山。
一般野狼羣都是在夜間活動的,但是今天從午後開始,天色已經昏暗的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晚上。
楚明今天整日都在山上,第一時間就發覺到野狼的動靜,他不敢大動作下山,又怕敢不在野狼羣前面通知其他人,就點燃了炊煙。
幸好顧城也因爲這個天色憂心忡忡着,不停的留意着天色變化,才立馬就注意到山上楚明發出的信號,馬上組織了村裡人,準備武器和火把,嚴陣以待。
野狼的確在鹿砦和火把的威嚇下沒有衝進顧家村,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原本應該在顧城家的顧懷,因爲一直等不到顧朝回來,就偷偷走出了顧家村。
顧懷往前走了很久,還是等不到顧朝,只能轉身走回顧家村的時候,野狼已經堵在了村口。
野狼聞見了獵物的氣息,馬上調轉了方向,往顧懷的方向攻擊。
顧懷早就下的三魂不見了七魄,面對着露着獠牙的野狼羣,他幾乎連逃開的力氣都沒有。
這時,原本隱蔽的跟在野狼羣后方的楚明衝了出來,他一手抱起顧懷,連連後退。
之後,在楚明和野狼的幾番爭鬥下,就變成了顧朝眼前的情景。
顧朝彷彿一下回到了當初接到鄰居電話,告知林建在家裡暈倒的時候一樣,那種腦袋空白,血氣從腳底向頭頂瞬間抽走的感覺,又重現了一遍。
他已經在上一輩子沒了林建,如果這一輩子連楚明和顧懷都沒了,他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救他們!想辦法救他們!
這樣的執念在顧朝腦海中不停的跳動着,這樣的執念帶給顧朝無比的勇氣和毅力。
以!身!作!餌!
顧朝想到這個方法的時候,全身一下就涌出力氣,他蒼白着小臉,邁着無比堅定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往野狼羣靠近。
他也在害怕,也在恐懼,但是比起楚明和顧懷,這樣的害怕和恐懼是微薄的,被他狠狠地壓在了心底下。
“啊——”
顧朝靠近了些之後,衝着那羣野狼大聲吼叫道,他的喉嚨很乾,吼叫的時候彷彿有砂礫劃過喉管。
聽到顧朝的叫聲,其中一隻比較後面的野狼,已經將狩獵的目光移到了顧朝的身上,蠢蠢欲動的想要衝上河堤去。
楚明當然也看到了衝出來的顧朝,他對着他大聲吼到:“回去,快退回去躲好。”
楚明的聲音飄散在空氣中,顧朝聽見了,但是他沒有動。
他這麼莫名其妙的來到了這個世界,有顧懷這個貼心的弟弟,有宋未這個至交好友,有楚明這個交心的人,顧朝覺得,如果真的就這樣死去了,他也比上一輩子,活的更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