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老爺子和連守仁父子兩個相對坐了半晌,都是默默無言。周氏坐在旁邊,因爲並不懂得連老爺子所說的“唯小人和女子,難養”這句話,只認作連老爺子是再說何氏和古氏,與她無關,就一直沒有說話。
連老爺子一腔愁緒無法排解,眼見着屋內的氣氛越來越沉悶,作爲一家之主,現在一家人的主心骨,他只能自己先打起精神來。
“……不說別的,就今天老四那些話。就怨不得人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老四,是真出息了……”思前想後,連老爺子還是承認道。
“他有啥出息,一點家都當不起來。他那個家,他就是個虛架子,啥啥都是他媳婦和那幾個小的說了算。沒囊沒氣……”周氏聽見連老爺子這樣說,立刻不屑地接了一句。
“老四……”連老爺子沉吟了一會,內心也覺得連守信再變化,再有出息,也還達不到今天這樣的程度。“他媳婦也沒這個見識。……那幾個孩子,別看人家不咋呼,心裡都有事。”
心裡有事,這是三十里營子的莊戶人家常用的鄉村土語,意思大概相當於有心計。
“肉尖心。心都狼,不像咱是刀子嘴豆腐心,有啥說完就拉倒,那都記着仇那。”周氏就道,“白侍弄那麼大,吃我的喝我的……”
連老爺子嘆了口氣,不再去聽周氏說些什麼。他心裡也明白,周氏雖然那麼說,其實心裡並沒有什麼底氣。如果真的有底氣,周氏就不會背後這麼說,而且當面說了。
面對連守信一家,他和周氏一樣,也是沒有什麼底氣的。
仔細想想,連守信今天的話,那些個道理。難道他是不懂的嗎?他當然懂,但是連守仁得官的時候,他卻壓服不了連守義那一股人。說到底,還是底氣的問題。
與連守仁不同,連守信是淨身出戶之後,自己白手起家。得了這個官,也是人家一家人的努力。而當初連守仁的情況,是他壓服着一家老小辛苦了將近二十年。集一家之力,才供出了連守仁這一個。
而如果只是這樣,事情還好說一些。
連守仁不僅耗盡了一家的家資,而且還立身不正。從搜刮公中的錢財揮霍、私下置辦了鎮上的宅子。並想據爲己有,到後來賣蔓兒、借高利貸、害張氏等等。
這些惡行被一一的揭露出來,連守仁說話不再硬氣,腰板不再挺直,他想要護住連守仁,也就沒那麼理直氣壯了。
當時他在這個家裡,說話還是算數的。但就是因爲底氣不足,心虛、理虧,纔沒能壓服住連守義。因此,纔有了在太倉發生的那些事。
當然,要對後面所發生的事情負責任的並不只是連守義一個人,還有古氏。
連老爺子悔不當初,但是……
“後悔有啥用,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後悔藥賣……”連老爺子長嘆道。
“老二那股。我還得壓服他。你平常也看着點,他們有啥不對的,你說不聽,你就來告訴我。”連老爺子靜了靜心,就正色對連守仁道,“不管咋說,一筆都寫不出兩個連字,水漲船高。老四做了官,這對老連家所有的人,都是好事。也不用急在這一時……”
連老爺子這邊和連守仁推心置腹地說話,連蔓兒一行人早就回到了家中。連守仁和張氏都換了家常的衣裳,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一邊喝茶一邊說話。
“今天咱該說的話是說了。不過。我看着,怕是最後起不到啥太大的作用。”連守信就道,“老爺子的心,不大在這個上頭。”
“就算是老爺子的心在這個上頭,我看也挺玄。大當家的那一股,在這村裡還行,挺老實的。就二當家的那一股,可不好說。老爺子和老太太說話,沒有過去管用了。”張氏就道。
“把話說在頭裡,這就行了。”五郎就道,“以後有什麼事,就按咱們今天說的辦。”
“咱們把話說清楚了,我爺他也得點頭不是。沒了我爺給撐腰,他們就算鬧騰,也沒什麼大亂子。就算有了亂子,那也好平息。”連蔓兒就道。
連老爺子和周氏的身份在那裡擺着,他們胡攪蠻纏、不講理,連蔓兒一家纔會被動。
“老爺子是向着大當家的,不過這大是大非的,他還是明白的。”連守信就道。
連蔓兒就點頭,不管連老爺子心裡怎麼想,他都不會像周氏那樣胡攪蠻纏。只要將事情擺到桌面上,連老爺子就得講理。
“大當家的事都過去多長時間了,今天還說爲了咱們高興,一說起大當家的事,看老爺子那傷心的。”張氏就道,“後悔那個時候,沒像咱今天這麼辦。”
“……就不是一回事。”連蔓兒就笑道,“當初,他們還不是不願意帶二當家的那股人去,我爺還特別煩何老六那。可最後咋樣,何老六是不好,二當家的那股人是拖了後腿。可要是他們自己立身的正,也不會有後來的事。那些事,可不都是別人折騰出來的。”
“那是,就算沒二當家的那股人,沒有何老六,那也是早晚的事。”五郎就道,“就憑他們編瞎話賣蔓兒,他們就不是好人。讓人抓住,是遲早的事。”
大家都點頭。
“我爺怕是想不起這些事。”連蔓兒就道,“我看他今天傷心,就是傷心當初應該更硬氣點,把二當家的一股給攔下,不讓去太倉,他就覺得沒事了。估計,他還覺得是他對不起大當家的。”
“咱爺會不會覺得對不起大當家的,這個不好說。不過,他肯定是覺得,大當家的冤枉,不該落到今天這樣。那心裡,更可憐、心疼大當家的了。”五郎就道。
說起來,偏心誰都難免。但是,凡事都該有個度。連老爺子就是偏心的過度。
就比如說,今天連守信說了那些話,連老爺子也覺得對。那麼,他就應該趁熱打鐵,好好敲打敲打老宅的衆人。這樣才能夠事半功倍,即便以後老宅裡哪一個有了別的想頭,在付諸行動之前,他也得多想一想。
但是,連老爺子因爲偏心連守仁,當時就顧着心疼連守仁,將整個話題都帶偏了。這無形中,就削弱了連守信那些話的力度。
即便是連老爺子之後回過神來,舊話重提,效果也將大打折扣。
“老爺子的精氣神,是大不如前了。”連守信突然道。
連老爺子是個很講究的人,如果不是精氣神不如以前,今天怎麼着也會堅持送他們出來,而在說到連守仁的時候,也不會那麼失態。
人老了,精氣神不足,方方面面,就會跟着退化,比如說頭腦和控制力。衰老,是每個人都避免不了的。因此,一家人雖然對連老爺子的所作所爲頗有微詞,但是想到他已經年老,就又多了幾分諒解,不會將事情太往心裡去。
“老爺子裝裹的衣裳被褥,都準備齊了沒?”連守信就問張氏。
“被褥早就準備齊了,還是你給送過去的,你忘了?裝裹衣裳,是繼祖媳婦幫着老太太給做的,也都做好了,那天繼祖媳婦告訴我的。”張氏就道。
“這就好,真有那一天,也不用抓瞎了。”連守信就點頭道。
“你放心吧,抓瞎不了。”張氏就安慰連守信,示意到時候她會出全力。
“嗯。”連守信明白張氏的意思,就點了點頭。
“纔剛要出來,老太太拉着你,她是打算要幹啥?”張氏就又說起別的話題,“我不瞞你說,我這都做了病了,你看他要揹着我們跟你說話,我這心裡就突突的跳,到現在,我還後怕那。”
張氏說的不是虛詞,她確實怕周氏怕的一貼老膏藥。
“你別總擔驚受怕的,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連守信知道張氏的心病,就忙安慰道,“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她就算真跟我說了,也是白說。”
連守信和張氏說着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話,五郎、連蔓兒、連枝兒和小七幾個孩子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臉上都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連蔓兒眯着眼睛,對於連守信和張氏再說什麼,她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她認爲,張氏是有些擔心過度。就好像那個著名的狼來了的故事。
不過,這種擔心過度,對她們並沒什麼不好,相反,這還幫她們避免了多餘的麻煩。所以,連蔓兒並不打算就此事去開解張氏或者連守信,就這樣下去,很好。
老宅這件事,並沒有在一家人的心中停留很久,因爲接下來,離連枝兒出嫁的日子越來越近,一家人也一天比一天忙碌起來。
每天都會有來給連枝兒添箱的,一家人都要招待,離的遠的,還要留飯。張青山和張慶年父子兩個按照約定送了李氏、張王氏和張採雲過來幫忙。
而連蔓兒、五郎和小七三個則湊在一起,她們要送連枝兒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