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一天叫百八十遍,一遍不答應,她就說你出門了。你奶啊,可精了。”何氏就道,這話與她前面說的自相矛盾,可也並不矛盾。
“那你回去吃飯不,她給你飯吃?”連蔓兒又問。
“俺咋不回去吃飯,那打下來的糧食,還有俺的份那,還有二郎給的糧食。”何氏終於有些動容,“你們都分出來了,日子都過好了,就剩下俺們,這可受了罪了。”
說到這個話題,根本就不用人問,何氏就巴拉巴拉地說了起來。
“那大當家的爺兩個,這誰不知道啊。那都是秧子派,做擺設行,下地幹活,就他們兩個大老爺們,還抵不上俺一個老爺們。這家裡家外,這地裡的活,都是俺們這一股人乾的啊。”何氏說着話,身子向前,靠近趙氏,還拍了拍巴掌,表示她的激憤。
“俺們這累死累活的,飯都多吃不上一口。老爺子老太太兩個,心裡還向着他們大兒子、大孫子那。……就俺們下地,老爺子給分派活,管保把那輕巧地分派給他大兒子和大孫子,俺們小六,那纔多大,乾的活都比繼祖多。俺們這麼幹,老爺子對俺們還是沒好臉,那天在地裡,差點就拿鋤頭砍俺二郎他爹了。對他大兒子和大孫子,他可一個指頭都捨不得碰。”
連蔓兒和連葉兒對視了一眼,同時想到,原來,何氏對連老爺子和周氏已經這樣不滿了。何氏的不滿,其實也就是連守義的不滿,是他們那一股人的不滿。
這樣不滿的話,何氏會在這個炕頭上說,也同樣會在別人家的炕上說。
對此,連老爺子和周氏不會一點風聲也不知道吧。那麼何氏還能出來串門。看來,連老爺子和周氏,是真的管不住連守義這一股人了。
“一樣的媳婦,俺還是個長輩。可誰拿俺當人看。”何氏又繼續說道,“就說收秋那會吧。大傢伙都下地,要留老太太一個人做飯,老太太不幹。要多留一個人,那不管咋說。那也應該輪到俺啊。可人家都當沒俺這一口人,就把繼祖媳婦給留下了。也不輪着了,俺在地裡忙了一秋,累的俺的腰都要折了。土土活活的,沒個人樣。你們再看人家繼祖媳婦,人家就天天做那點飯,一天地都沒下過。”
“就這麼欺負俺,不把俺當人看,把俺當牲口使喚!”何氏說的唾沫星子四濺。
連蔓兒和連葉兒離的遠,不過還是下意識地又往後坐了坐。可憐趙氏,被何氏湊到了跟前,噴了一臉的吐沫星子。
“就算當牲口使喚。那也該給吃飽了啊。”何氏喘了口氣,又道,“她還不給俺飽飯吃,俺要多夾口菜,她那眼睛就瞪着俺。還罵俺。”
“收秋那時候,也不給你飽飯吃?”連蔓兒就問。
據她所知,別的時候。連老爺子是不管吃飯的事的。但是每到農忙的時候,連老爺子就會變得很關注這個問題。每頓飯吃啥菜,他都會告訴周氏。而平時,這個是由周氏做主的。而對於坐在周氏那一桌吃飯,卻要下地幹活的人,他也會關照。
就在那幾天,周氏這一桌上,菜雖然還是管着。但是飯卻是敞開了吃的。
“就那幾天頂啥用。”何氏輕輕的一句,繞開這個話題。“俺現在,還多了二郎給的口糧,她還不讓俺吃飽。吃頓飯,她能從頭罵到尾,還說讓俺出去呱啦。別回家吃飯,給好人省下份口糧。俺給誰省啊,俺給誰省啊,她還不就是顧着她大兒子、大孫子。俺們要是光幹活、不吃飯,她才樂。”
周氏待媳婦刻薄,這個無需置疑。但是餓着何氏,恐怕是跟何氏每天出來串門有關。
聽着何氏抱怨起連老爺子和周氏,話匣子打開了就關不上的樣子。連蔓兒突然心中一動。
“二伯孃,我咋聽人說,你和二伯想要分家?”連蔓兒看着何氏,問道。
何氏一下子就愣了,隨即一雙大眼睛咕嚕嚕地轉了起來。
“誰,你聽誰說的?那是沒有的話,俺們沒說過這樣的話。”何氏急忙否認道。
連蔓兒看何氏那着急的樣子,就知道,這個話題,何氏和連守義肯定是私下裡談過了。這個是敏感話題。
“真沒說過,可這無風不起浪的……”連蔓兒故意道。
“我也聽人這麼說過。”連葉兒幫腔道。
“他們胡說八道的,俺可沒說過。二郎他爹也沒說過。”何氏就道,“要是四郎和小六,他們倆懂啥,都是瞎說的。瞎說的。”
何氏這樣解釋,卻更證實了,他們肯定是談論過分家的事,而且,四郎和六郎也可能在場。
連蔓兒確認了這樣的事實,就不再問了。連蔓兒不問,何氏卻並不是一個藏得住話的人。
“分啥家啊,俺們四郎和六郎還沒定媳婦那。大當家的那一股,人家媳婦都娶了好幾個了,孩子啥的也生了。好事都讓他們給佔去了。……二郎給的那口糧,就不該歸公中裡頭,就該給俺們。俺們攢下來,正好給四郎和六郎以後定媳婦。”
“老爺子老太太手裡攥着銀錢,最後肯定都填給大當家的。俺們是受苦的命,……要是老爺子老太太現在就把四郎和小六定媳婦的錢給俺們,俺們現在就分家。”
“俺沒說分家,俺就那麼一說,俺沒想着分家。”發現自己說走了嘴的何氏,連忙補救道。
連蔓兒勉強忍笑,心想,這個何氏還真有意思,有什麼事,根本都不用人問,她自己就能乾脆地給倒出來。
“這還說不想分家那,都把要咋分家想的好好的。淨想着好事了。”連葉兒撇嘴,小聲道。
連蔓兒坐了一會,看天將近晌午了,就打算告辭回家。
“蔓兒,你們那作坊,是給你姐做嫁妝了不?”何氏卻拉住了連蔓兒,問道。
將作坊給連枝兒做嫁妝這件事,她們沒有特意宣揚,也沒有特意保密。何氏這些天總往作坊裡去,怕是聽見了什麼風聲。
“給我姐啥嫁妝,那都是我爹孃說了算。這些事,我還真不大清楚。”連蔓兒就道。
“你們家有啥事是你不知道的?”何氏咧嘴笑道,“你別哄俺,誰不知道,你們家裡,你能當多半個家。跟伯孃說說,那作坊是不是真給你姐了?”
“你姐那嫁妝可不老少吧,你們請的那木匠,這傢俱啥的,打了有一年了都。蔓兒啊,伯孃給你說句知近的話。你家裡的東西,那大頭都是老連家的,能給你們姐倆的也就是零碎的那點。這東西都給了你姐,到你那時候,可就啥都沒有了。”
“蔓兒,你別看你挺靈的。你還是年歲小,不知道這些個事,到後來,就得吃虧。伯孃給你提個醒,是爲了你好。俺和你二伯可都向着你。你回家去,和你爹孃說。你爹孃要是不答應,你找俺和你二伯來。俺們就能給你做主。”
何氏這一番沒頭沒腦,不知進退的話,讓連蔓兒哭笑不得。
“你這是什麼話?”連蔓兒板起臉,“我們家的東西,我爹孃早就有話,那都是我們兄弟姐妹四個人的。我爹孃說了算,愛給誰什麼就給誰什麼,我們可不會爭競。外人打什麼主意,眼饞、眼氣、都是白搭。就這事,要是讓我們知道了,誰在外面說三道四的,可別怪我沒把話說在頭裡。”
“那板子的傷都好了吧,是不是就忘了疼了?誰還想嚐嚐板子的滋味,她儘管胡唚!”
何氏臉皮厚,卻被連蔓兒這幾句話堵得不上不下,一張臉更被嚇的變顏變色的。
“小丫頭厲害的。”何氏嘴裡咕噥着。
連蔓兒就下炕穿鞋,跟連守禮、趙氏和連葉兒告辭。
趙氏也下炕穿鞋,跟連葉兒一起送連蔓兒,何氏卻還在炕上坐着,一動不動。
“晌午了,該做飯了吧。”連蔓兒低聲對連葉兒道。
“二伯孃,你該家去做飯去了吧?”連葉兒就對炕上的何氏道。
“今天不是俺的班。”何氏就道。
“你昨天也這麼說的。”連葉兒道。
“啊……”何氏含糊了一下,“昨天芽兒在家做飯,今天真不是俺的班。”
“她二伯孃,你一大早上就來了,坐了這大半天了。還是趕緊回去吧,要不,老太太有得罵你,不給你飯吃了。”趙氏就道。
這是非常中肯的一句話,可何氏還是沒動地方,她貪戀連葉兒家的熱炕。
“你們忙你們的,別管俺,俺再坐一會回去,趕趟。”何氏就道。
連葉兒和趙氏都拿何氏沒辦法,就先送連蔓兒出來。
“蔓兒姐,你看見沒。這幾天都這樣,第一天來的時候,到飯時她都不走。俺們放桌子要吃飯,她就先坐過來了。還說我們有啥,她就跟着吃一口,她不挑飯菜。”連葉兒黑着臉,跟連蔓兒訴苦,“我爹孃還下不來臉,想着趕上了,就留她吃一頓飯就算了。我沒答應,我把她給攆走了。”
“多虧我把她給攆走了,要不地,她吃了那一回,天天就得在我家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