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說這個。”張氏嘆息地點頭。
“這怎麼可能?我二郎哥答應了?”連蔓兒不可置信地道。一個月一吊錢,在三十里營子的莊戶人家是怎樣一個概念?要知道,大多數的莊戶人家一整年累死累活、省吃儉用,能賺到五六兩銀子就是非常好的年成了。
要二郎在養活一大家人之後,再另外每個月拿出這一吊錢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二郎是誰,他能做什麼?二郎身無長技,只有一身力氣。就算他不吃不穿,一刻不停地幹活,一個月他也賺不出這個錢來。
因爲在這個地方,勞力並不值錢。而且,即便你有勞力,也不一定能賣的出去,因爲就業機會少。
二郎只能土裡刨食,最多再打打零工,他上哪裡去賺那一吊錢?
這根本不是負擔重的問題,這是不可能的問題。
“他答應給,就是沒有那麼多,還問能不能用別的替,給糧食、柴禾啥的。”五郎就道。
“二當家這兩口子獅子大開口,還是心裡不願意。就是老爺子在前頭答應了,他們就出了這個難題兒。”張氏就道,“二當家的說了,說二郎願意給那兩姓旁人去賣命,那就得也給他們賣命。他們不能白生這個兒子,能賺回幾個是幾個。”
那也不能這麼大口,殺雞取卵,這不是把二郎往死路上逼迫嗎,相信羅家那邊也不會答應。
“他們這是想讓老羅家那邊說不同意吧,把這事給攪合黃了?”連蔓兒想了想,就道。
“應該也有這個意思。”五郎就點頭。
“那現在咋樣了?”連蔓兒就問。
“二郎上羅家村去了,說要找羅商量。還求了你爹和你三伯,讓給說說,讓二當家兩口子少要點,說起碼得讓他過的下去不是。這個事,雖然老爺子答應了,可二當家兩口子要錢,他也不能太攔着。他也說要的太多。”張氏又嘆氣,“是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誰家沒個事?可老宅那邊,這一出一出的鬧騰可真是少見。”
連蔓兒想說這是必然的,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沒說。一個家的門風和氣氛如何,很大程度上是由當家人決定的。不說別人,就看周氏那麼能折騰、能鬧的,那個家也不大可能有消停的時候。
周氏是活在戰鬥中的人,雖然她並沒有參與這件事,但是她的影響卻無處不在。雖然老宅的其他人都比周氏老實,但他們也都以他們自己的方式鬧騰着。有鬧騰着要離開的,也有鬧騰着想獲得更多好處的。
想到這,連蔓兒乾咳了兩聲,或許她這個想法有些偏頗吧。但是也沒辦法,她不是神仙,並不是時時刻刻能夠做到絕對客觀。她討厭周氏,因而多多少少地對於周氏有關的人和事都不太待見。
“要不因爲這個,媳婦也不能這麼難找,二郎也不用非找那個羅了。”連守信就道。
“以後到四郎和六郎的時候也是個難辦的事。”連守禮向連守信悶聲道,“大哥今天還跟我說了件事。”
“說啥,就是那會他把你拉開了說的?”連守信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問道。
“說是想續絃。”連守禮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說道,也跟連守信一樣壓低了聲音。“讓我給打聽打聽,有沒有啥年輕的寡婦啥的。”
連守信臉色複雜,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沒答應他。”連守禮又急忙小聲道,“我上哪認識啥寡婦啥的。”
連守信和連守禮兄弟倆坐在一邊小聲嘀咕,屋裡的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只當是兩個人在商量給連老爺子打棺材的事。連枝兒、連蔓兒和連葉兒更是早一步起身去了西屋。
接下來的兩天,連家老宅分外的熱鬧。一般說婚事都是請媒人來回的說和,二郎和羅這倆個人的婚事沒有勞動媒人,卻動了來人。
二郎和羅似乎是商量好了,原來羅家提的條件不變,也答應每個月奉養連守義和何氏,只是一吊錢實在是拿不出來,要連守義和何氏把條件往下降一降。
“……說是等過兩年她弟弟成親了,要是二當家兩口子願意,就和她們一起過。他們啥也不要,照樣養活老人。”連守信回家後,轉述羅家那邊傳達的羅的話,“說是她爹孃養她一場,她實在是狠不下心就扔下一家子不管。”
“爹,羅她弟弟多大了?”連蔓兒就問。
“十五了,”連守信道,“說是也能下地幹活,就是年紀還小,不能當一個勞動力。過兩年十七,娶了媳婦就差不多了。”
“老羅家那個條件,可不好找媳婦。就是找着了,有姑娘願意,他家哪有錢娶啊?”張氏就道。
“還不就指着二郎去幫把手,這兩年把娶媳婦的錢給攢出來嗎。”連守信道,“羅家村的人都說羅能幹,可一個女人再能幹那也有限。”
很多人都認爲以羅家提出來的那個條件,二郎娶羅非常不划算,簡直就是犯傻。連守信站在連家人的立場上,也並不贊成這件事。
奈何,二郎這次是鐵了心,意外的堅決。
“二當家兩口子答應少要錢了沒?”張氏又問。
“大傢伙說着,有點鬆口了。”連守信道。
經過兩天一夜的來人調解、說和,二郎和羅的事最後終於塵埃落定。這個年代,做來人給人說和事也算是一件體力活,特別講究個加班加點,晝夜不休。
“……等羅小鷹娶了媳婦,二郎和羅就從羅家淨身出戶。羅家啥也不用給他倆,也不能讓他倆揹債。”連守信回來告訴大家最後的結果。
來人中也有吳玉昌,他是老連家這邊的人,在說和事的時候,很注重連家這邊,也就是二郎的利益。
“這邊二郎也是淨身出戶,在他從羅家出戶之前,每個月給他爹孃一百斤高粱米,冬天得給五百捆柴禾。一年還得給添兩套衣裳,一套必須是棉的。等他倆在羅家出戶之後,還是繼續照着這個給,要是有個病災啥的,他倆也得掏錢。要是二當家的兩口子以後歸他們一起過,他們給養老送終,那這些東西就免了。”
“不管咋樣,等二當家他們兩口子老了,發送這事二郎他們得出大頭。”
“負擔是真不輕啊。”張氏聽了這最後的結果,忍不住輕嘆道。
以三十里營子一般莊戶人家的生活條件來說,二郎給連守義和何氏的這份奉養是相當不錯了。如果沒什麼額外的花銷,有了這份奉養,連守義和何氏幾乎可以不用勞動。也正是因此,連守義和何氏最後才點了頭。
羅家也好,連家老宅也好,吃虧受累的歸根結底是二郎和羅這兩個人。
二郎和羅成親並沒有任何的儀式,自然也不辦酒席,甚至日子都沒怎麼挑揀,這邊來人說好了,羅就來了三十里營子,即便沒有儀式,給長輩磕頭這件事是不能省的。
三十里營子和羅家村之間大概距離十五六裡地,羅是自己走過來的。她一進三十里營子的村口,就被圍觀了。
“蔓兒姐,你去看看不?”連葉兒跑來找連蔓兒,想約她一起去看看。
若是半年前,連蔓兒肯定馬上穿鞋跟連葉兒一起跑出去,而且還會拉上小七。可是現在,也許是年紀略長的緣故,連蔓兒對此等熱鬧已經沒有以前的熱情了。
尤其是這件事,而且還少了小七這個愛湊熱鬧的,連蔓兒根本就沒什麼興趣。
“不去了,今天沒精神。”連蔓兒就道,“葉兒,你自己去吧,看着啥回來跟我說說。”
“那也行。”連葉兒答應了一聲,就跑走了。
很快,連葉兒就跑了回來。
看連葉兒跑的臉蛋紅撲撲,兩眼閃亮,連蔓兒忙倒了一杯酸梅湯遞給她。
“葉兒,說說,你都看着啥了?”連蔓兒問連葉兒。她自己懶得大熱天跑出去看,並不代表她不樂意坐家裡聽聽。“那羅,長的啥樣?”
“長的挺黑,也說不上好看不好看,個頭挺高的。我看見她的手了,應該是挺能幹活。她弟弟陪她一起來的。”連葉兒很豪爽地將酸梅湯喝了,抹抹嘴,這纔對連蔓兒道。
“嗯,嗯。”連蔓兒點頭,又給連葉兒倒了一杯酸梅湯。
這次連葉兒喝的慢了點。
“我跟去老宅了,看她給咱爺、咱奶磕頭。咱爺就說讓她和二郎好好過日子,別的啥也沒說。”連葉兒又繼續道。
“那咱奶說啥了?”連蔓兒就問。
“啥也沒說,好像不大看得上羅。”連葉兒就道。
周氏能看得上的人有幾個,她要是看得上羅才叫稀奇。
“給咱爺咱奶磕頭這算是順當的,給芽兒她爹孃磕頭的時候,人家都沒給她好臉。”連葉兒喝了一口酸梅湯,又繼續說道,“芽兒她爹說的話可難聽了把那個羅小鷹都給說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