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成個啥樣,成個啥樣,快把她孃兒兩個拉開。”連老爺子一邊急着說道。
屋裡的衆人這才如夢初醒,上前來幫忙。不過,他們都是看見過連葉兒用斧子砍窗戶的,知道連葉兒發起狠來,是下得去手的,因此就有些顧忌。
周氏見大家都圍了過來,就兩眼往上一翻,喉嚨裡咕嚕一聲,身子也往後倒去。
“老太太,你要是厥過去,我這就拿刀抹脖子。我說話算話,我在下頭等你。”連葉兒看見周氏這樣,立即又說道。
在老宅裡生活了那麼多年,連葉兒也是瞭解周氏的脾氣的。她知道周氏這是打算裝暈倒。如果讓周氏成功地這麼做了,那事情就要不妙。所以連葉兒才適時地說了這樣的話。
連葉兒的意思很明白,周氏要是裝暈,她立刻抹脖子自殺。這樣,即便是周氏,她也肯定會裝不下去。周氏的膽子其實並不大。而且連葉兒還說了,自殺後,她會在下頭等着周氏。
這就更嚇人了。要知道,周氏可是很怕鬼怪,而且更怕死。
果然,連葉兒這樣一說,周氏那往後仰的身子就頓住了。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周氏和連葉兒終於被分開,不過連葉兒的手裡還是拿着那把菜刀。也不是說這屋裡就沒人能搶下這把菜刀,但是有能力搶下這把菜刀的人卻都遲疑着不敢這麼做,因爲怕真的將連葉兒給傷了。
人心中多少都會有一塊柔軟的地方,也都多少會爲是非、公正留一個角落。平時或許會覺得連葉兒一個小姑娘,無足輕重。但是,連葉兒是連守禮和趙氏唯一的孩子。
連家的幾股人,連守禮這一股明顯比連守信這一股還要好欺負。但是,當初連守仁和古氏要找人去生殉,卻將主意到到連蔓兒身上而不是連葉兒的身上。
當然,連蔓兒並不相信那夫妻倆那麼做是出於對連守禮這三口人的同情他們應該是出於自保,不願意將事情鬧大的心理。
連守仁和古氏夫妻尚且如此,何況是連家的其他人那。
周氏今天本打算要拿捏連守禮,沒想到被連葉兒打斷,還被連葉兒一番大鬧,她完完全全地落了下風。周氏這臉上可就掛不住了。
周氏怒氣衝衝地下了炕,就要走。可轉念一想,她又站住了。
“老三,你還是我兒子不,我白生養你了。你就看着這小丫崽子這麼掃我的臉還跟我動刀?你就一個屁也不放?你還是個老爺們嗎?”周氏看向連守禮、眼圈微紅,目光犀利。
本來連蔓兒還以爲周氏這樣就要走了,沒想到她會這樣。看來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周氏雖然性情依舊暴躁,但是也長了不少的“智慧”。
周氏這是不甘心,要借連守禮翻盤。
“你真當我爹是你兒子,你能這麼逼他?你生養了我爹,我爹還的還不夠嗎,非要他把命還給你?不就是一條命嗎,把我的命給你。我都說了把我的命給你,你拿去啊。”連葉兒瞪大了眼睛,看着周氏道。
“你個丫崽子有人生沒人教的,沒大沒小,下水都黑了,天打雷劈的東西。”連葉兒身邊有人看着,周氏這次不怕她衝過來,因此大罵道。罵完了,又扭過頭去看連守禮。
“老三!”周氏對連守禮喚道,“你啞巴啦?”
連守禮一張臉已經由紅而紫還微微透出些黑氣來。他看看周氏又看看那邊額頭上青筋都爆出來的連葉兒,哎了一聲一轉身就蹲到牆根去了,還擡起雙臂抱住了頭。
不敢違逆周氏,可又真狠不下心來打罵斥責連葉兒。連守禮竟然乾脆地讓自己眼不見、心不煩了。
周氏見連守禮這樣,幾乎被氣了個倒仰。
“總欺負我爹你算啥能耐,你衝我來啊。你是我爹親孃嗎,你是我親奶嗎,你咋就這麼恨我們那。我不怕你罵我,我沒幹缺德事,天打雷劈下來,我和你站一塊,它肯定不能劈我。”連葉兒卻一點都沒受連守禮的態度的影響,反而更加勇猛了。
周氏和連葉兒,這兩個人對連守禮的期待是不一樣的。在周氏看來,連守禮不幫着她,那就是喪良心,就是大大的對不起她。而在連葉兒看來,連守禮只要不過來打罵她,即便嘴上說兩句訓斥的話,她都覺得那是護着她了。而現在,連守禮可是一句訓斥她的話都沒捨得說。
在連葉兒這,連守禮這樣的態度,是極好的,是可以鼓舞她的。
“我個老不死的。我咋還不死啊。”周氏就哭嚎了起來“我老天拔地,巴拉巴拉地走這老遠,我是爲了啥。到就讓個小丫崽子打我的臉,往外攆我。我老天拔地,我還活個啥勁兒。都喪了良心,不得好死。”
“我走,我就不該來。”周氏抹了抹眼淚,就往外走,“沒臉沒皮啊,我生養的好兒子,我咋就不咯嘣一聲我就死了,大傢伙就都樂呵了……”
周氏罵別人狠,咒起自己來也絲毫並不遜色。當然,她絕不是真心在咒自己。這是她的老套路的,咒的這樣狠,別的兒子不敢說,但是連守禮和連守信這兩個肯定都聽不下去,這個時候上來服個軟,她也就好拿回頭了。
只不過,這一次,周氏的打算註定要落空了。連守禮依舊蹲在牆根,而連守信也走了過去,正彎下腰勸着連守禮。這哥兩個,似乎都沒聽見她說的話。
周氏邁出門檻的那一隻腳頓了頓。
“好好的事,鬧騰個啥都。”連老爺子的聲音從周氏身後傳了過來,“快,把你娘扶回來。”
很快周氏的兩隻手臂就被人扶住了。
周氏扭臉看了看,心裡頭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頓時又化成了灰。過來扶她的一個是蔣氏,另一個是連繼祖。
別說連守禮和連守信了,就是張氏她們都沒上前。
“老小孩,小小孩,誰也別說誰了。揭過去,揭過去。”連老爺子揚了揚手,高聲道,“今天是老三家的大好日子,該幹啥幹啥都。”
“老四媳婦啊,看飯做好了沒,做好了就趕緊放桌子。有酒沒有,我們爺幾個有日子沒在一起了,正好都喝兩盅。”連老爺子又招呼張氏道。
連老爺子這是想盡力粉飾太平,要張氏張羅開飯,好把剛纔這番鬧騰給岔過去。
張氏答應了一聲,就轉身往外屋去了。
連繼祖和蔣氏扶着周氏回來,就要將周氏給扶上炕。周氏兩隻手拄在炕上,也作勢上炕,不過眼睛也看向連守禮、連守信,然後又在連葉兒、連蔓兒幾個孩子身上一一的掃過。
“奶,上炕吧。”連繼祖就催促道。
“上個屁的炕。”周氏突然又暴怒起來,一轉身,推開連繼祖和蔣氏的手,就又往外走。“沒看人家都沒正眼看咱嗎?還上炕吃飯,那飯是好吃的,吃下去,那得順着脊樑骨往下嚥。沒這一頓飯,我就餓死了。我餓死了,我也不能吃這仇眼之食。”
周氏的暴怒,也是有她的原因的。她認爲她這轉回身來,是讓自己受了極大的委屈,對連守禮做出了讓步。但是連守禮也好,連葉兒也好,似乎都並沒有感激,別說過來跟她賠話,似乎根本就沒打算過來搭理她。
還有連守信,以及連蔓兒那幾個孩子,竟也都是漠然的態度,沒一個過來跟她說好話,哄一鬨她。
周氏自覺受了極大的委屈,而且讓她受這委屈的還是從她“腸子裡爬出去的”兒子,和兒子們的孩子。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個沒囊沒氣的,到底誰是兒子,誰是爹。
就饞那兩口馬尿,把你饞的這樣,看你那個下賤的樣。”周氏在門口,扭回頭來,對着連老爺子啐了一口,這次毫無猶豫,邁步就跨出了門檻。
“我這就立個誓,要是我以後沒臉沒皮,我再往這來,就讓我腳底下生瘡,你們就往這臉上打我。”周氏走到外屋,看見張氏和趙氏正在炒菜,就指着她們倆,又惡狠狠地咒罵了兩句,直接往外走去。
趙氏身子抖得跟篩糠一樣,似乎站都站不住了,自然沒有上前去阻攔周氏。張氏則是有些發愣,腳下也沒動換。
蔣氏、連繼祖、連守仁、連守義等人都先後趕了出來,但是誰也勸不住周氏。
周氏一個小腳老太太,從來沒有獨自一個出過門,即使是在村子裡。她招呼了蔣氏和連繼祖一邊一個,攙扶着她回了老宅。
連守仁和連守義沒有走,他們都看着連老爺子。
連老爺子也很糾結,事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這頓飯,還能不能吃、要不要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