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在心裡本來就在疑惑,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英子在哪裡?與連老爺子和周氏不同,這老兩口子是長輩,而且連老爺子還在病中,周氏則是內宅婦人,輕易不肯出頭露面,就是上次連守禮差點死了,她也不過才走到上房屋門口,連老宅的大門都不曾邁出的。
這兩個人都有不來現場的理由,還有連芽兒,一定是在家裡看着二妞妞,再加上年紀小,不曾來。英子,是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不來的。
“英子那?”連守信就問。
英子的身份尷尬,一家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隨後大家一致決定,還是按從前的稱呼。
而連朵兒也對英子直呼其名,並叫的那麼順口、自然,顯然平時也是那麼稱呼的。這裡面就有些意思了。連蔓兒心想,莊戶人家,學什麼人家納妾那。既然要納妾,就將那圈套的規矩都學全了啊。比如說在英子這件事上,朵兒不是應該稱呼其爲姨娘嗎。
不僅是規矩的問題,從朵兒對英子的稱呼,也能看清古氏對英子的態度。就像以前沒分家的時候,古氏、連花兒和朵兒,古氏和連花兒都頗善於掩飾,可朵兒的態度,往往能透露出她們三個那掩藏起來的真正的態度。
“是英子她們倆來提水的?”連蔓兒就問。
英子回來了,以周氏對待兒媳婦的一貫態度,是不會讓她吃白飯的,肯定要安排她幹活。一個水桶,一條扁擔,如果是古氏和英子一起出來擡水,那就解釋的通了。
“不是,早上就娘自己一個人來提水。……英子,沒住在家裡。”蔣氏就道。
張氏這個時候就插話。問蔣氏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昨天連蔓兒她們一家走了之後,英子的爹和娘就上門了,見了英子這一番哭就別提了,接下來。自然是一番鬧。尤其是在聽英子說,是古氏使喚賣了她,她要取代古氏,成爲連守仁的正妻之後。英子的爹和娘立刻就支持了英子。
老宅的人不勝其擾,最後說要商量,而當晚,就讓英子回自己家裡去住了。英子離家日久。也有很多話要跟她爹孃說,所以就跟了回去。
當然,在回去之前,英子還從老宅訛了一身衣裙。
“就是這個料子的。”蔣氏仔細看了布片,也確認,那正是昨天給了英子,以換下英子身上已經破爛不堪的衣裳的衫子的布料。
“肯定是她,肯定是她。”聽了蔣氏的確認。連朵兒就叫喊起來,“她恨我娘,早就想害死我娘。還想害死我。就昨天,她臨走的時候,還偷摸跟我娘說話來着。說是要跟我娘倆個嘮嘮。”
“真有這個話?”連蔓兒立刻追問道,“朵兒,英子是咋跟你娘說的,她們要嘮啥,定了要在哪嘮沒有?”
連朵兒的眼神一開始有些躲閃,不過很快就堅定了下來。
“真有,我都聽見了。”連朵兒就道,“她讓我娘給她騰地方。說了今個兒早上,就在井邊等我娘。……就是她害死了我娘。”
連蔓兒深深地看了連朵兒一眼,她心裡面總感覺連朵兒說的只怕不是實情,或者起碼不是全部的實情。現在的連朵兒,似乎認定是英子害了古氏,不惜撒謊也要把事情這麼定下來。
連朵兒雖不善於僞裝。但是卻習慣說謊。
雖是如此,現在的當務之急,也是將英子找來,問個清楚。
英子的家就離這口井不遠,這事不用別人,連守義、何氏、二郎、四郎、六郎就直奔英子家,一會工夫,推推搡搡地將英子給帶了過來。
英子的爹和娘也都跟來了,一路吵吵嚷嚷的,直說連守義幾個沒大沒小。英子,英子的爹和娘走到人羣外,就說啥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帶他們過來看看。”連蔓兒就道。
古氏的死,整個村子都驚動了。英子家離這裡這樣近,竟然都躲在屋裡不曾出來,這本身就很不合常理。
連守義幾個強將英子、英子的爹和娘推進人羣,推到古氏的屍首旁邊。
“唉呀媽呀!”
“哎媽呀,死人啊!”
三個人似乎都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退,英子和英子的娘都嚇得面無人色,英子的爹畢竟是個男的,跳了一下,雖然顯得還有些害怕,卻伸長的脖子打量古氏的屍首。
“真沒氣了?真死了?”英子爹一邊在古氏的屍身上來回打量,一邊還打聽。
“你害死我娘,你還我娘,你給我娘償命。”連朵兒看見英子,就站起來,撲過去撕捋英子。
英子猝不及防,竟被連朵兒佔了先手,等她反擊的時候,就微微落了下風。英子和連朵兒在地上轉着磨磨廝打,小七的眼睛尖,就看見英子穿的外衫的後背,緊挨着領子下面,有一個缺口。
“姐,你快看。”小七就指着英子的後背讓連蔓兒看。
連蔓兒一眼也看見了,而且英子穿的罩衫,正和那塊布料的色澤花紋是一樣的。
“別打了。”連蔓兒就喝道。
有人上去將英子和連朵兒拉開,五郎就將從扁擔勾上取下的布片交給韓忠媳婦,讓她和英子罩衫上的缺口比對。
“嚴絲合縫,肯定就是從這件衣裳上勾下來的。”韓忠媳婦比對後,肯定地道,還向周圍圍觀的衆人展示了一下,衆人也都紛紛點頭。
“英子,是咋回事,你說說吧。”連蔓兒就道。
“不干我們英子的事,不干我們英子的事,我們英子一直在屋裡睡覺,剛纔纔起來。”英子的爹和娘卻吵嚷起來,只是他們這樣,反而讓連蔓兒覺得是欲蓋彌彰。
這三個人都不是很有城府的人,而且人命關天,他們身上、臉上可以說處處都是破綻。
“英子,朵兒都說了,你和她娘昨天約好的,今天在井邊見面。這片布,就是在那扁擔勾上拿下來的。”連蔓兒對英子道,“你是在這好好說,還是到縣衙大堂上去,打了板子再說?”
“別,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被逼的,是她想殺我。”英子指着地上古氏的屍首,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許是第一次殺人,揹負的精神壓力太大,這句話說出來之後,英子反而不像剛纔那麼僵硬緊繃了。
“說吧,是咋回事?”連蔓兒就問。
“要不,咱、咱回家裡說?”連守仁遲疑着說道。
連蔓兒並沒有去看連守仁,現在這個情形,回老宅屋裡去說,和在這裡說,還會有什麼明顯的差別嗎。村裡的人已經被驚動到這個程度,而且人命大事,他們肯定都想知道細情。
連家老宅還有什麼是大傢伙不知道,猜不着的?再藏藏掖掖,也不過是掩耳盜鈴。
“我爺病還沒好,這要回家說,再把我爺給氣個好歹的,那咋辦?”連蔓兒就道。
“就這說吧,”連守信也道,“這個,還能往家裡領是咋地?”
連守信所說的這個,指的是英子。
連守仁就沒話說了,老宅的其他人也沒人說啥,至於圍觀的村民,他們當然是想立刻就知道真相。
“你說吧。”連蔓兒就對英子道。
“……她對不起我,我跟她說我做大,她做小,過去的事我就不提。昨天沒嘮妥,我也不着急,她遲早得答應。昨天我臨走,是她叫住我,說要和我兩個人好好嘮嘮,就說早上她天沒亮就來提水,在井邊等我。”
英子的這一段敘述,也連朵兒的敘述意思相符,只不過古氏從被動,變成了主動定下約定見面的那個人。
連蔓兒朝連朵兒看了一眼,連朵兒避開了連蔓兒的目光。
這一節可以暫且放過,不過連蔓兒的心裡,更傾向於相信英子的話。
“接着說。”連蔓兒道。
“今兒個早上,我就起了個大早,從家裡出來。一出來,我就看見她了,她比我來的還早。我走過去,和她說話。”說到這,英子的情緒又有些激動起來,“是她,是她趁我轉身的時候,拿那個扁擔打我。”
古氏帶了扁擔出來,是爲了襲擊英子的?古氏約英子早上天沒亮在井邊見面,是預謀要殺掉英子?
“她是朝我腦袋上打的,她肯定是想打暈我,然後把我塞井裡。”英子這個時候,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
那塊布片,應該是在這個時候被勾掉的吧。連蔓兒想。英子身上的這件罩衫,原本應該是不錯的料子,只是太舊了,那料子已經有些綃了,所以纔會被扁擔勾勾下一塊來。英子沒有察覺,應該是當時太過緊張,再有就是,料子綃了,勾下一塊來很容易。
“後來那?”連蔓兒問。
“我搶了扁擔,推了她一把。”英子就道,“她不知道踩啥上了,就往後倒了,然、然後,就……就沒氣了。”
“是她想殺我,我沒想過要殺她啊。我就推了她一跤……”英子嗚嗚地哭道。